陆呈醒来时发现窗外阳光大亮，他眯着眼适应着这种光线的变化，意识到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伸手把窗帘拉开，呆呆看着窗外像是期待着什么一般发呆了几分钟。
“陆呈！”
陆呈猛地转过头，发现一个梳着黑色长发并用一根发带系着绕到肩侧的高挑女性从门口半露出头，用温柔的语气轻声道。
“起床了哦？”
陆呈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道：
“嗯，老妈早上好。”
陆呈很利索地翻身下床，伸着拦腰慢吞吞走进卫生间，洗杯子，挤牙膏，刷牙，漱口一气呵成，之后便是简单的洗脸，陆呈一边揉搓着脸上愈加丰富的洗面奶泡沫，一边想着昨天的功课是否都确确实实已经完成了，随后凭着印象拧开水龙头，将脸上的泡泡全部洗干净后抽过旁边架子上的毛巾，一边把挂在下巴上的水珠擦干净，一边露出微笑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仿佛被阻隔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冤魂，那干裂的嘴唇张开到极致又猛地缩小，那片深邃的黑来回扭曲变形像是要说出什么恐怖的诅咒，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眶却有着一对异常突出的充血眼眸，让人怀疑这对眼睛下一秒便可以伴随轻微的振动从面部脱落，那双枯瘦且指甲干裂拖累的爪子有气无力地拍打着镜面，似乎是那么渴望从另一边出来，对，他似乎在阐述什么，他想要表明什么，他——
......
那不知名的低嘶咽下了声音。
******
陆呈轻车熟路地将书包的背带绕过椅背两侧撑住，随后拉开椅子坐下，此时母亲正将煎好的荷包蛋放在陆呈座位前的盘子中。
“陆呈，你下来的刚刚好，再晚点就凉了。”母亲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拍拍桌边主位上坐着的那个身影，“孩子他爸，吃了，别看了。”
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点点头，将尚还显示股票走势表的手机锁屏后拿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牛奶一边看向陆呈道：“哟，小子你今天很精神嘛。”
“那肯定啦，今天可是我的生日耶！”陆呈笑眯眯地将书包放在椅背上道，“老爸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都多大人了还说什么礼物。”虽说是训斥的话语但从陆呈父亲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异常淡然，“从你这年纪就开始这么追求物质，长大后怎么办？”
“生日礼物耶！哪里物质了？”陆呈有些小脾气地嘟着嘴道。
“哈哈哈哈，有的啦有的啦！”父亲伸出一只大手揉了揉陆呈的头发，将陆呈稍加梳理过的头发再次理乱，“真的是，我宝贝儿子的生日，怎么可能没点表示呢？”
“果然还是老爸好啊！”陆呈嬉皮笑脸地道。
“咳咳。”
两个男人同时回头，看着陆呈的母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桌边坐下，微笑着用有些幽怨的表情道：“意思就是妈妈不好咯？”
“怎么可能呢，孩子他妈你计较这种小事干什么......”“那老妈你肯定也很好啊，你可是我们家的老大啊！”
两个男人此时都拼命向着真正的“一家之主”说着好话，搞得陆呈的母亲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勉强做出还在生气的样子道：“好啦，都给我吃饭！”
一家三口就这样在融洽的氛围中享用着早餐，窗外还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轻啼，陆呈甚至可以在座位上看到院子里那些父亲一心养育的盆栽，以及角落母亲开辟出来的那一片小菜园。
真好啊。陆呈不由得这么想着。
“陆呈你最近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和同学相处啊？”陆呈的母亲看见陆呈似乎在发呆便挑起话题道。
“嗯？有啊。”陆呈微笑着点点头，“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那可真是太好了！”陆呈母亲微笑着点点头，将中间的沙拉向陆呈面前推了推，“我还经常会一个人想，我家儿子有没有交到朋友，又有没有和大家好好相处呢？唉，真是让人不安心啊。”
“妈，冷静一点。”陆呈苦笑一声往自己的盘子中挑了些沙拉，“我都多大了，这种事压根不需要你担心的好吗？”
“这样啊......”陆呈母亲若有所思点点头，喝了口牛奶后伸手抓了抓陆呈的头发，带着些些宠溺的语气道，“也是啊，我们家的小伙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啊，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陆呈有些脸红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叉子摆弄盘中的剩下的些许鸡蛋屑。
恰逢这时陆呈母亲的手机响了，陆呈母亲说了声“你们先吃”便去接电话了，陆呈趁着这个机会将头发简单理了理。
陆呈父亲却在一旁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看着陆呈，良久才语重心长地开口道：“陆呈啊。”
“嗯？”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陆呈父亲推了推眼镜道，“一看你就是在想什么的样子。”
“这，这么明显的吗？”陆呈拧了拧鼻子尴尬地道。
陆呈父亲露出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表情笑着喝了口茶，转而笑道：“说说吧，毕竟我们做父母的，在分享人生经验和解决问题还是比较有先见之明的。”
“其实没什么啦，就是昨晚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陆呈苦笑着挠挠头，慢慢陷入了回忆之中，“梦里......你们都不在了......”
陆呈父亲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点点头轻抿了一口茶水。
“我被姑姑收养长大，之后一个人住在这间大房子里，原本过的生活还算好，直到我遇见了......”
陆呈愣了一下，捂着头有些痛苦地道：“直到我遇见了......什么人来着......”
几个不似正常人长相的模糊身影在陆呈脑中闪过，却难以勾起陆呈准确的记忆，就像被浓雾所笼罩的身影，竭尽全力去寻找，到头来只是迷雾中的幻象。
“陆呈。”陆呈父亲挑了挑眉，起身为陆呈倒了杯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不，不是，我——”陆呈捂着脑袋，脑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我记得......他们......好像有什么......”
“陆呈，你没事吧。”陆呈父亲将手贴在陆呈额头上，有些担心地抿唇道，“也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不是啊，老爸——”陆呈有些不安地抬头，“我总感觉——”
“感觉什么？”“感觉什么？”
父亲和母亲都看着陆呈，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们的语气依旧平和，两人的瞳孔同时无规则地迅速转动了一下。
“回忆是什么？”“遇见了什么？”
“呆在这里不好吗？”“你不喜欢这里吗？”
瞳孔转动的速度变快了。
“你不喜欢爸爸妈妈吗？”“你不爱这个家了吗？”
“你是爸爸妈妈的乖孩子吗？”“你是我们的孩子陆呈吗？”
瞳孔转动的速度变快了。
“陆呈是陆呈，陆呈是名字，陆呈是名词，陆呈是专有，陆呈是概念，陆呈是既定，陆呈是错觉，陆呈是味道，陆呈是无垠，陆呈是过去，陆呈是现实，陆呈是坠落，陆呈是无动的。”
“陆呈是虚伪，陆呈是可憎的，陆呈是芭蕉，陆呈是错误，陆呈是事实，陆呈是角色，陆呈是恐惧，陆呈是舞台，陆呈是倒数，陆呈是沥青，陆呈是被撞毁的火车，陆呈是第一万四千三百三十九颗贯穿地球的星辰，陆呈是那悲戚且一成不变的常量。”
瞳孔转动的速度变快了，从那两张高速张合的口中迸出了唾沫。
“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一同长眠于此处死地我们深爱着你啊陆呈请与我们——”
......
那不知名的低嘶咽下了声音。
******
“啊......”
陆呈惊呼一声后腾地一下站起身，他突然想起自己约了人一起去上学的——他抬眼看了下时间后匆匆将书包甩在身后，小跑到前厅换鞋，一边收拾一边匆匆地道，“我先走了，老爸老妈！”
“路上小心。”陆呈母亲笑着挥了挥手，她看起来一如既往，温柔亲切。
陆呈愣了一下，他突然有一种落差感，他突然不想去学校了，他想多陪陪自己的父母，和他们再随便说点什么简单的家常话题。
但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晚上肯定还会回家的，便缓慢的点点头，露出了欣然的笑容：“嗯，知道了，你们也小心点。”
他转过头准备走出家门，却被什么东西突然吸引了视线。
那是一副挂在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墙上的一副画作，这副油画用深黑色且稍显老旧的木制画框包住，被固定在墙上最显眼的位置，画中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槐树，槐树最粗壮的分枝上正挂着一个木制秋千，一个女孩正坐在秋千上露出最灿烂的笑容，而在秋千旁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温柔贤惠的高挑女性，脸上同样带着幸福的微笑。
我们家原本......有这么一幅画吗？
陆呈转瞬便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转身打开家门走进了门前那片斜阳下，感受着懒散的暖意落在肩头，长舒出一口气。
活着真好。
而在他所能触及之外的世界，一双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