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驶过几条热闹的大街,进入了一个稍稍安静的街道。
“快到了。”盛夫人轻拍着她的手,又吩咐旁边的丫环,“春柳,待会儿照看好小姐。”
丫环躬身领命,商华却渐渐绷起了心神:她这‘父亲’、‘母亲’态度很是亲和,但陈家其他人会是什么态度?
马车的速度越发放慢了,商华却端坐着没再撩起窗帘。
“吁……”。车夫勒住马缰,将车停稳了,才恭声道,“夫人,小姐到家了。”
管家立马就带着嬷嬷、丫环们在马前、车外迎接:“小的恭迎老爷、夫人、小姐回府!”
车内的丫环打起帘子,白芷和另外一个丫环先下了车,商华放平呼吸看了一眼‘母亲’。
“你先下。”盛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
她这才压下其他思绪,起身准备下车。她本是惯于直接迈下车的,但看到春柳伸出来的手,还是把手搭了上去。
门前,陈家的少爷、小姐们早就盯着马车了,想看一看这个让他们全都聚在一起的、走失了多年的姐姐/妹妹。
刚刚听了大哥刚刚的介绍,他们心里都勾勒出了一个病弱贵女流落民间的可怜形象,但还没看清楚人,他们就先推翻了脑海里的预想:
她穿着一件明艳的绛纱深衣,腰间垂质的束带上系着一块通透的玉璧,鸦发上插着一只金色步摇,除此之外别无杂饰,却一下子点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位,便是我们走丢的妹妹?!”一个少年忍不住激动道。
所有人都被他的声音叫回了神,五小姐忍不住道:“说不定是姐姐呢。”
刚下车站稳的商华抬起头,就对上了十数双激动、好奇的目光。
在看清楚她的面容后,所有激动的目光又转化成了惊艳。
“这便是你的兄弟姊妹,详细的进屋再说。”盛夫人下车后,指着众人对她道。
商华最先留意的就是领头的那个男子:青色的宽袍大袖被他的身形撑得格外端雅。
男子身后又站着十多个少年男女,比起过往在北地所见到的少年,这些人的身姿更加健康美丽,眼神没那么纯澈,笑容看着却更加热情亲和。
“商华见过各位兄弟姊妹。”因为盛夫人没有细说,商华只能笼统地行了一礼。
盛夫人又对着众人道“这便是我的亲女,小字商华,姊妹中排行第二。”
众人连忙回礼,口称‘姐姐’、‘妹妹’。
“走吧,先进屋。”陈年让人牵走了马,见两边都见上面了,才带着大家一起入内。
众人一致把路让了出来,簇拥着几人进去。
商华又回头看了一眼,见青姑和张家跟来的人都被仆婢安排着从旁门进去了,才放下心。
正屋里,仆婢们早就准备好了茶点。
等众人都安坐好后,盛夫人又详细介绍:“这是你大哥青云,以后有什么麻烦事儿,直接交给他就行。”
原来这个领头的就是她的‘同胞哥哥’。
商华福了福身子,轻声叫道:“哥哥。”
陈青云耳尖带了点红,举止却仍旧端雅,从小厮手上接过提前准备的匣子:“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哥哥给你准备了些珍珠玩。”
珍珠?玩?!
在场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商华也觉得有些贵重了,但既然都接了陈家女儿的身份,可能还要继续加深联系,贵重的礼倒也不怕了。
“谢谢哥哥。”她接过匣子,发现重量还不轻。
盛夫人又接着介绍一个身材微丰的高挑女子:“这是你二叔家的大姐月容。”
陈月容在得知找回了一个姐妹时,就吩咐了丫环准备东西,虽然比不上大哥,倒也不算窘迫:“这是我刚得的簪子,希望能配得上妹妹。”
商华自然是道谢后受了。
之后又收了两个哥哥的礼,盛夫人才给她介绍弟弟妹妹。
商华又送出了十多份盛夫人准备好的礼物,算是把在这个陈宅的兄弟姊妹认完了,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二十多个堂系兄弟姊妹跟着父母居住,并不在这个陈宅。
一番认亲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管家提醒后,盛夫人直接道:“你们兄弟姊妹难得一聚,就一起吃个午饭吧。”
饭厅里,仆役们小跑着摆好案几坐席。
按惯例:上首是一左一右两个案几,然后其他案几在两边排开。下首左边第一个座位属于已经入仕的陈青云,右边的第一个位置属于二少爷陈青峰。
陈青峰入门一看就笑道:“我今儿就跟着大哥坐了,姐妹们,你们坐对面吧。”
“多谢二哥相让了。”陈月容笑着说完,却不打算入座,对着商华道,“今儿是妹妹的大喜日子,你坐前面!”
商华还没来得及回答,走到上首的盛夫人笑道:“你们也别互相推让了,我这个做母亲的还没亲香够呢,商华你过来,和我一起吃。”
场中安静了一瞬,继而又渐渐热闹了起来,但很多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的往这边瞟。
商华对于座次问题本没有什么感触,但看到这个场景也察觉了一点,不过察觉了也不是那么在乎,她对着陈月容笑道:“多谢大姐了,但和母亲错失了十多年,我也想和她多亲近些。”
“这是理所当然。”大小姐微僵的笑容又恢复了正常。
商华这才以略微雀跃而不失礼的步伐快步走到上首。
原本稍显紧绷的气氛彻底放松下来,女孩子们随意地说笑了起来,心里想的是:一个刚找回来的孩子,受宠一些事应该的。况且,同样坐下首的陈青云都没意见。
男孩子们就更不在意了:一个女孩子,再受宠也影响不到他们。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他们心底都有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这个刚回来的姐姐/妹妹得捧着。
虽然饭前出了一点点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很快大家都没心情想那些了:饭食、浆饮端上来了。
他们作为陈家的少爷、小姐,平时肯定不会缺衣少食,但饭菜的品质和庖厨的水平就有些参差不齐了。
同样都是米饭,正院的米饭就是要更白净、饱满一些,他们院子里即便是尽力把没碾碎的谷子、稻壳、小石子全选了出去,也还是有不少碎米。菜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倒也不是谁慢待家里的少爷小姐,但府里的人力毕竟有限,想要全部弄到尽善尽美是很耗人力的。
饱食、满饮之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分外舒畅,因为知道商华刚刚回来,住所什么的都要安排,便没多打扰,起身告辞了。
盛夫人这才带着商华往给她安排的住处去:“芝兰院靠着主院,每日来回也方便,不远处有个荷塘,园里种了不少兰草,屋旁还有几棵梅树,四季景色都不缺,屋子里的摆设,你再看看有那些不合意的。”
等走到了芝兰院,商华发现青姑白芷她们已经先到了,正带着张家的姑娘在收拾行李。
“你们用饭了吗?”商华先问青姑和白芷。
白芷回道:“府上的人安排得很好,我们已经先用过膳了。”
青姑也兴奋地点头:陈老爷不愧是京城的大官,府里大丫环们的饭食都比得上张家的老爷夫人了,难怪张家卯了劲要往上头挤。
张青萍就更是两眼放光了。
商华看了看左右:“张通文和那两个小厮呢?”
“他们都在外院里安排住处,等姑娘这边安置好了,可以招他们进来。”春柳轻声回道。
商华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成年男子果然很少,便点头道:“好。”
之后便是布置房间。
她住过原生父母家的柴房、魏家的仆婢房、张家的家姬通铺、都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空间,张家的暖阁后面名义上是她的住处,她也从没想过久呆。
芝兰院不一样,盛夫人说过,这是完全由她安排的院子,而且她也会在这里呆不短的时间。所以,在别人咨询喜好时,她也很乐意表达意见。
芝兰院不算大,但也配套齐全,除了一个小厅、卧房、茶室等主要房间外,之外还有很多配套的耳房,安置完她的人还绰绰有余。
“春柳就送给你,待会儿会让管家再带些丫环过来,你挑几个。”盛夫人确认整个院子都被收拾好了,才坐下歇息。
商华不由道:“有春柳姐在,人足够了。”
“手下必须要有熟悉家里的丫环支使,总不能有事儿就把春柳派去,你面前也得留着人。”
商华一下子就被说服了。
“忙了一天了,你也好好休息,再看看这里有什么东西需要换的。”盛夫人确认她这边安排好了,才带着人离开。
商华却没有立即休息,而是先拉着春柳坐下才问道:“我往日是在乡里长大的,性子一向粗疏,对家里的礼仪和习惯都不大了解,劳烦姐姐细说一下。”
“小姐折煞奴婢了。”春柳忙起身行了一礼,认真开始,“我不知小姐了解多少,就以大公子和大小姐的日常来做例子……”
商华倒了一杯茶,再次认真请她坐下。
春柳见她神色认真,才虚虚坐好:“……对于小辈来说,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长辈请安……”
请安?
商华等她停顿了之后,立即问道:“大概是什么时间,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是卯时初到正院给老爷和夫人请安。”
卯时初?商华不由蹙眉:“有计时仪器吗?”
她这十几年虽然也多次想要有个详细的计时仪器,但始终没有得到。
“沙漏?”春柳猛地反应过来,“小姐房里若是没放的话,奴婢稍后就去库房里找。”
有计时仪器就好,商华放松了些,继续听她讲。
“请安之后,大公子会去上值,二公子会出去经营产业,小公子们就要去国子学读书。”
国子学?商华听到这里,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由追问道:“那其他姊妹呢?”
“额,大小姐的话,可能会跟着夫人学管家理事,二,不对,是五小姐、八小姐她们可能会参加朋友的宴会,更小的小姐们,就在院子里跟着嬷嬷学习织布裁衣服。”
织布裁衣?她知道平民女子必须会这些,那些条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女孩儿从五六岁开始,她们的母亲、祖母就会教她们这门手艺。
她在原生的家里自然没有学到,在魏家,也只学了些针线,在张家就更不用说了。但她不知道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里,娇养的小姐也要学这些。
“是必须要学会吗?”商华斟酌道,“我要不要也找嬷嬷学一下?”
春柳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了商华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其实,小姐们学了,也基本用不上……”。
“只是,先前老夫人在世时曾说,女孩子的针线,就像男孩子的兵刀一样,可以不用,但必须要会。”犹豫了一下,她又低声补了一句。
商华皱眉,她对这句有些不太理解,不过也没有否定,打算明日问问‘母亲’再说。
“……晚上酉时,上值的老爷也回来了,少爷、小姐们也可以再次去请安。”
听她说完了,商华才问道:“府里的姊妹们,要学的东西就是织布裁衣,管家理事,没有其它的了?”
“其它的?”春柳有些不明白。
商华看着她道:“识字读书。”
她昨日听‘父亲’说,会尽快给家里请先生,她以为请先生只是教更深一层的学问。
“识字就算了,读书那不是男子的事情吗?”春柳有些奇怪。
“你怎么这么说?”
春柳理所当然道:“前些年,儒学大宗师讲学的时候就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自古以来的自然之礼。”
女子无才便是德?!
商华心中暗火直冒:“哪个儒学大宗师?”
“啊?大宗师就是大宗师啊?”春柳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直在旁边当木桩子的白芷开口了:“现在儒家的魁首众推的是宗正给事,纪向老大人。”
“宗正给事?”商华忍不住问了出来。
白芷轻声给她解释:“出生宗室,德高望重的皇亲,现在掌管皇室和外戚的籍书。”
商华一下子就品到了这其中的分量。
“即便是……这样的身份,这种言辞也不能取信天下人吧?”商华还是有些恼火,“他们儒家是一门学说,想要传播,总要人信服才行啊。”
白芷道:“类似的说辞,很早就有,但宗正大人之所以是大宗师,就是因为他重新搜集整理了先民的重要古籍,他也在那本古籍里找到证据佐证这个观点,所以让更多的人信服了。”
“哈?”商华简直要气笑了,但接过白芷倒的茶饮了几口,又渐渐把起伏的心绪压了下去,“殿下不信那话吧?”
第三次见面就教她识字、路上就让她听二雅的人,肯定不会信这鬼东西。
白芷的身子又弯了一度:“殿下的想法,奴婢不敢揣摩,但他向来礼遇宗正大人。”
商华的手指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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