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手。”
诺启升勾了勾爪子，很快一种冰冷的金属触感贴在了诺启升的掌心，诺启升放下手中的L型工具，开始固定蒸汽泵下方的螺母，而雷米则搓着手站在他身后以及床架子上的工具箱之间，时不时探头去看诺启升在捣鼓些什么，似乎又怕诺启升质问他什么所以很快就会缩回去。
“3号。”
“......不好意思，什么？”
诺启升第一次回过头，此时他鼻尖和脸颊侧边都带有些许黑色的油污，使得他多少看上去有些滑稽，但雷米对那张表情木然的脸怎么也不敢笑出来。
诺启升没说什么，只是站起身走过雷米身边来到工具箱前，正准备弯腰寻找些什么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再一次看向雷米，挥了挥爪子后再次低下头去，而雷米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是在招呼自己过去，便立刻小跑来到了诺启升身边。
“听好了，你这一款是由‘辰轴精工’打造的工具箱，可以说是最高规格的民用级工具箱，除开那些必不可少的大型工具以外，与市面上那些简陋货最大的区别便是这两列小型工具。”
诺启升像是一位在讲台前侃侃而谈的老师，而雷米则想一位努力听讲的学生，诺启升说一句他便点一下头，如同一个无情的捣蒜机器。
“上面这一列的十把小型工具你应该看得出来，它们整体构造大差不差，但是首尾都有些细微的差异，我们一般把靠右边这几把按顺序称作1号至9号工具，这些工具的顺序算是行业内默认的规矩，所以你千万不要放混了。”
“哦，哦......”
“然后最左边这把单独放一个槽位，比别的要大一圈的称作0号工具，之所以单独一个位置是因为它对应的是市面上各种器械的配件中最常用的零件型号，一般来说有了它做些简单的生活器械维修就很轻松了，但介于你这台管控器型号太老了，所以我才采用了括口较窄的3号工具。”
“哦......”
“......似乎说得有点太多了，但你也不要嫌烦，学会这些最基本的对你有好处。”
诺启升瞥了对方一眼后稍微止住了话头，而听到诺启升这番话后雷米的脸立刻红了，他赶忙摇头开口道：“不不，我没有嫌弃的意思，我在认真听......真的！”
“唔，那就好。”
诺启升点点头后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指向下面那一排五花八门的工具时雷米便抢先开口了：“啊，这些我都知道，这些我听老师讲过，比如这把是纤焊笔，这把是胶热刀，简单来说是处理各种极端状况的工具......对吧？”
就在前不久，当诺启升问起那个叫“伊泽文特”的名字时，雷米便给出了“这是我老师”的答案，由于当时对方表露出的表情过于悲伤，所以他没有选择进一步追问，而现在似乎是个不错的时机：“不错，所以这套工具也是你老师的东西吗？”
“嗯，其实可以说，这地下你看到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他留下的。”雷米不自觉攥紧了衣角，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又或者说，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自己的。”
诺启升没有说话，他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些什么，果不其然，雷米在短暂的沉默后缓缓开口了：“老师是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他自信开朗，做事高效，似乎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而他对待任何事情都总是充满了激情，他真的很......耀眼。”
不知道为什么诺启升不自觉想起了某个嘻嘻哈哈的大猫，他立刻选择摇头将那个傻乎乎的影子甩出脑子，他想要专心听雷米的讲述，可对方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雷米伸手抱住了脑袋，瞳孔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似乎是有什么激起了他痛苦的回忆，只有不连贯的词句从他打颤的唇齿间挤出：“可是他这样的人......明明我才应该......为什么......真的很烫......不是我......”
......很烫？
诺启升正打算说些什么，雷米却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流着冷汗抢先开口想要转移话题：“没想到诺哥居然这么了解这些，我看诺哥的扮相还以为......唔，我嘴笨，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但是我觉得诺哥不应该是会懂这些东西的人。”
“这些都是我自学的，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情。”
诺启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后随口答道，突然觉得试着从别人嘴里套取情报居然是一件如此费心费力的事情，他甚至产生了希望然允浩在这里的想法，恐怕那家伙随便和对方唠几句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诺启升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取出3号工具，重新走回那台维修中的管控器前，蹲下身的时候雷米刚才所说的话却在脑中回响，激起了他一些绝对称不上愉快的回忆。
......真是的，到底是谁在被谁牵着鼻子走啊。
“......其实也不算是自学，有一位老师一直在教导着我，没有他的话，现在的我应该已经是一个人见人嫌的混账了。”
没经过过多的思考，反驳自己的话语便脱口而出，似乎他打心底不希望在这件事上撒谎糊弄。
“欸？”
诺启升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歪过脑袋看了面带困惑的雷米一眼后叹了口气，分享起了他从未和除了然允浩之外第二个人分享过的过往：“你听说过一种名为试周的活动？”
“那是什么？”
“在小孩出生满一年的周岁日，于其长大的生活居所摆好地席，席上放置一圈共计十八件意向不同的物件，将孩童安置于圈中心位置，不给予任何引导看其抓取了何种物件，借此卜算其前程远志的一种手段。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叫法，比如拭儿，期扬，抓周之类的。”
雷米饶有兴趣地听着，这对于他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东西，而诺启升也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闪动着的求知欲，稍微停顿了一会后继续道：“而在我的试周宴上，听说我伸手同时抓住了两样东西——尧狐一族的家徽和一枚金元宝，就是因为这个行为导致那群迷信的老东西决定让我当继承人，也成功让整个‘财家’陷入了混乱不堪的局面。”
“财家？”
“财是尧狐一族的主家大姓，真要说的话我原名应该叫‘财启升’，但我觉得很难听也很膈应，所以后来离了家我就用了母亲的姓氏。”诺启升的眼底流过一丝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芒，他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不含笑意的冷笑，“至于那一场试周在我看来纯粹就是小孩好奇心导致的结果，当然也可能只是单纯因为那两样东西摆的近......总之我根本不记得一岁的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现在既没有接管财家也没有经商。”
诺启升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甚至放下了一直握着的工具，他抬头看着头顶的孤零零发出暖白色光芒的灯泡，微微眯眼继续道：“但在我小时候，我是真的把我所拥有的一切视为理所当然，那也导致我小时候相当的......自负和狂妄。我想要的无论任何手段都一定要弄到手，我不想要的随随便便就可以当垃圾一样丢掉，城里的所有人见到我都必须毕恭毕敬的鞠躬，没有任何人可以不顺我的意，最可怕的是，这种行为甚至是被财家放纵的，我成了专属于那座城里的......天子。”
说到这诺启升的身体甚至忍不住抖了一下，那深埋心底愚蠢的暴行再一次被他亲手挖了出来，让他反胃恶心的同时再度激起了深深的自我厌恶，而雷米则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和眼前的人非亲非故，甚至只是刚刚认识不久，让他说些安慰人的话未免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他只能在旁边沉默不语地看着，直到诺启升深深叹了口气再次低头专注于眼前的机器上，两人都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交流。
直到诺启升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时他才抬起头环顾一圈找到一个放在角落的机械小座钟，看了一眼时间后他果断放下手中的工具站起身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找我的朋友了。”
“欸？可是——”
雷米一时不知道应该说故事没听完还是东西没修完，斟酌用词时便听诺启升再度开口：“放心，我明早还会来的，做事可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雷米愣愣地看着诺启升，随后想起什么抛下一句“请等一下”突然撒腿跑上楼去了，诺启升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那维修进度在百分之六十左右的复杂铁块，在心中默默思索着接下来的修理步骤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为此皱眉自语：“太大了......”
“什么？”
诺启升猛地回过头，才发现雷米捧着一条毛巾又回来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就将那条毛巾递上前来：“诺哥你用这个擦擦脸上的汗和油吧，放心，是没人用过的干净毛巾。”
这后半句话让诺启升心中对雷米的好感直线上升，他谢过对方后把脸埋进毛巾中好好把脸上擦干净，黑暗中听到雷米再度开口问道：“诺哥你刚刚说什么太大了？”
“不，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
而在另一边，雷米看着诺启升的表情则有些晦暗不明，他想要从口袋中拿出什么最后才挣扎着放弃，良久才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可疑尽可能平稳地回答道：“哦，那就好。”
等到诺启升从毛巾中抬起头时，雷米的手已经急忙从拽紧的口袋中抽了出来，他立刻接过脏毛巾道：“那我送你出门吧，诺哥，别让你朋友等急了。”
没事的，雷米，没事的。
你还有机会。
“秋空明月悬，光彩露沾湿。”殆影盘腿坐在摆了野餐布的院中，仰头看着夜空中的一轮圆月喃喃自语，“确实是一轮漂亮的月亮。”
“欸，不是，我还以为你会背些耳熟能详的。”陆呈用刀将托盘上的月饼分成大小均匀的四块，挑了挑眉将其中一块递给殆影，“你这样让我这个第一时间想到举头望明月的情何以堪啊？”
“所以要多看书啊，陆呈。”殆影轻笑一声尝了一口手中的月饼，随后稍带惊讶地瞪大了眼，“很不错啊，豆沙调的很细腻，而且还夹杂着细碎的玫瑰花瓣增添香味，最重要的是不会特别甜腻。”
“对吧，这家店开了十几年了，我最喜欢的就是他们的豆沙月饼，拿来送茶刚刚好。”殆影拎起紫砂小茶壶，为自己和殆影沏了两杯茶水，“麻烦的是以前我一个人住，买他们那里最小的一捆月饼都要吃半个月才能吃完，不过现在应该不成问题了。”
“陆呈，我也想吃月饼喝茶嘛……”
“现在想想就好了，等你真有能力吃的时候会给你买的。”陆呈抱过在一旁扭捏的机器球，微笑道，“那么，中秋节快乐，各位。”
“嗯，中秋快乐。”“中秋节快乐嘿嘿～(ˊωˋ*)9”
“好了，那让我们再开一个五仁月饼吧，此等美味不可不尝啊嘿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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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