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是986，老师。”
不约而同的，全场的同学都为这个答案给予了热烈的掌声，穆梓琴则含笑着重新坐下，等到大家的掌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陆呈身上。
“那么陆呈同学，你现在知道答案是多少了吗？”
有人在笑。
陆呈撇过头，发现在窗户的倒影中已经只能看见自己，那个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影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很多人在笑。
陆呈缓缓抬头，对上了老师那张一成不变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这让陆呈想到了正在慢慢融化的雪糕。
“那么答案是多少呢，陆呈同学？”
“答案！答案！答案！”
所有人拍着桌子高呼着。
“997-11到底等于多少呢，陆呈同学？”
老师手中的粉笔一下又一下，以极大的力气戳在黑板上，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白点。
“答案！答案！答案！”
所有人拍着桌子高呼着。
突然全场又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陆呈，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回答，陆呈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但他还是咬牙憋出了那个不应该有错的结果：“986。”
下一刻，全部人的脸上都带上了一模一样的笑容，那是一种恶作剧成功时才会有的坏笑，随后疯狂的大笑淹没了整间教室，周围的一切都开始融化。
“你答错了，陆呈同学。”
“答案应该是986才对啊。”
......
那不知名的低嘶咽下了声音。
******
喂。
醒过来。
快醒醒，快醒过来！
不可以再这样沉浸下去了！
你还没发现那些该死的不对劲吗？！
“生日快乐！陆呈！”
意识恢复的瞬间，陆呈呆呆地看着围在周围的众人，感受着头上戴着的什么东西滑落下来，他下意识用手抓住发现那是一个滑稽的旋纹纸帽子，虽然看起来很粗糙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但还是让陆呈的内心平静了许多。
将视线从纸帽子上移开，他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就端坐在自家的餐桌边，面前是平常在家不多见的美食，中央还有一个看起来够十几人吃的大蛋糕——而在以他为中心的左右两边，几个人正面带笑容的看着自己————周雅音，林书辽，夏翼齐，甚至连穆梓琴和刚认识没多久的卞瑞宇都来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溢着笑容，目光中似乎还带着少许的期待。
对啊，今天是他的生日来着。
“陆呈，你怎么了？”
站在陆呈身边的母亲很敏锐地察觉了自己儿子情绪的波动，而陆呈只是笑着连连摆手，找了个借口来到卫生间，反锁上门后靠在门框边缓缓蹲坐在地上。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一下下地用拳头轻轻砸向自己的头顶，随后他猛地起身扑向洗漱台，在洗手盆前干呕起来，可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只有少量的酸水，再无他物。
陆呈拧开水龙头，用手掌靠拢做碗舀起一小捧清水送入口中，闭上眼稍作漱口后吐出，一脸憔悴地看向镜子中那个朦胧且瘆人的身影，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你......到底是谁？”
朦胧的身影没有动弹，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没说，陆呈则不耐烦地用湿漉漉的右手一抹镜面，那个身影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他身上的穿着和陆呈一模一样，除了面容依旧模糊不清以外，他的所作所为似乎完全就是一个镜像该有的。
但陆呈很确认自己听到了声音，一个非常轻微却也非常熟悉的声音。
沉默良久，陆呈将身子贴近了镜面，那个声音愈发地清晰了：“......离开这里......这些都是......那幅画......克安......”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一边的陆呈异常的冷静，哪怕此时这番与自己进行的对话极其的诡异，“我现在拥有着我想要的一切，我根本不明白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你为什么要三番四次的阻拦我？就是因为你惹麻烦，美梦都被硬生生变成噩梦了。”
“......”
“让我好好过一个生日吧。”陆呈闭上眼拍了拍手，随后起身朝着卫生间外走去，而镜中人的下一句话突然以异常清晰的音量传入他的耳中。
“你这不是很清楚这是个梦吗？”
两个陆呈同时轻笑一声，而这份笑声中有多少的苦涩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陆呈走出卫生间时才发现大厅的灯不知道被谁关了，突然的黑暗将陆呈的视线占据，但他很快还是借着蛋糕上面的烛火看清楚了围坐在桌边的家人和朋友们，在眼睛慢慢适应黑暗的同时陆呈慢慢走到桌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重新戴好了那个滑稽的纸帽子。
“好了好了，各位，陆呈回来了，那我们的生日会准备开始啦。”
小小的骚动后，一首人尽皆知的歌曲从母亲的口中哼了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陆呈母亲的声音率先从黑暗中响了起来，接下来是第二个声音，第三个，除了陆呈自己以外，周围每一个人都开始轻声低唱，而这首生日歌也从刚开始的参差不齐转为了异口同声。
对......今天是他的生日，应该是他最值得高兴的时候啊。
陆呈缓缓低下头，无意间从看到手边银刀上反衬出自己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便立刻调整脸部肌肉，强迫自己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和善微笑——他太懂得怎么微笑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们的声音再黑暗中绵延，最终又消失在深邃到看不清四周的黑暗中，那蠕动的黑暗中似乎有不知名的低嘶正在与他窃窃私语——
不要想了，陆呈，就这样吧，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吗？即使真的是个梦，也是个让人愿意沉沦进去的美梦啊，这里有着你一直以来所渴求的一切啊......
“来许愿吧，陆呈。”
声音立刻退回了那片深邃的黑暗中，陆呈能感受到父亲那双带着茧子的大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周围的朋友们眼中也流露出期待的目光。
陆呈愣愣地看着面前蛋糕上那几根燃烧的蜡烛，很突然地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母亲，你还记得我小时候你是怎么哄我入睡的吗？”“知道啊，你爸不是买了好多的绘本吗，你可喜欢听了，每次都是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父亲，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被你打是什么时候吗？”“那肯定记得啊，在你磨牙期的时候啥都想咬，一会没看着你居然去咬铺在地上的塑胶软垫，哎哟喂......”
“阿辽，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你家玩时闹了什么笑话吗？”“当然啦，你当时不是误以为茶几上那一包猫粮是小饼干吗？等到我和我妈发现时你已经吃了不少了呢，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忘得了啊。”
“雅音，你记得你第一次帮我打架的事情吗？”“啊啊，那群小混混吧，说起来确实很讨人恶心呢——”
陆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表情扭曲地低下头，咬紧牙关迟迟无法再开口。
“怎么了，陆呈？”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只让人安心的大手轻轻抚了抚陆呈的头发，“不用担心，老爸老妈一直都会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让陆呈瞳孔微缩，随后身体也轻微地颤抖起来，他伸手捂住脸缓慢地摇着头，良久才用带着哭腔的语气轻声开口。
“老爸？”“嗯？”
“老妈？”“怎么啦？”
“对不起......对不起......”陆呈忍住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努力压低声音道，“我......其实是一个很没用的家伙。”
陆呈的父母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轻声的哭诉。
“可是就是这样的我，却遇到了愿意帮助我的太多太多的人。”陆呈深吸一口气，微笑着缓缓道，“所以我告诉自己我必须努力一点，直到可以回应他们的那份期待。”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哦，现在的我，可能远比我自己想象的要坚强。”
陆呈的母亲有些错愕的目光渐渐放缓，随后露出了轻轻的淡笑，将手搭在陆呈的手背上温柔地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为你而骄傲的，陆呈。”
而父亲什么也没说，但那双大手一如既往在他的肩膀上拍着，是那么的有力且真实。
陆呈的嘴唇微微开合，最后只是化作一声轻笑，他点点头擦掉泪痕，伸手拿过手边的银餐刀，利用刀面的反光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连他自己都看不透的眼眸似乎想要告诉它的主人什么，只是苦于无法诉说而带上了些许悲戚。
陆呈缓缓抬起头，脸上笑容灿烂。
而在桌边的人们注视着他，脸上笑容同样灿烂。
“那么，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毫不犹豫地，他猛地用餐刀深深划开了自己的脖颈，随后向前探身轻轻吹出一口气。
在吹气的前一秒，陆呈很清楚的看到了，面前的人形狰狞扭曲，化作地狱的恶鬼愤怒地朝自己扑了过来。
蜡烛熄灭，整个世界被黑暗所吞没。
声音破碎。
再无低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