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至今日,我仍能记得那天的月夜下,斑哥问我的那句:“真琴...有想过嫁人吗?”
那时的我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不想嫁人,”
可现在我却还是嫁了。此刻正被族中的女性包围着,又被换上了象征着纯洁的白无垢,冷眼看着她们为我梳妆打扮,而水户姐甚至亲自以指腹沾染了口脂涂在我的唇上。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乌发白肤,发间插着一朵纯白的花,然而眼神却又沉寂如死水,像极了一具行尸走肉,也像极了我的母亲。
门外没有熙熙囔囔的人声,我的亲人们皆已离开,如今剩下的也只是昔日的族人,整个环境都安静得可怕。
——已经不会有人为了我而真心实意地喜悦了。
挚爱的哥哥早已死去,与我其他的家人们长眠于地底,而仅剩的哥哥又在前不久丢下了我,选择了独自离去。
我只剩下了自己。
“真琴…”
无论是母亲、父亲,还是我的兄长们,他们全都已经离开。
我已一无所有。
2.
斑哥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因为莫名的恐慌而从梦中惊醒,而一睁眼就看见他穿着整齐地坐在我的房间里。
明明斑哥的表情异常地平静,但却无端地让我产生了几分害怕与恐慌。
“真琴,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并准备从被窝里爬出来跟着斑哥离开。——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而事实也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走吧,我们一起。”
我们是宇智波家仅剩的最后一对兄妹,亦是彼此最后的依靠与支柱。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伴在斑哥的身边,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
生也好,死也罢,我只想要待在他的身边。
可是斑哥却意料之外地笑了,并且笑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还要温柔且虚幻。清冷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恍惚间我竟然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去了一般。
“真琴…”斑哥叹息着朝我伸出手,用指腹摩擦着我的脸,粗糙的茧划过皮肤的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他的语气也同样让我感到了毛骨悚然,“我弱小而又无力的妹妹啊——”
“…哥哥?——唔!”
突然间,斑哥的气势变了,变得极其恐怖而陌生,浓厚沉重得几欲让我窒息,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他想杀我,并且是真心的。
颤抖间,我突然意识到了斑哥的意图,可我却依旧无法对他产生恨意与畏惧,甚至觉得能死在他的手上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没关系的。”
于是我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主动放弃了一切的抵抗,安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动手吧,哥哥。”
“我准备好了。”
可最后斑哥不仅没有杀我,还收起了那些骇人的气势,甚至对我说他要走了。
“哥哥不带上我吗?”
“不,你留在这里。”
我正欲说话,却被他捂住了嘴。在我们额头相抵的那个时候,我从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弱小的、无能为力的,在残酷的命运中挣扎着沉沦的我。
“你留在这里,真琴。”
——不要。
我已无法再承受与挚亲分离的痛苦,如果这一次连他都要离开,那我真的就连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所以带我走吧。
漆黑的月夜下,我仅穿着单薄的族服,跌跌撞撞地追逐着斑哥的身影,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握住他的掌心、像往日般与他共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生活。
可我却什么也没能做到,我抓不住他的衣袖,亦无法触碰他的掌心,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越发遥远。
“哥哥——!带上我吧,不要丢下我!”
“哥哥——!”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对不起,别丢下我好不好?我以后会更听话不惹你生气的,所以不要丢下我,带我走好不好?”
“你明明答应过我的!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
然而哪怕我跌倒在了泥泞之中,趴伏在地上一面哭着祈求他的停留、甚至不停地对他道歉,斑哥也从未回头看过我一眼,亦没有对我再说任何一句话。
“哥哥——!”
3.
再度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
在短暂的迷茫后,我迅速从床铺上爬了起来,连洗漱和更衣都顾不上,就匆匆忙忙地翻遍了家中的每一个角落。
斑哥的房间依然维持着原样,书房里也还留有之前的卷轴,甚至厨房里还有他留给我的早饭,可却唯独没有他的痕迹。
我在家里等了两天,坐在庭院里里看着日出又日落,天亮又天黑,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明白了——
——他不要我了。
可我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前不久我们还牵着手漫步在木叶的街道上,但是为什么现在他却突然不要我了?
我守在家里,一遍又一遍地清洗着那些他没有带走的衣物,又仔细地打扫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继续为庭院里的花浇水,就像是哥哥仍在家中。
实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会坐在秋千上,看着一院子的花开了谢、谢了又开,每天都在向上天的神明祈祷着哥哥能够原谅我。
一定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吧,所以哥哥才会生气,才会不愿见我。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所以无论什么的惩罚我都接受,即使是要杀死我也没有关系,只要哥哥能够原谅我,只要他愿意回来——
千手柱间和水户姐来过几次,每一次都是在劝我开始新的生活,对我说实在不行的话就搬过去和他们一起住。
族里也有人来过,可我全都拒绝了。
“他会回来的。”
尽管嘴上这么说着,但其实我每晚却都会对着刀具发呆。
“…为了我。”
4.
话虽如此,但我究竟等了有多久呢?
久到我被威胁着和不认识的人结婚,连反抗和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完全被人掐住了命脉。
“想留在这里的话,那就嫁人吧。”
所以现在我才会嫁给信太郎啊。
信太郎是我结婚对象的名字,也是在我第一次做任务时幸存下来的那名带队忍者。是个说话磕磕跘跘的,动不动就会脸红的男人。
婚礼的这天,不仅水户姐和千手柱间都来了,就连千手扉间也在场。
说起来,这还是我自恢复了记忆之后第一次看见千手扉间。
我本以为与他再见面时我会愤怒亦或是大闹,可现在我却没有一点感觉。
千手扉间的表情永远都是那样平淡而冷静,周身充满了与这婚礼现场格格不入的气息,唯有在我被信太郎牵着过去向他们一行敬酒的时候,他的表情才细微地发生了变化。
那双瑰丽如我母亲最爱的发饰上的那颗红宝石般的眼睛此刻正倒映着我的身影,就仿佛此刻他的眼中只看得见我一样。
可我知道那却是假象。在我被他重伤的那两次,在他亲手杀死了我的哥哥后,温泉、实验室…这些全都是我一意孤行的误会罢了。
千手扉间看着我,那眼神绝对说不上是友善的,甚至于连信太郎都默默上前了一小步替我遮去了他的视线。
可意料之外地,我却察觉到千手扉间的欲言又止,这场景就像是当年的死战时的复盘,他举着酒杯似乎想说些什么,踌踌躇躇了好一会,像是在斟酌用词、可却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反常到连旁边的千手柱间都狐疑地看了过去。
“…恭喜。”
许久,千手扉间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官方的客套祝福后,而后干脆利落地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和信太郎亦如此。
“谢谢。”
5.
信太郎从未嫌弃过我身上的疤痕,或者说他反而对此非常自责,总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弱小才导致了我会受这样的伤。
“如果我……”
他总是这样说着,然后抱着我就开始消沉。
“没关系的,”我只能拍拍他的背,一次次地安慰信太郎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
这的确不是信太郎的错。我比谁都清楚这一身的伤疤究竟来源于谁,也清楚这些伤疤究竟是怎么留下的。
我的弱小让我只能任由强者宰割,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乖顺地接受自己的命运。
可信太郎还是很自责,他如哥哥们过去为我做的那样,寻来了一罐又一罐祛除疤痕的药,并每天都会监督我涂上,即使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东西。
我不喜欢花,可信太郎却喜欢花,婚后他在庭院里种了满满当当的花。
然而身为忍者的他却没有时间照看这些花,便只能全都交给我来打理。
但是喜欢花的信太郎在回家后却对照顾花没有多大兴致。比起这些事,他更喜欢每次都在回来时送我一朵花,替我戴在鬓边,然后一把捞起我坐在走廊上晒太阳。
信太郎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给我带礼物,有时候会是甜点、有时候会是饰品和衣物,偶尔还会是一些奇怪的小玩意儿,即使我根本不需要。
我自觉礼物贵重应当回礼,便问信太郎想要什么,可他却说:“对我笑一次吧,真琴。”
我笑不出来。
自从被最后的哥哥丢下了之后,我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即使是勉强自己也只会露出干涩生硬的表情。
“……抱歉。”我只能这么说。
然而信太郎却没有生气,他反而温柔地抱住了我:“没关系的,我陪你。”
我被信太郎抱在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前,手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和勇气才克制住了呜咽哭泣的冲动。
我很痛苦。
我想要拥抱、想要人的陪伴,我也想要回到过去、在那最无忧无虑的时光里再见一次我的家人们。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的一生都在失去与痛苦中挣扎沉沦,越是想要留住什么,就偏偏越是无法留住什么。
我总是在接受被人安排的命运、从未想过自己主动踏出一步,并在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的现在终于认清了自己。
所以这样的我会被丢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谁会愿意永远陪着我这样的人。
弱小而又无能,只会躲在强者的庇护下做着自以为是的事。
总是在失去后才潘然醒悟想要抓住身边的一切,却又是那么的徒劳无力。
我谁也留不住。
“真琴,看着我。”
在我彻底陷入自我构建的泥潭之前,信太郎抓住了我,他轻轻地捧起了我的脸,与我额头相抵,眼中倒映着我的模样。
“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
他对我说,
“我就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6.
信太郎是一个非常奇怪的人。
他会紧紧地牵着我的手,即使被族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看也不曾松开我半分,直到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人的眼光而闹脾气地挣开。
他会陪着我在族地和村子里散步,亦或是带我去做一些以前我从未想过的事,爬山、掏鸟蛋、烤鱼…美名其曰是在锻炼我的身体。
别看我现在是这个样子……但是其实过去我也接受过忍者教育,宇智波家对于锻炼身体的标准是什么我还是清楚的,怎么看都只是信太郎想玩而已。
可我却不想拒绝,也不想松开和信太郎交握的那只手。
我和信太郎一起跑遍了后山,他背着我在森林里找到了一片只属于我们的花海,我们在这里互相赠送过彼此花环与戒指。
信太郎会说很多外面的奇闻异事来逗我开心,偶尔还会坏心眼地讲一些灵异怪谈吓唬我,气得我一整个下午都没理他。
他教会了我认识了很多的花,比如象征着我爱你的赤红断罪之花——虽然被我一眼识破这是在糊弄人,但那却是独属于我们才能知晓含义的花。
说起来,距离我嫁给信太郎已经过了有多久了呢?
久到连我都怀孕了,腹中已孕育有一个崭新的生命,可斑哥却还是没有回来。
当初信太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掉了,一直到我忍不住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他才回过神来。
“我们的…孩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贴在我的肚皮上——现在怎么可能会感受到胎动啊!——然后又虚虚地抱住我,渐渐地我的颈间被他的泪水打湿,可我却明白那是与过去我所认知到的每一种情感截然相反的东西。
——他爱着我。
信太郎是爱着我的。
那么我爱信太郎吗?——我不知道。
我在情感方面的认知比常人要淡得多,总是懵懵懂懂的,而一旦被什么冲破了已有的认知就会陷入迷茫与恐慌之中。
但是那时的我却没有迷茫,也没有慌乱,心间所充斥着的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喜悦,这份感情甚至超越了一切,以压倒性的力量占据我的头脑。
我想,这一定就是爱了吧。
不同于对亲人们的、而是以我作为一个人类,对另外一个人类所产生的感情。
此刻,我和信太郎正站在过去母亲最爱的这株泡桐树下,看着层层簇簇的泡桐花开得满枝,偶尔还会有淡紫色的花瓣从枝上辗转落入我的掌心,亦或是落在我们二人的身上,就如同是母亲的祝福。
“…以前,母亲总是带我来这里。”
“她喜欢花,所以我也喜欢花。”
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我突然卡了壳,我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也不知道接下来该继续说些什么好。
我有些不安地看向身侧的信太郎,可他却丝毫催促的意思,反而伸手揽住了我,让我依偎着他。
信太郎是知道的,从我出生时的缺陷、幼年的遗憾、童年的悲伤到青年的痛苦,一件不落的全都知道。
可知晓了这么多的他却丝毫没有后悔,反而真诚地握住了我的手:“谢谢你,真琴。谢谢你愿意告诉我关于你的过去。”
知晓了我的过去,又陪伴着我的现在,并承诺会直到未来的信太郎——
“那么现在呢?真琴喜欢花吗?”
在泡桐花雨下,我的丈夫浅笑着问我。
这一次已不再是出于拙劣的模仿亦或是为了讨谁的欢心,而是我发自真心的——
“不,是爱。”
不仅仅是花,还有你、我们的孩子。
——我都深爱着你们。
7.
“该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啊啊、实在是太难想了!”
月夜下,我被信太郎抱在怀中与他一起在走廊上赏月,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说来惭愧,但其实我还没有想过关于孩子的名字的事,所以当信太郎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哎呀,这下可麻烦了。”
明明说着像是在抱怨的话,可信太郎的表情却还是那么温柔,他将脸埋在了我的颈窝蹭蹭,过了好一会才感叹着说,“我和真琴的孩子啊…”
这一拖延就拖延到了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名字才被匆匆地订了下来。
那天信太郎表现得比我还慌张,一直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就连医忍都已经在赶人了却还是不肯出去,仿佛只要一松开了我的手就彻底再也无法再见到我一般。
“真琴…真琴……?!”
我被疼痛折磨得几乎失去意识,靠着咬死牙关才没有彻底晕过去,却在隐隐约约间看见了久违了的哥哥正看着我,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欣慰。
那个时候,周遭的一切就犹如被降低了倍速般缓慢,就连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被拉长成了奇怪的腔调,而只有我的哥哥是正常的。
——活下去。
“真琴已经长大了啊…”
他这么说着,然后最后一次伸手抚摸了我的脸颊,以指腹为我擦去眼角的泪痕,“真琴,现在的你幸福吗?”
——活下去。
“我很幸福,哥哥。”
这一次我没有撒谎,因为我真的已得到了幸福。
“我很幸福。”
如今的我已有爱着我的、并且也是我爱的丈夫,也有了可以交心聊天的朋友,甚至现在也拥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可以回到他的身边吗?”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向斑哥请求离开他,只为了去往另一个人的身边,与他共度余生。
而从小到大一直都无条件宠溺着我的哥哥果然同意了我的请求,他缓缓地俯下/身来,并于我的额间留下了最后的一吻。
“去吧,真琴。”
当世界再度恢复正常的时候,我一睁眼就看见了信太郎正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停流泪的样子。
“真琴,不要走…”
我看着信太郎,突然间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即使此刻我的身体还有些无力,喉咙干涩得有些疼痛,却也还是硬撑着回应了他。
“好。”
8.
我和信太郎的孩子叫做立花,名字是信太郎在慌乱间取的。
我反正是不太相信这个说辞,可当我问及信太郎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的时候,他又支支吾吾的脸红了半天不肯回答。
他不回答,我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默默地给立花喂奶,急得信太郎在一旁以为我生气了,坐立不安了半天之后才泄气地向我老老实实地坦白。
“…因为…你、就,反正很喜欢啊…”
我研究了很久也没能研究出喜欢和我们的孩子叫立花有什么关系。可这一次哪怕我使出了撒娇蹭蹭要亲亲的必杀技,信太郎都不肯再继续说下去。
不过说起立花,那真的是一个很闹腾的孩子。她总是会在大半夜莫名地哭起来,一度让我们以为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即使找来了和尚来家里超度也没有用,后来才发现其实立花的性格就是如此。
立花哭起来的时候那真的是魔音贯耳…而且她还专挑半夜哭,方圆十里的人家都别想有一个好觉睡,害得我们不得不每天早上挨家挨户地去道歉。
并且立花哭起来的时候除了我以外谁也哄不住,只要我一抱起她,即使只是轻轻地晃着,嘴里哼着“立花乖哦,不要哭了。”,她也就很快停止了哭泣,抽抽搭搭了好一会后才慢慢又睡去。
信太郎对此大受打击,抱着我和立花哼唧着“什么嘛这臭小子…”
闻言我立马纠正信太郎:“立花是女孩子哦。”
于是宠女狂魔信太郎立马不吱声了。
我的立花是一个和我截然相反的孩子,她的长相要更像信太郎一些,性格也是如他一般的活泼好动,似乎有着使不完的精力与好奇心,偶尔还会做一些莽撞的事。
我倒也不是对立花像信太郎这件事有什么不满,倒不如立花与我不同这点反而让我松了口气,只是她的头发…
嗯,该怎么说呢,真是充满了家族特色的狂野…啊不,我是说自由奔放,也不知道长大之后会不会柔顺一些…
“妈妈!”
我的立花是个非常黏人的孩子,从她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如此了,并且无论去到哪里都必须要牵着我、即使我只是去院子里晒衣服也要待在一旁不肯离开,该说不愧是信太郎的孩子吗…
立花“哒哒哒”地朝我跑过来,然后猛地刹车,踮起脚来非常可爱地轻轻抱住了我。
这在生产完后,我的身体状况又变得更差了,故而信太郎与立花总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
立花总是喜欢将脸埋在我的怀中,然后揪着我的衣袖撒娇,就像是以前我总做的那样。
“真琴。”
我循声抬头,就看见我那明明已一把年纪却还是幼稚得像个孩子般“咚咚咚”地跑了过来,然后一把将我揽在了怀中。
“我好想你,真琴。”
他们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汗味,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到刚才这对父女一定又是在比赛谁先回家了。
“我也是。”
我靠在信太郎的胸前,中间还夹着一个软乎乎的立花,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满足了。
“爸爸狡猾!妈妈!我更想你!”
“那爸爸就比你更想妈妈一点!”
现在的我很幸福。
现在的我已达成了泉奈哥临终前对我的期许,尽管这份幸福并不一定能超越他人的幸福,但我已经最后满足了。
无论是谁,在看见我们一家三口相处的场景后,都会忍不住感叹我们的感情真好啊。
那天我们一家人正手牵着手排队去村子里给买立花甜点的时候(顺便一提这里我严重怀疑信太郎自己也想吃),隔着人群,我一眼就看见了千手扉间,就像他也一眼就看见了我那般。
千手扉间的表情永远都是平静而又冷淡的,而那双瑰丽如红宝石般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我们,可我却突兀地升出了他其实只看着我的荒谬错觉。
隔着人群,我远远地朝他露出了一个礼貌性的笑,而千手扉间那幅万年不变的表情也终于崩塌,甚至比起我回想起了一切的那天还要严重。
可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即使如今的我已无心复仇,对千手扉间的恨也没有回想起了一切的那天那么严重,可他始终是杀死了我挚爱的哥哥的凶手。
“妈妈?”
“啊、抱歉,怎么了吗?”
我连忙低头看向立花,而她则扭扭捏捏地朝着伸出了手撒娇:“想要妈妈抱抱…”
闻言信太郎立马跳了出来,却在被我捶了一拳就老实了。
“可恶,居然不抱我…”
9.
信太郎在我们的家里的种了一棵泡桐树,还花了不少的时间去研究该怎么养这棵树,并励志一起把旧宅那棵泡桐不开花的问题一并解决。
每当泡桐开花的时候,我和信太郎都会静静地坐在走廊上默默地欣赏着这些花,而后来有了立花,就会变成我们一家三口的赏花时间。
说起来,我在木叶等了已经有多久了呢?
久到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就这样循环往复着。久到我的立花都已经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姑娘,而千手柱间和水户姐也有了孙女,名字叫做纲手。
然而即使如此,立花却还是喜欢黏着我,赖在我的怀里撒娇,紧紧地抱着我的腰,叫我用梳子一遍遍地替她梳理发丝,又挽好发鬓。
“妈妈…。”
自从立花知道了我过去也曾有过兄长,便总是央着我说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
可我对兄长们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甚至不如族人们和千手家的多。那时被养在宅院中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战场上经历了些什么,况且他们也极少会对我说这些,
过去我们一家的故事无非就是一些细水长流的日常,是几乎每个人都会拥有的回忆,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值得说的东西。
信太郎在一旁听着,然后就会生气地指责立花明明都已经那么大了,就不应该继续依赖我才对。而立花则会抱着我和信太郎顶嘴,说爸爸就是在嫉妒。
“没关系的,做忍者很辛苦的,这个时候就让她放松一会吧。”
闻言立花立马朝着信太郎做了个鬼脸,气得信太郎差点跳起来,老父亲的尊严荡然无存,而已经熟悉了这日常的我立马熟稔的出手安抚他,“信太郎,我想要你抱抱我。”
于是跳到一半的老父亲硬生生扭转了姿势,哼哼唧唧地抱住了我,顺手还敲了敲立花的头,只是听着那清脆的一声应该怪疼的。
现在的我很幸福。
如今的我早已不再痛苦迷茫,对待的感情的方式亦再也不像过去般手足无措,我的丈夫教会了我何为对他人的【爱】,也教会了我那些身为人类所必备的点点滴滴。
还有我的孩子。我亲手照看着她从脆弱的婴儿成长为了已能独当一面的优秀忍者,我虽心疼她要到外面的世界遭受风吹雨打、经历危险,却也未曾阻止过她的步伐。
我希望我的立花能成为与我截然相反的人,希望她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所珍爱的一切,堂堂正正地在这时代中生活下去,不必如我一般因为弱小而只能哭泣与被迫失去。
我曾经抱着立花带她去过位于南贺川边的、那棵我母亲最爱的泡桐树下,也曾经抱着她去看望过我已逝的父母和兄长们,还抱着她去过旧址,去看那个曾经我生活过的家。
荒度的、已经看不出过去痕迹的,只剩下了一具空壳的冰冷房屋。
——这里已经什么也不剩了。
哥哥离开了,而我亦是如此。
10.
不知从何时起,我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每日愈下。
曾经温馨的家里如今却充满了苦涩的药味,信太郎和立花的脸上再也不见往日的笑容,来探望我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无法掩饰悲伤与惋惜。
可即使如此,我的哥哥还是没有回来。
自我病倒后,信太郎就再也没有外出执行过任务,他总是低垂着头坐在我的身边,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模样是我从未见过的颓废与憔悴。
我躺在被褥上,想要伸手抚平他紧锁忧郁的眉头,也想劝导他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可现在的我却没有这个力气了。
庭院里的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颓败,终于到了已经连呼吸都很困难的地步。
也不知道究竟是从哪里学的,如今的立花每天都会早早地起来折一朵花别在我的鬓间,然后安安静静地伏在我的胸口听着我的心跳声。
“这样不行哦,立花。”
“…不要。”
该说不愧是我的孩子吗,这副样子简直与过去的我一模一样。
因为意识到幸福即将从自己手中溜走而感到恐慌和无助,于是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妄图抓住幸福,殊不知这样不仅什么也做不了,还会让他人担忧。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总算是理解了当初母亲与泉奈哥的感受。
我不想死,也不想离开深爱着的丈夫和孩子的身边。
我们一家人之间明明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要走,也还有那么多的约定没来得及实现,可现在的我却已无法再支撑下去。
信太郎总说想带我去看海,立花总闹着想再要一个弟弟欺负,而我则想要与他们一起生活下去。
可我已经没有未来可言了。
11.
千手扉间曾经也来探望过我一次。
我犹记得那天他的表情是我所熟悉的平静,我看着他的眼睛,而那双眼中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其中翻腾,而后沉淀。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之间沉默了很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就这样一直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移开视线,看向院子里那些正盛开的花的时候,千手扉间才终于说话了:
“…如果…”
他的声音很低,如果不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安静的原因,说不定会被我忽略。
于是我又重新看向千手扉间,耐心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可千手扉间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在又一阵可疑的沉默之后,留下了一句早日康复就仓促地离开了。
这其实是一句相当官方而又的客套话,搭配上那不冷不热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嘲讽一样让人火大。
明明无论是身为专家的他、还是作为当事人的我,都无比地清楚这副身体已经没有康复的可能性了。
“谢谢。”
可我还是这么说了,即使他已离去。
12.
有时候我在想,哥哥或许还在生我的气,所以才一直没有回来。
我曾经想过,哥哥生气那我便等到他消气回家再向他道歉,十年、二十年…无论多久,我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可现在我真的已经无法再等下去了,因为我的生命已即将迎来终结。
我讨厌药味,也讨厌信太郎和立花沉闷的表情,我想要他们重新展露笑容,想要他们在我死后能够不受束缚地开始新的生活。
“我爱你哦,信太郎。”
月夜下,我靠在信太郎的怀里,与他坐在走廊上一同赏月。
“我也是。”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夜晚微凉的风在亲吻我脸颊,细碎的虫鸣与我逐渐绵长的呼吸声交汇在一起,连带着意识也混沌起来,就此远去。
于是我意识到,今夜便是我人生最后的终点。
区别于以往重伤濒死的经历,真正迎来这一刻的我反而意料之外地非常平静。
这不是痛苦,也不是遗憾,而是所有人的宿命,是每个人都必须所经历的分别,是生命珍贵的理由之一。
在我三十三岁的这一年,终于理解了二十四岁的哥哥对我许下那样约定的理由。
我的死亡或许会让我的信太郎和立花感到痛苦,他们会为了我而悲伤与难过,可即使如此,我也还是希望他们不会被我的死而困住,而是走向更遥远的未来。
我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所以这一次,轮到我成为那个注定失约的人了。
“来做一个约定吧,信太郎。”
“嗯。”
“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你和立花都要幸福地活着,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自己才行,…啊、还有不可以吵架。”
“还有、——”
我爱你哦,信太郎。
真的很感谢你一直都陪伴在我的身边,并且教会了我何为【爱】与【爱自己】,将我从黑暗的泥潭中拯救出来。
还有我的立花,我美丽却并不脆弱的,自信而又骄傲的立花啊——她一定能够守护住自己所爱的一切,不会重蹈她母亲的覆辙,似天空中翱翔的鹰般自由。
还有柱间哥和水户姐,说起来一直都承蒙他们的照顾却没来得及在最后表达谢意与歉意,真是让人过意不去啊…。
另外千手扉间…唔、他那个人,就算听到我的死讯肯定也是那幅万年不变的臭脸,说话也总是含糊不清的…好气啊,应该至少打他一拳出气。
哥哥…他在外面有好好吃饭吗?有照顾好自己吗?有变黑变瘦了吗?有遇到喜欢的人了吗?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在我死后他会回来见我吗?他会原谅我吗?
细细想来,这么多年来真的非常对不起他啊。所以就算哥哥永远不会原谅我、再也不想见我也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即使我已死去,即使我们已不再是兄妹,我也依然深爱着你、并在地狱祈祷着你能够得到幸福。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我费力地睁开了眼,抬头看向我此生挚爱的丈夫,看着泪流不止的他与在那眼眶中缓缓转动着的三勾玉写轮眼,鲜血混杂着泪水滴落在我的脸上、滑入我的唇间。
“——信太郎…我永远爱着你……”
我爱你哦,信太郎。
这一次,有好好地传达给你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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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青年 其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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