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

她为了凛去复仇，现在得到了什么呢？

残破的身体，与家乡格格不入的状态。

但是，这并不是全部。

水影死了，尽管她内心深处的空洞并没有被填补上，却也算是给了她些许慰藉。

凛不在了，按照无神论者的论调，人死如灯灭，现实当中发生的一切，她都不会知道。她已经彻底消失了。所以说，复仇这种事，总归是生者用来安慰自己的行为，甚至未必能获得多少安慰。而且，在复仇之后，复仇者们也许会面对敌方的无辜人群或是无关人士，除非她那时已经进化成某变态，否则的话，肯定会背负上沉重的良心枷锁，一辈子都无法释怀那种。

如果是凛刚刚去世之后那两年，如果有可能的话，桢会选择更加惨烈，影响也更大的方式去复仇。反正水影也是雾忍村选出来的领导者，他走错了路，他们一村人都得负责才对！而现在，她的情绪平和了很多。她知道平民无辜，一众雾忍们也是听命行事，所以，她尽量在不牵涉旁人的情况下把水影拉出来单杀，还努力让这件事成全了她在雾忍村的朋友。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那时，她甚至还主动帮助了很多雾忍的平民和普通忍者。除了有一小撮极端分子对她的出身不满，大家对她的观感都挺好，当然也欢迎她在雾忍常驻下去。

可惜了，那件事注定不可能。她会和水影同归于尽，然后以自己那模拟的身份在几个朋友心中存在下去。她的名字会被刻上雾忍的纪念碑，说不定还能在水影身边捞个好位置呢。

结果，鼬一出现，就改变了一切。

首先，她活了下来。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来看，还能活上几年。而鼬肯定不可能白养着她，她就需要自己想法子赚钱养活自己（总不可能活了下来还一门心思寻死吧）。

然后，鼬的要求升了级。他要她回木叶去督促佐助……既然要回村，那么，她对自己的要求也得提高。她需要重新回到自己的圈子里，延续当年的社会关系：友情、同伴情、师生情……

她一开始的确是抱着永远无法和他们重聚的信念才从木叶出来的啊。不然的话，她不会做到那么决绝。额，当然也有团藏大人在身后猛踹了她一脚的因素在，可她也是做过了这个决定的。现在呢？她需要改掉自己在雾忍养成的所有习惯，去努力让自己融入木叶，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很困难。

困难吗？在雾忍村不也是演吗？既然同样都是演，那在木叶就继续演下去呗。

那不一样，不一样的。雾忍村都是敌人，她演成什么样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但是，木叶村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在最亲近的人面前还要伪装自己，这太难了。

甚至，她看得到大家都在用心疼的眼神望着她。她知道自己不经意间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在说明一个问题——她在过去受了很多苦。为了隐藏这一点，她需要调动起自己全身的力量去表现自己毫不在意，这对于现在的她就更加困难困难。

身体上的疲劳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就是心理上的。她觉得自己欺瞒他们，给他们造成伤害已经不那么厚道，现在还要装作一切都和从前一样，这同样是欺骗啊。

一切其实都不一样了。

卡卡西所说的复仇之后的空虚她没有感受到，现在的她只觉得疲劳。她已经和木叶有了隔膜。

她把她的一部分永远地丢在了雾忍村，找不回来了。

天气凉爽，云虽然很多，却总能露出背后那湛蓝的天空。桢走在木叶的街道上，向着“根”的方向。周围人还挺多的。她听着他们嘈杂的脚步声、交谈声、叫卖声，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外来者。之前在雾忍她需要努力融入，但现在回了木叶，她已经没有那种心气再去重新融入一次了。

她累了。

她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耗在雾忍村。回来之后，她想的是顾忌着鼬的指示，看顾着佐助就够了。但实际上，井一班那些人全都围绕着她，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把他们撇在一边？

所以，就更累。

那么，假设她没回来，在外面自己过几年，不是照样需要和某些人经营关系？

那可不一样。那时经营关系是随便怎样都行，反正也不会有人认识她。但回了木叶就不同了，她如果做不到和从前一样，必定会引来或怜悯或怀疑的目光。能不累么。

她没有回“根”，也没去老师家，就是在街上游荡着。她拒绝和所有人说话，遇到熟人也只是笑笑，得到的便是一些尴尬的笑容和不自然的寒暄。肚子饿了，她随便找了一家位置有些偏僻的小饭店，点了些便宜餐食。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店主打着哈欠准备打烊，她这才离开，打算结束自己这茫然的一天。

既然要回来养老，那么总该慢慢适应这里的悠闲生活——悠闲生活的时光注定不很长，所以，她也许并不需要适应太长时间。

但也的确是太短了些啊。她遇到了一个人。宇智波佐助。

这小子看样子从白天起就没有回过家，他依然穿着那身好像刚从家里床上爬起来时穿的松松垮垮的睡衣，趿拉着拖鞋。看似十分松弛。但看看脸和衣服上的战斗痕迹就知道，这小子应该是在和卡卡西的对话之后又和某人打了一架。这会，他正把双手插在兜里，那双本来十分漂亮有神的双眼显得有些暗淡，正在上下打量着她。

看来他还没忘记她这个神秘治疗师。

佐助是卡卡西的学生，虽然当年和她应该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也应该忘得差不多了。桢没打算跟佐助打招呼，而是瞄了一眼便径直走过。但是很快，佐助就跟上了她的脚步，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和她说。

“野原桢，我有话问你。”

桢稍微侧过脸去，看了看十二岁的佐助那已经与她持平甚至还有些超过的面孔。她问道：

“你谁？”

佐助大概是完全没想过居然会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但是，这孩子虽然没礼貌，毕竟基本的智商还在，应该也是想到桢这些年都不在村子里，前两天的治疗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不定还受到脸盲症的困扰呢！于是，在无语了两秒钟后，他说道：

“宇智波佐助，你给我做过治疗的。”

她“哦”了一声。这段对话就宣告结束。她无声地走着，并且能感觉到佐助似乎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不过她这会心情不佳，没空搭理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

“野原桢，”沉默了大概有一分钟，见她始终不搭腔，佐助只能开门见山地问，“你之前是不是和大蛇丸有些交往？”

这个时间已经很晚了。街上人不多。所以就算佐助在说起那禁忌的叛忍名字时，也只是压低了声音，没有用什么特殊代号糊弄过去。桢瞄了佐助一眼，看到的便是他那近在咫尺的还带着些许擦伤的英俊脸颊。

总不会是被他的老师狠狠教训过了吧……桢暗笑，当年那年轻气盛的卡卡西肯定很愿意这样做，不过现在，在见识过卡卡西对学生的规劝之后，桢就断定，这天才上忍在教导学生时手段不可能那么暴力。

“你是卡卡西的学生，对吧？”

“……这与这件事不相干！”

桢停下了脚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佐助那张通红的脸蛋。

“你大概不知道，卡卡西是我们那时候的天才。不过天才也未必十全十美。”她斜睨着佐助，“他有没有教过你，求人办事的时候要摆出个像样的姿态来？看来是没有。真让人失望。”

也不全是因为看佐助不顺眼，尽管她确实不怎么喜欢宇智波家的人；也不全是因为能说上几句话贬低一下卡卡西，但她也看得出来，卡卡西对这学生确实是太过溺爱；也不全是因为鼬的要求，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美化一下大蛇丸，狠狠坑他们兄弟俩一把才好。反正，在多重因素的引导下，她就决定这么做了。与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她决定把谈话的主导权拿在自己手里。至于听了她的话之后，佐助会变成什么样子……她管不着。鼬不是说过要她狠狠推佐助一把嘛，她就是这样理解的，有错吗？既然已经是复仇者，那么，采取的方式极端一些，并没有什么不对吧？

佐助这小帅哥当然是没见过像她这种成年人的——同龄人大多崇拜他，长辈们大多看重他。而她看似对他并不在乎，又像是对他的老师隐约有些敌意，再联想起她为他们治疗那时卡卡西的奇怪态度……也许这就是成年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吧。此刻佐助的心神大概已经完全被大蛇丸吸引了过去，这也导致他只是绷着脸站在原地，没有大声叫骂出来。

“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桢无情地道，“去找你的老师，或者村子里任何一个成年人。”

天知道，卡卡西那家伙是疯了才会把有关于大蛇丸的消息提供给佐助，至于别人……别人和大蛇丸有什么关系，年纪小小的佐助又怎么会知道呢？

走投无路的佐助终于稍微放下了身段。

“野原桢……前辈，请你，告诉我有关于大蛇丸的事情。”

他无可奈何地低声说道，语调中甚至带出了一丝委屈。果真是个小少爷，哪怕是离开了他那显赫的家族，他依然是个小少爷，居然会为了这么点事觉得委屈。

那就让他更委屈一点。

“叫姐姐。”桢面无表情道，“你发个誓，以后要一直叫我姐姐。”

“你……”佐助又开始咬牙。

桢扭头就走：“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看你是不在乎被人揍成这样的。”

反正着急的人不是她。桢看出来了，既然佐助能主动和她这陌生人打招呼，肯定是和她一样，想要走大蛇丸的路子。也许之前他曾经被卡卡西劝服过，但是，那毕竟也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现在的佐助，满心里都是把他搞成这副德行的四人众的身影。想想看，大蛇丸也许是小小的佐助这辈子仅见的实力高强却又不拘泥于方式方法的人，被引诱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一次，佐助大概花了一分钟才赶了上来。他的两只手不自然地垂在身边，看也不看她，僵硬地叫了声“桢姐姐”。而且不止如此，这一次没等她要求，他便语速很快地发了个誓，表示自己接受了她的意见，以后不管怎样，都会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姐姐。中二病的小孩没轻没重的，佐助也是如此，在这誓言最后，他自己加了个十分苛刻的限制，引得桢发出了一声嗤笑。

果然，为了复仇，坚定如铁的宇智波佐助也是如此的从善如流。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就证明了他的决心到底有多大。

小鼬啊小鼬，你看看你那月读给你弟弟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他们来到了某处训练场边——桢很熟悉这里，想当初，她的中忍考试就是在这里进行的，而且，这里还是大蛇丸在木叶那处基地的所在地。联想到他们今天即将进行的对话，好像还有那么点纪念意义来着。这里白天也堪称人迹罕至，更别说在这样的深夜了。

“桢姐姐，”虽然依然有些别扭，但既然已经发过了誓，佐助还是十分顺畅地将这称呼说出了口（桢很想告诉他你哥也这么叫过我你不用别扭，不过她不敢），“大蛇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从我这里打听大蛇丸的？”

佐助那双黑眼睛死死地盯住她，那目光仿佛要把她的脸颊烧穿。

“我小时候……从家里人那里听到过你的名字，他们知道，你曾经被大蛇丸带走过，而且在那些被带走的人里，只有你活了下来。”

唉，复仇之后的空虚也许都是客观存在的，可是，不复仇的话，那种心中的焦灼更是让人难以忍受。桢承认，这两种选择都有它的道理，但是，她还是觉得，放任施暴者逍遥法外是一件遗憾的事。复仇这种行为，在她这里是完全合理的，所以，哪怕她将来可能会被其他的复仇者杀死……这也就是命吧。

“那四位，”桢歪了下脑袋，满意滴看到了佐助脸上震惊的表情，“来找你做什么，想要带你去大蛇丸那？”

“你……你都知道了？”

准确地说，她倒是没见到四人众和佐助在一起的画面，但这对她来说根本不难。卡卡西训完话之后，满以为自己对佐助的教导还算成功，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蛇丸早就急三火四地把人派了进来，就等着木叶放松警惕呢。

那么，到底是应该为了卡卡西把佐助留下来，还是履行自己作为复仇者导师的职责，推佐助一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