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人带过来了。”很快,萱草就入门禀告。
商华的视线从竹简挪到门外:
最前面的是一个面色微黑的少年,他身后是两个习惯性弯着腰的赤脚男子,他们站在门外神情都很拘束。
“带你们到京城的诺言已经履行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商华并没有直接叫人进来。
后面两个汉子率先跪了下来:“以后都听小姐的。”
张通文身后的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憋红了脸也跟着跪了下去:“您就是我们的主子,以后任你驱驰。”
“我现在是陈家的小姐,有的是丫环仆役愿意为我干活儿,你们能做什么?”
这下轮到两个大汉傻眼了,他们平时就是听令行事,这辈子做的最重大的决定就是为自己换个更好的主人,哪会想那些。
但现在形势已经逼到这里了,没什么技能的矮个儿汉子只能拿出所有:“仆只有一把子力气,小姐用得上就尽管吩咐!”
“俺也是。”高个子急忙附和。
商华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张通文。
“我认得……一些字。”他的脸色有些红。
商华来了一些兴趣,让铃兰打开竹简走到他面前:“那你从头念一念。”
“……仓,仓颉?书……”他额头冒出了热汗,声音越来越小。
商华挥手打断他:“好了,你确实认识一些字。”
“我还认识一些!”张通文急了。
“认字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商华接回竹简,“你们这几天就先熟悉一下陈家,了解一下京城吧。”
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汉子还没反应过来,张通文就兴奋道:“好,我已经和管家搭上话了,一定会带着他们尽快了解陈家和京城。”
这一句话又把那两人定位在了从属位置,矮个儿已经反应过来了,但一时找不到反驳之词,高个儿还在状态之外。
商华心里暗叹一声,继续问道:“你们也刚到京城,可有短缺的东西?”
“出行前,族里就准备好了一年的开销,暂时不缺。”张通文稍稍放松了些。
她就将目光转向两个中年男人:“你们呢?”
“……王管家给我们准备好了吃住,也不缺。”两人摇头。
商华手顿了一下,先暂时略过食宿的问题,继续道:“青姑,给他们两一些银钱,让他们先买鞋。”
青姑心中一动,看了一眼张通文,立马动身去内室拿钱了。
“多谢主子”两个汉子激动地叩首。
张通文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处境有点儿尴尬了。
“都不用急,先熟悉了京城,到时候还想跟着我,再来拜见吧。”商华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思考的机会,也多给自己一些考察的时间。
打发了张通文他们,商华又才将目光转向张青萍和两个丫环:“你们也先熟悉陈家吧。”
虽然京城的治安看着好些,但让几个女孩子去打探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她不放心。
等人都离开了,青姑才慢步过来给她倒茶:“北地的草鞋,一两个铜板就能买到,京城的即便贵些也有限,但我给了他们半吊钱。”
“帮我收服人心?”商华拉她坐到旁边,又给她递了个杯子。
青姑知道她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了些,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们两心已经向着你了,用不着费本钱。”
商华慢慢品着热茶,等她继续。
“给他们那些铜钱,也是想为了帮他们了解陈家和京城。”青姑顿了一下,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你刚刚也在留心他们的破衣。
虽然只相识了一年多,但她了解她冷淡言辞里的柔软:原本只觉得她世故又天真,恨不得掰直了她这矛盾的性子,但被她带着离开张家后,她的想法就变了。
作为这份天真的受益人,她该做的是辅助她、保护她。
商华不知青姑心里所想,但她说出来的话已经让他们狗惊讶了:她真的知道她想做什么。
“半吊钱想要了解京城还是太少,但我们也要多熟悉他们,才能交付更多的信任。”青姑继续道。
商华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她:“你对未来是什么打算?”
“当然是听你的。”青姑笑道,见她神色更慎重,便也端正了态度:“您可是我能够得到的最大的贵人了,他们都知道巴结,难道我……。”
商华蹙眉:“你和她们不一样。”
“我只是比她们运气好。”她跪直了身子,以手加额郑重地拜了下去。
商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想要让开。
“你曾说,我们都是无根浮萍。”青姑身姿端肃,声音沉稳,“但我被带出张家后,就扎根在你身上了。”
商华摇头:“不,那只是互相帮扶。就如同你向张家人提‘奇货可居’一般。”
“可奴是无根浮萍,无处可以安身。”她的声音变柔,带上了一丝凄楚。
商华便是知道她可能在卖惨,听到这话都免不了触动心肠,但也不会就这样顺了她的意。比起主从关系,她更希望以后能平等扶持。
“这只是暂时的,等熟悉了京城,我们就可以置办些产业。”商华扶她起来时,放缓了声音,“到时就能扎根立足了。”
温暖柔软的感触从交握的手腕传到她的心里,青姑向来坚毅的心也不由发软,但心里的某种意念却更加坚定了。
她知道商华在很多时候都有一种执拗的天真,此时也不违背,顺着她的力道起了身。
“这段时间,你就当时在陈家帮我照管一下张家的人,顺便了解京城,等以后置办好了产业,你就能在京城安家了。”对于她的未来,商华也有过初步考虑。
钱放在匣子里,就只是些金属而已,要合理地花出去才有用。
青姑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点了头。
此刻,时间已经不早了,正院的丫环再次过来:“四老爷和六老爷带着家眷快到了,夫人请二小姐尽快到前院。”
商华点头,送走丫环后,又在白芷的建议下换了一套更正式的衣裳。
这天中午,她不仅见到了四房、六房两家,还见到了其他几房留在京城的人。
在收了一堆精巧的礼物后,她算是把陈氏一族的人认识了大半。
等太阳偏西,宴会结束了,她才得以脱身,找到盛夫人行礼道:“多谢母亲为我安排这一切了。”
管家对张家人的照顾,她记在心里就可以了,说出来反倒生分,但今天这场忙碌的宴席确实要费不少心力。
“你没见那几个多羡慕我。”盛夫人拍着她的手笑道,“这样的宴会,我恨不得再多来几次呢。”
说完了宴会的事情,商华又大略说了上午和妹妹们的约定、和对张家的安排,向她请教是否有不妥。
“……你在怂恿她们打兄弟的主意?”盛夫人看着她有些惊奇。
商华眨眨眼:“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不是应该吗?我看他们都挺有气度的。”
盛夫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只要你爹和大哥不拒绝,那些小家伙就不敢过分推拒。”
“那爹和大哥会拒绝吗?”商华搂着她的手臂。
盛夫人卖了个关子:“你试试?”
应该不会拒绝,商华想起她‘父亲’在马车前说过的话,定下了心。
太阳落山了,陈年和陈青云才骑马回府,商华给他们倒了茶:“父亲幸苦了、哥哥幸苦了。”
陈年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不幸苦。”
“今年没有什么大的天象变化,太史局不忙。”陈青云觉得父亲的态度过于慎重了,怕吓着妹妹,便轻声解释了一下。
商华来了兴趣,又询问了一下太史局的工作内容。
“掌天时、星历,负责祭祀、占卜,兼钟律之事。”
天时、星历,她大概能理解,就是根据天象制定历法,祭祀也大略明白,但占卜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是像巫女、神婆那样求神占卜吗?”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陈青云详细解释:“占卜是天官负责,太史局下面虽然有巫女,但只是用于祈雨去灾……”
“……咳咳……”陈年掩袖咳了两声,陈青云懊恼地闭口了。
商华知道,这是他们不想说了,也不深究,转而道:“哥哥能掌管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定是学识不凡。”
对上妹妹亮晶晶的眼睛,陈青云耳尖红了一下:“还差得远……。”
“我和妹妹们也想学哥哥读书增长点儿见识,但字都不认识。”商华撑着脑袋叹了一口气。
陈青云来的精神:“妹妹想学?我教你啊。”
陈年看出了什么,被盛夫人掐了一把,连忙喝茶。
她又认真请教了不少字,等仆役摆好了饭食才作罢。
“父亲和哥哥幸苦一天了,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陪他们吃了一顿便饭,商华才不舍地拿着竹简告辞。
嫡亲妹妹就是不一样,陈青云心里暖呼呼的,转身就吩咐小厮把自己以前用的竹简笔墨送到芝兰院。
“天色已晚,你明天再给她带过来就行了。”盛夫人笑道。
陈青云恭敬地行了一礼:“母亲说得是,是孩儿欠考虑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盛夫人忍不住叹气:“好了,好了,你也回吧。”
芝兰院。
五个沙盘已经摆在了正厅,商华看到它们便停下了脚步。
“这是奴婢盯着他们做的,没人敢偷工减料。”春柳上前回禀。
她拿起旁边摆着的木棍,在沙盘上划了一个仓字,果然很顺手,再看木框,都结实又平整,是费了功夫的:“府里办事儿好的,有什么赏赐?”
“为小姐办事,是大家的荣幸,不敢求赏。”春柳心跳了一下。
商华转头看向她:“我很满意,想给奖赏,其他姐妹碰到这种情况,是什么章程?”
“回小姐,像这种小事儿一般是赏黍麦,或直接吩咐膳房加餐。”春柳将腰躬得更低了。
“吩咐膳房,他们不会嫌麻烦?”
春柳低声道:“得了赏,一般都会和膳房分食,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商华明白了,直接道:“按照惯例让膳房加菜吧。”
春柳道了谢退到一边,她又一边回忆着《仓颉篇》,一边在沙盘上写字。
早上才学的,其间又默念了多次,那几句早就滚瓜烂熟了,但真写起来还有些生疏,脑海中最先冒出来的反而是那些形状相似的简化字,好在复杂的字形,她也是认真记过的。
写完了那三十多个字后,她才打开竹简一一对照,都没错,就是写得有些歪曲了,还要多练。
确定没有其他不妥了,她才洗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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