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堵对于陆呈而言相当眼熟的石墙边,克安和天昀两人肩并肩靠着墙同时仰头眺望着夜空,虽说难以琢磨出他们各自都在想着什么,但此时天昀脸上相较之前带上了些许憔悴,而克安的打扮已经和陆呈第一次遇到他时有些相似,一套全黑的紧身衣物将他锻炼出的身型线条衬托的异常突出,含笑微弯的眼眸中似乎带着光,那之中闪烁着期许的兴奋。
“你要走?”
或许是陆呈来的时机不算好,天昀一开口吐出这三个字后表情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但克安很显然没注意到这一点,他正仰头畅谈着自己想象的宏图:“嗯,我打算先去极奏看看,毕竟是离总核最近的地方,听说那是最热闹的必层,而且那里似乎不缺赚钱的方法,我打算在那走一步看一步,等到时机成熟了再去督察会参加考核,最好找个可以往各个必层跑的外勤,这样我就可以多去几个必层看看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我目前只告诉了卡铭还有你,还没有通知其他人——不过我随时都可以出发,我已经准备好了。”
“原来如此。”天昀点了点头,似乎在说服自己一般又强调了一遍,“原来如此。”
“嗯,倒是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天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仿佛对方讲了个很好笑的笑话,随后便低头开始掰起了手指:“首先,我爸还病着;其次,我还有个妹妹要看着;最后......”
他撇了一眼身侧的高墙顶端,克安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可陆呈很清楚天昀看到了什么——此时那只他不久前才见过的大兔子用一脸乐呵听八卦的表情翘腿坐着,可以说要多懒散就有多懒散。
“还有一些需要我个人处理的......东西。”
木灵翻了个白眼,而天昀倒是直接懒得看他了,重新将视线集中在脚边那棵从石缝中坚强求生的小草上,很快他便听到了克安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没事,我等你,到时你来极奏找我,我们到时可以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啊,我看书上说极奏有个地方——”
听着克安的滔滔不绝,天昀低头阴着脸,咬唇挤出了几个字:“你不用等我......”
“什么?”
天昀抬起头,对上了克安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
“抱歉,我刚才没听清你说什么,天昀。”
天昀恍惚了一下,眼神转而变得柔和了许多,转而伸出手重重推了克安的脑袋一下:“臭小子,现在居然都会说抱歉了,你以前不是只会大呼小叫的嘛。”
“你到底是有多瞧不起我啊。”
克安笑骂着伸手也想推回去,却被天昀小跑几步躲了过去,他轻笑一声朝克安招了招手:“过来,送你一件践行礼。”
克安和陆呈就这么跟随着天昀的步伐,可对方似乎并没有目的地,与其说是要带克安去什么地方他更像是边走边东张西望地找些什么,就在克安皱紧眉头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天昀终于眼睛一亮,小跑到一处房檐下的角落,弯腰拔起什么转身伸出手展示给克安看:“喏,送你了,不用客气。”
克安在看到天昀手中那还沾着泥巴不起眼的带杆花苞,脸上原本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玩我?”
“什么话啊,很珍贵的好吗,没看到我走了这么久才找到这一株吗?”
“......”
“不要在那用骂人的眼神瞪我,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天昀笑着将手里的花苞递到克安手里,竖起一根手指振振有词,“这是芇艾蒂,不要看现在不起眼,但是它的花开出来可好看了,而且它的生命力很顽强,即使我现在把它从杆折断了,但只要你给它一点水源,它可以重新生长出根系,而且这花还可以入药,烘干后制成香包也有定神静心之效哦。”
“......拿去送给天谣啊,给我干嘛,你不会觉得我是喜欢花花草草的娇滴滴小公主吧。”
“刚夸你有礼貌没多久现在又开始了是吧。”天昀一手指狠狠戳在克安小腹,看着对方猛地弯腰抽搐抿唇笑了笑,“还没跟你说呢,芇艾蒂的花语是难忘的故人,不觉得很适合送给即将远行的朋友吗?”
“嚯。”
天昀看着用两根手指掐着花杆仔细观察的克安,脸上的笑容中多了一丝苦涩,他伸手拍了拍克安的肩膀,说话时小心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好了,回去吧,明天总要给你开个送别宴再走吧。”
克安点点头后随意将花苞放进胸前的口袋里,转身就朝着村中心的方向走去,却突然被天昀的呼声逼停了脚步转过身。
“克安。”
周围的世界开始消散,天昀的脸上依旧笑容不减。
“你要记得,这里是你的家,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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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这不是回来了嘛。”
陆呈呆呆看着那个露出那个露出极为灿烂笑容的黑白画像,画像前堆着各式各样色调偏素雅的花束,其中有一些就是陆呈之前在克安家后院见到的黄色花朵——他突然对这一次的记忆转移有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恍惚感,可耳边立刻响起的沉闷声音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老族长他......”
“很突然地就去了,看起来很平静,只是一如昨日的清晨他却没再睁开眼。”
狭窄的房间里,克安穿着一套很正式的服装跪坐在地上,但他的手臂和脸上都有着很新的伤口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而天昀靠在墙边,表情非常的平静,但看得出来瘦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许多之前不曾见到的复杂情绪,你甚至很难给他们一个具体的定义,但擅长观察人的陆呈很清楚这种情绪的背后是痛苦的成长。
“你也知道他身体自从那次雪崩事故后就一直不是很好,但你也了解他的,什么事都爱管,怎么也坐不住,明明前一天还在院子里做运动呢......”
天昀声音渐渐低了,随后摇了摇头不再开口,整个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寂静,就连陆呈也是默默朝着画像所在的花台鞠了一躬——虽然他和对方只有这回忆中的短短几次,但对方依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根据台面上花束和小卡片的数量也看的出来,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好族长。
“克安,我要接过族长的工作了。”
这句话很突兀地从天昀的嘴里冒出来,让克安原本准备起身的动作一颤,他回头撇了看不出喜怒的天昀一眼,佯装淡定地拍了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是什么恶劣的玩笑话吗?”
“不是。”天昀看着门口的方向,语气依旧非常平淡,“我花了段时间说服几位长辈,但这件事落定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又是尴尬的片刻沉默,率先打破这局面的是克安的笑声。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你才多大岁数当什么族长。”“这还好吧,走一步看一步咯。”
“你之前不还和我说要和我一起去督察会找份可以互相搭档的工作吗,明明说好让我先去结果怎么有人擅自反悔啊?”“对不起。”
下一秒,伴随着低吼和一阵东西被推翻的混乱动静,克安猛地如猛兽扑食般跳了出去将天昀钳制扑倒在地上,他眼中压抑着极大的愤怒,可此时依然强挤出一个笑容,对着即使如此依然面无表情的天昀质问道:“对不起?天昀,你不要给我用这三个字把我打发了,是你忘了还是我忘了你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离开这个地方去开拓眼界的!”
“我没忘啊。”天昀回避了克安的视线,嘴角扬起了一个在克安看来异常扎眼的弧度,“不过你要知道,梦想终究是梦想,活在现实可是比所谓梦想要残酷多了。”
“放屁。”克安狠狠一扯对方的衣领,除了轻微的刺啦一声外天昀的脑袋也像无意识的玩偶般随着大幅度的动作晃了晃,“你之前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你要当族长结果现在却突然来上这么一句,你是在给我甩小孩子脾气吗?”
“突然?小孩子脾气?”
天昀猛地看向克安,那双眼眸中一闪而过许多的情绪:有悲伤,有愤怒,有怨念,还有深深的疲惫——而到了最后那眼中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苦涩的空壳。
“到底是谁在耍小孩子脾气啊,或者说,你那双眼睛到底都在看着些什么啊,克安......”
天昀猛地推开克安,拍拍肩膀坐起身,咬唇死死盯着克安,而克安也微眯着眼瞪回去,一股火药味在房间中弥漫。
“你是什么意思?”
天昀冷笑一声看了眼被克安随手扯坏的地方站起身,语气也越来越不客气:“你记得我的梦想是吗,你记得我想要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你记得我不想留在这个小破村子里是吗?你都记得是吗?你记的比我还清楚对吗?”
或许是注意到了天昀态度的转变,克安愣了一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天昀大幅度挥手的动作打断了。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克安,你还记得万星齐霭那天大家的愿望都是什么吗?除了你之外的人。”
最后几个字不知道为什么,发音咬的异常的重。
沉默。
“呵。”天昀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他的一只手紧抓着另一边的手臂,身形似乎都缩小了一圈,“我就知道。”
“如果你真的有心的话,就会知道我的心愿早就变了,我承认我曾经确实很期待离开这个地方,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你只是觉得我当时的心愿和你的不谋而合,所以试图与我引起所谓的共鸣让我和你站在同一边而已!我的心愿早在你和天谣闹哄哄绕在我身边时就已经变了!我只希望你和天谣可以实现你们各自的愿望,而我可以在这里给你们留一个家,这样无论你们去到哪永远会有可以回归的居所,只是这样而已啊!”
“而你归根到底根本就没在乎过别人在想什么,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情,甚至为了使自己显得冠冕堂皇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你给我好好回忆一下,我到底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一起离开啊?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啊?你不在的这几年你有哪怕一次联系过我们吗?!”
或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多了抑或是情绪太久没经历过这种大幅度的起伏,他一只手撑在桌边,一只手捂着脸,他看不到克安的表情,深呼吸片刻后摇了摇头离开了房间,只留下克安的脸在白雾中扭曲变形,难以分辨其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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