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归于平淡,许是有了那晚新奇的经历,她们之间亲昵了许多。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下细碎的光影,为屋内铺上一层暖黄。辉耀姬与云坐在矮桌前,面前摊开着洁白的宣纸
【你这画得好生奇怪,兔子怎会是头小眼大尾长哈哈】
辉耀姬笑得眼泪都要从眼角溢出了,手中的笔尖戳在纸上,刚画好的兔子被浓墨顺着毛尖“吞吃”。
【你瞧!啊.】
辉耀姬搁下毛笔,抬手拭去泪水,正想展示她画的兔子,却发现画上只余下一团黑墨,不由惊呼一声.
【哈哈,我倒是觉得我这兔子比你这团黑墨更灵动】
云抬手遮住嘴角轻声笑得有些得意,辉耀姬轻哼一声搁下手中的纸,从一旁的木架上扯出卷在一起的绘纸
【我画得可好了,友松先生夸我随心使意驰骋,这般天赋之才,是世间罕见的杰出人才】
卷纸一页页展开压平,最开始有些奇怪却形象的各类动物有意思极了做着各种动作姿态,活灵活现的。
随着纸张翻动,动物们不再做出那些灵动有趣的姿势,而是规矩又刻意的摆着人们所喜爱的姿势
她越看越觉得没意思,翻完了所有的纸张仔细看了半晌,确实每一只动物在日渐熟练的画技下越来越灵动。
但越看越没了最开始的那种感觉,一笔一划都合乎传统的绘画范式。
束缚!
【嗯...】
云思索半晌,歪头轻笑道
【好吧,其实我觉得那墨团现在看起来也挺不错的】
【就由我来给你露一手】
说罢,她提笔在那一块墨团上画出长长的耳朵,一旁再压出一团圆墨后点上一小圆点做尾巴
一只憨态可掬的兔样灵动又有趣
辉耀姬眼睛睁得杏圆,满是惊喜与赞叹
【还真是灵动!】
【不过是随心而画罢了 】
云搁下毛笔,嘴角含笑有些自得,辉耀姬柔柔一笑看着她的那副小姿态,眼神微动看向那不合规矩的兔子顿时心情有些复杂。
她想起自己曾无拘无束的时光,她本是山间无忧无虑的孩童,一朝上京尽享荣华富贵,当她踏入这座豪华宅邸时,一切清算回转。
她积极学习着新奇的知识,放弃了大多贵女都会学的绣织,选了障壁画。
因此绘师并不容易找,极少有女性绘师,男性绘师并不是那么乐意教导一位女性。
直到那日自称海北友松的落魄绘师敲响了赞岐宅邸的大门。
友松先生是一名严肃认真的传统绘师对画作的要求构图工整,寓意吉祥,色彩艳丽。
笔下花卉祥云动物神韵无一不灵动,起初因从小在山林间嬉戏奔跑,与花鸟虫鱼为伴,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肆意挥洒的笔触让友松先生直呼其神迹般的天赋。
日渐成熟、精湛的画技下,线条愈发流畅自然,细节也愈发精致入微。
可笔下却没了最开始的那股“灵气”,都被严苛的绘画范式一点点磨灭。
而作为先生的他看过辉耀姬极致的天赋;看着那天赋因自己的教导而逐渐迷失,就像看着一颗星辰渐渐黯淡。
枉为人师!
辉耀姬静静地伫立在琉璃般华美的庭廊旁,日光透过头顶纷飞的纱帘,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的眼眸微微低垂,静静地凝视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一如当日敲门自请时那般,他依旧身着那件破旧不堪打着补丁的麻衫,神情落寞而哀伤。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门轴发出沉闷的吱呀声,仿佛在可惜这段无果的师生缘分。
他没有回头,迈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们注定是不一样的
友松先生深陷传统绘画的规则与范式之中,他的世界是严谨而有序的,但
他是自由的...
【做什么呢?】
云晃了晃手,,把辉耀姬从遥远的回忆中唤回来。
辉耀姬微微一怔,随即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由衷地夸赞道。
【你天赋极好】
【可,你意不在此】
眼神中带着些说不出的情绪,可能是艳羡,但更多的是迷茫
是了,友松为此浪迹天涯,哪怕吃不饱穿不暖,也是甘之如饴
她虽绮罗珠翠,享的八珍玉食,吃穿用度无一不奢华,但她总是念着幼时的山野。
那时贫困但却自由自在,那时啊....
哪怕是日复一日的劳作也让她清晰的意识到她是活着的!
云看出她的挣扎,但没有回话,只是慢慢伸出手,拢住她搁在一旁的手,俏皮笑道
辉耀姬看着她柔柔的雾眉下水盈盈的双眸,想从中寻到些什么,最终也只是微微挺直了腰板轻轻抽出了被她拢在手心的手。
她究竟是为何而活?
【烹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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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族老是何意?】
贤次郎竭力按捺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目光扫过眼前几个少年,扯出一抹和善的笑容来。
看向站在少年们身后的几位老者,尽管眼底毫无笑意,甚至还隐隐闪烁着一丝怨愤,表面上依旧维持着恭敬的姿态。
【继承人应更注重品行德善,但才貌确是缺一不可】
为首的族老轻抚着胡须,神色泰然,一边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边轻轻拍了拍面前少年的肩膀。
那少年心领神会,当即微微欠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鞠躬礼,随后直起腰杆,一张透着几分稚嫩却又极为秀气的面庞展露无遗。
贤次郎听闻此言,藏在宽大衣袖下的双手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他面上依旧挂着和善的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
【不必如此拘谨,都抬起头来,与我瞧瞧。】
少年们依言抬起头,个个面容清秀,气质不凡。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像极了他记忆中长兄的样子,这每一个相似之处,都如同一把尖锐的刀,狠狠刺进他的心里。
那被他枉死的长兄,好似从没离去
待族老们带着满意的笑容悠然离去,贤次郎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长久压抑的怒火在此刻爆发。
他猛地转身,一脚重重地踹向站在身侧的侍仆。
侍仆毫无防备,整个人被踹得向前扑出,重重地摔在地上。
贤次郎顺势举起手中的折扇,朝着侍仆的后背狠狠抽打下去,每一下都带着十足的劲道,嘴里不停地怒骂
【一群老不死的!嫌我丑!暗骂我才情还比不上他们那私塾都没上过五载的雏儿!】
【我哪点比不上他!所有人就那么喜欢他!】
侍仆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贤次郎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仿佛被愤怒点燃。
【平日里我鞍前马后,为家族尽心尽力,他们却视而不见!】
贤次郎一边抽打,一边咆哮,声音因过度激动而变得沙哑。
【装货!我哪点比不上他!父亲我哪点比不上他!】
扇面上的精美图案在一次次抽打下逐渐模糊,可贤次郎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
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族老们对长兄赞许的眼神,以及众人簇拥长兄时的场景,心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大人,饶命啊……】
侍仆终于忍不住发出微弱的哀求,声音中满是痛苦与恐惧。
贤次郎猛地停下动作,喘着粗气,居高临下地看着侍仆,仿佛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去,给我把玉子叫来!】
侍仆连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贤次郎望着他踉跄哆嗦的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旁系如何能继承主家,真是慌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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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给我把玉子叫来!】
纸窗外弓着身子偷听的阿千代赶忙往后跑去,躲在一处树后放下木屐穿好才哒哒哒的快步走回钓殿。
作为贴身侍女她平常干过最累的活就是给主子烹茶了走得快了些就气喘吁吁,但也总的比那被打得一身痛的侍仆一扭一扭走的快
阿千代快步踏进钓殿,迅速转身,抬手轻轻扣好门。
她快步走到玉子身旁,双膝跪地身子前倾凑到玉子耳边低声耳语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刚才偷听到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给玉子听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
【哈!骂得好!也不知我母亲那般貌美的女子怎会生出像他那般平淡无奇的】
【这十八载精衣精食的伺候着也不见养出何气度,怕是剥去那身绫罗绸缎置于人群中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玉子骂完一通心情舒畅至极,接过阿千代递来的茶杯,动作优雅地轻轻吹了吹飘在上面的小片碎花瓣,红润的嘴唇微微抿起,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嗓。
叩叩叩__
【玉子殿下日安,我家主人贤次郎邀您共商要事,恭请您移步】
他微微弓着身,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就这样被晾在门外等了许久,他看此地无人便扭了扭腰身,酸痛得他龇牙咧嘴。
(本来容貌上比不上长子,脾气还如此暴戾)
吱呀__
门被从里面推开,他马上停下多余的动作,微微低着头确保不会冒犯大人
玉子带着斗笠柔柔的纱只能窥到朦胧的轮廓,她似乎察觉到了一旁弓着身子等候的小吉,脚步微微一顿,轻声开口
【你...你原是跟在兄长身旁的..】
【是.是.在下是小吉】
那侍仆猛然这么被问起,一瞬间背上除了抽打的肿痛还多了些冷汗,连说话都变得有些磕绊。
【即是兄长之前的小侍,往后若是有何难处便来寻我】
小吉闻言,心中一颤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嘴唇微微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生生咽了回去,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阿千代站在玉子身后,眉头微微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她轻咳一声,提醒道【殿下,贤次郎大人还在等着呢】
玉子微微点头,向主宅走去,两位侍仆紧紧跟在后边
待他们踏进主宅时,贤次郎正焦急地来回踱步,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一见到玉子,他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亲昵地拉住她的手,好一阵嘘寒问暖
【你近来可还好?衣裳吃食上可有喜欢的?】
【想要什么兄长再给你添点】那热情的模样,与之前的暴躁判若两人。
【兄长邀我前来是所为何事呢?】
玉子轻轻抿了口茶,心中有些不耐,这蠢货跟她拉扯了半天都不进入主题着实烦人。
【说来羞愤,长兄对父亲...唉,终究是我兼协不当,要是我早点察觉也不会闹出这桩惨案】
【一族主位哪能空缺,如今那族老虎视眈眈,旁支都想从中捞上一笔】
贤次郎面露愁容,说着,他起身绕过茶座,绕到玉子身后,微微弯下腰,拢着她的肩轻声说道
【小妹貌美,若是我失了势,哪知那些个不安好心的会如何对你啊!】
那语气里好似满是关切,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威胁,和狠厉。
【兄长!】
玉子好似被吓到了般,手一转拉着贤次郎的袖子往怀里扯,她自己则作依偎状,实则身体暗暗发力,贤次郎被她一推搡往后摔的时候,磕到了桌角上痛得面目狰狞。
而玉子则眨着水盈盈的眉目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看着他,那无辜的模样让人很难将她与刚才的始作俑者联系起来。
【殿下!】听到声响的阿千代推开门冲进来,上下看了个遍确保玉子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兄长你没事吧,族医!快叫族医!】玉子焦急地呼喊着,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疼得躺在地上面露苦色的贤次郎只能轻轻揉着发痛的腰说不出话来,看着始作俑者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暗暗咒骂。
当天夜里,小吉拖着酸痛的身子,艰难地挪到榻榻米前,缓缓躺了下去。
只是头刚挨上草木枕,便感受到一个异物,硌得他生疼。
【哎哟..】
他轻呼一声,伸手从枕头里抠出来一个装着药粉的小葫芦。
他拔开蒂塞倒出点放在鼻下轻嗅,是止痛的药粉,这让他有些疑惑。
只是这是谁送来的...
他仔细摩挲着葫芦,在底部摸到了一个图案,猛地愣住了。
瞬间冷汗直冒,他一甩手那葫芦摔在墙上,看着散落的药粉他咽了咽口水。
那分明是长子生前常用的印记,他作为长子的贴身侍仆没少背地里偷偷触摸主子的东西,对这个印记再熟悉不过。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莫名的恐惧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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