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杜思邈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有回头，仍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阳台飘窗前往外看。
肩膀一重，伴着香甜糕点的味道。将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的男人语气轻柔：“在看什么？”
“……人。”
杜思邈缓慢开口。
声音中仿佛还带着被浓烟燎过的嘶哑。
窗户上反射出少年的容貌。
眉眼虽然还残留着青涩，却已经透出了三分让人无法转移视线的惊艳，抿紧的唇瓣上天然染就出一抹艳丽赤红，似乎只要他开口说话，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全世界都送给他。
——但是少年脆弱的脖颈上却缠着一圈圈的厚重纱布，纱布右侧溢出暗红色的印记。
这是在上一场噩梦中残留下来的。
别墅爆炸后被烈火灼伤脖颈，令人窒息的疼痛现在想起来仍旧会让他神情恍惚。
杜思邈曾经以为自己要死了。
死在能烧毁一切的火光中。
死在将罪恶与痛苦一起掩埋的烈火里……其实也挺好。
至少比睁开眼睛后，发现自己又被转移到陌生的城市，身边还有一个说不上陌生的人在对自己微笑……要好很多。
“我之前和医生联系过，伤口恢复之后可以进行植皮手术，不会留下疤痕……”
“不。”
杜思邈僵硬着开口打断他。
男人沉默片刻，毫不介意地笑了声：“好，听你的。”
对于男人仿佛无条件的同意与支持，杜思邈并没有给他任何一个回应。才十几岁的少年，却仿佛被接二连三的魔鬼折磨到失去了与人正常交流的能力。
“杜，你从醒来就一直对我很警惕。”男人坐在他身旁，低声笑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前我们交流的过程其实很愉快。”
从前。
杜思邈难得偏过头看向这个人。
气质儒雅的成熟男人脸上仿佛常年挂满了今人放松的浅笑。
“聊天室”的苏医生。
杜思邈曾经喜欢去那间聊天室，喜欢咖啡机旁香浓的奶茶，喜欢桌上诱人精致的糕点。
他从前把那里当做在黑暗压抑之外的唯一避风港。
——可那残存的一点点美好，却在半个月前睁开眼看到苏的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别这样，”苏将手掌虚掩在杜思邈的眼睛上，声音有些无奈，“你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位十恶不赦的坏人。”
坏人永远不会在脸上写着自己是坏人。
他们用精致漂亮的皮囊包裹住心底蠢蠢欲动的血红色魔鬼。
“杜，我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想要告诉你。”
杜思邈刚把头转开，就听到身边的男人突然说，声音中满是笑意。
“我已经帮你办了入学手续。”
苏并不意外看到那个仿佛对一切事情都不在意的少年猛然拧过头看向他。
他笑着按了按杜思邈的头，原本柔软卷曲的一头漂亮短发已经在火灾中烧得不成样子，少年现在是一个小光头。
仍然可爱又漂亮。
“我说过，你应该去外面走走。”苏轻声说，看向杜思邈的目光温暖而明媚，“我和那些人不一样。”
“我是真的为你好。”
杜思邈仰起头看着他。
第一次主动开口说：“我真的可以上学？出门？”
“当然可以！”即使听出了杜思邈语气中的冷嘲，苏脸上的真诚笑容也没有半分消减，他对着杜思邈伸出手，“我连手续都已经办好了，你要去看一看吗？”
这不是一道选择题。
杜思邈心脏收紧，掌心迟疑着搭上去。
他想去上学。
想像正常的同龄人一样，嬉闹玩乐有好多好多的朋友。
这种渴望甚至能够压制住他对苏医生微笑时的恐惧。
——那种笑容，不像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反而像是在看一只珍爱的宠物。
……
杜思邈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多想。
两周整的学校生活在他看来都像是踩在云端上的梦，梦里的生活美到不可思议，可紧绷着的神经时刻惊醒他，免得在梦境中稍不留神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杜杜！”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男孩突然跑过来笑嘻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咧咧的性格没察觉到少年那一瞬间的僵硬，“你这周休息要去哪玩？我家阿姨做了超级好吃的炸鸡！”
杜思邈不着痕迹的松口气，摇了摇头。
——他不会接受任何人的邀请，也不会和任何人单独结伴而行。
“那等上课我再带给你！”男孩被拒绝也不生气，手搭在杜思邈肩膀上笑着说，“真的，味道超好，那时候刘胖子整天跪地求我给他一口——我他妈！谁啊！”
男孩捂着被砸到的肩膀，恶狠狠地回过头。
“瞎叫唤什么呢！死耗子！”被叫做刘胖子的男生穿着背心，并不胖，只是比起同龄人来说更壮硕一些。
他狠狠瞪了杜思邈旁边的男生一眼，转头看到杜思邈的时候却张开手臂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杜！球！扔过来！”
刚刚砸中田昊的“武器”正好滚落到杜思邈的脚边。
杜思邈弯下腰，学着之前看到这些高个子同学的动作，手指灵活一挑，篮球就在他手中听话地转动起来。
他笑了，没玩几秒钟，手臂稍一用力球就被他扔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正好砸在了刘仁培的怀里。
“帅！”刘仁培眼睛一亮，“小杜！有时间一起打球啊！”
“打什么球打球！”田昊翻了个白眼，“你也不看看你们这么一副副人高马大的模样！杜思邈夹在里面像汉堡包的煎鸡蛋！”
“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少他妈说两句！”
“谁不会说话！你个死胖子说谁不会说话！”
少年的争吵仿佛都带着烟火气。
杜思邈也不阻止，背着书包站在一侧笑着看。
13岁的转校生杜思邈在一众高中生里其实显得格格不入——并不是因为与大家不同而下意识去排斥的感觉，而且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去接近去关照的保护欲。
即使他话很少，也基本上不参加什么学生间的玩乐活动，但他只要站在那边笑一下，同学们就会不受控制地主动围过去。
就连在他之前成绩一直排在年级第一的高冷学神级代表人许溪，在与他说了两句话之后都对外宣布杜思邈是他的兄弟。
明明才刚刚上学没多久，杜思邈却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之一，拥有了好多好多的朋友。
杜思邈清楚，他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是苏带给他的。
况且无论苏之前有什么原因，至少救过他一命。
他本应该对这个成熟男人充满好感。
可偏偏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被梦中苏的眼神惊出一身冷汗。
……
苏是这所私立高中新招入的心理课老师，他气质成熟富有魅力，入职两周就已经在校内心理咨询室内站稳了脚跟，甚至学校中还有不少女生都听说过苏老师的名字。
从某些方面来说，苏老师在学生中的名声很大一部分来自杜思邈。
所有人都默认，苏老师是杜思邈的叔叔。
——这种认知太正常，毕竟不会有人相信这两个人不仅毫无血缘关系，甚至杜思邈还是被苏医生‘拐’走的。
大概学生看到老师，无论是教什么课的老师，都会下意识将性格中不羁的一面收敛起来。
所以当田昊看到面前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之后，便主动松开搭在杜思邈肩膀上的手臂，尊敬问好：“苏老师好。”
“田昊同学，你好。”
苏微笑浅淡。他虽然入职没多久，甚至也只给杜思邈的班级上过一节课，却好似能记住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那杜杜，我就先回家了。”田昊摸了摸头，大男孩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轻声细语起来，“周一再见。”
杜思邈点了点头。
田昊走出两步后又回过头对还站在原地看着他的杜思邈大笑着摆摆手，这才乐呵呵地继续往前蹦着走。
杜思邈收回视线，打开后车座的门坐进去。
“你这样让我以为自己是个司机，”苏发动了车子，开玩笑地说，“多好啊，你现在也有朋友了。”
杜思邈没应声，明明后排座位宽敞，可他还是紧紧抱着自己的书包。视线看向车窗之外。
一个繁华而热闹的城市。
“我之前听其他人说，这边新开了一家连锁蛋糕店，”苏随意说，眼神却从后视镜中看了杜思邈一眼，“就是你喜欢的那家……”
“不。”
杜思邈不等苏说完，直接拒绝。
但苏却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的说：“……想不想吃他家的草莓蛋糕？”
这句话就好像是一句诅咒，杜思邈甚至不顾疾驰的车子，直接就将手按在了车门锁上！
苏猛然刹车！
——下一刻车锁打开，杜思邈抱着书包直接跑到树旁干呕起来。
单手扶着树干，双膝蜷缩着，好似下一秒就会脱力跪在地上。明明吐不出什么，却仍旧在拼命的干呕，仿佛要把正在紧缩扭曲的胃都从喉咙中吐出来！
“你需要继续接受心理治疗。”
苏站在他身后，杜思邈却因为耳鸣，有些听不出他声音中的情绪。
或者那本来就没有任何的情绪。
“下周一午饭之后，去学校诊疗室。”
久等。
崽崽开启校园文模式【大雾！
下一章谢钊视角。
两人可能会有现实时间段的一次擦肩而过。
可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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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杜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