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究竟是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呢?”
凌玦将那吊坠放回多宝格上,懒懒倚靠着木架,歪头看他,“你说你如今世子也当上了,官职也恢复了,前途一片大好,却还要来插手我的事,我竟不知,在三公子眼中我还有这种分量?”
霍成粲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绷紧回了一张阴沉的冷脸,“说什么疯话呢,你能有什么分量。”
“这就怪了,”凌玦轻笑,“若是我在三公子眼中毫无分量,那我就算被再次被关进大理寺狱又如何呢?你不是应该乐见其成吗?”
“你——”霍成粲紧了紧双拳,“我只是不想姑母担心,别因为我给你点好脸色瞧,你就自作多情。”
“我看未必吧——”
凌玦的语气中暗藏了三分挑衅的意味,“其实三公子一直放心不下我,就算我是个假表妹,哦不,就算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也一直暗暗对我存着非分之想呢,只是这心思见不得人,所以才处处同我过不去,就想让我对你服了软,你好半推半就地从了,这样既顺了你的意,你那良心也能过得去。”
霍成粲的脸在一瞬间浮上了一层薄红,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怒哼了声,斥道:“你……你休要胡言,我怎会有那种见不得光的心思,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你且等着吧,你就算是死在大牢里,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凌玦淡然一笑,“既然如此,三公子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慢走不送。”
霍成粲被她这么一激,已经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来此处寻她,又生怕自己再多待一刻,可能会在她面前露出窘态,只得状若恼极转身出了大门,飞身上马,挥鞭疾驰而去。
凌玦看着他的背影隐没在街角,无奈摇了摇头,随即目光一转,看向了门边的立柱。
“来都来了,怎的还躲着不见人?”
片刻,那立柱后缓缓走出一个人来。
“你看见我来了。”沈芊芊眼圈微红,但神色倒是还算镇定。
“见着你的亲亲表哥,怎么不同他打声招呼呢?”凌玦给她抛去一个眼色,示意她跟着入内。
沈芊芊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跟着她进了贝阙楼。
“他算是什么表哥,国公夫人逼着我退婚,我回去和母亲说了这事,她虽然不太开心,但也不想我日后受婆母磋磨,还是同意退婚了,可表……世子他知道了这事,并没来找我,我看他倒是挺乐意的这婚事成不了的。”她说着轻哼了声,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凌玦将她带入了铺子后的一间小室内,笼着手在茶炉边坐下,又用目光指了指对侧的矮凳,“那你来找我做什么?”
沈芊芊在那矮凳上坐下,目光微闪,有几分不自在,“上回我同母亲来此处的时候,看到你在后院中,你还免了那耳珰的银子,我就知道,你其实并不怪母亲,也不记恨我。”
“我记恨你做什么,当年的事本就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我谁也没什么错处,但心生不平也是难免的事,全看怎么自处了。”凌玦从炉边取下两片柿子干,分了其中一片给对面的少女。
这话说得太过坦荡,倒是让沈芊芊有些不好意思,她迟疑接过那柿子干,缓缓开口:“但是我刚回侯府的那段时间,霍成粲对你的态度那般恶劣,我其实是有些幸灾乐祸的。”
“那现在呢?”凌玦抬眉反问。
沈芊芊眼角一挑,轻哼了声,“现在我算是看出来了,霍成粲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能对自己相处多年的表妹恶语相向,就说明这人根本没有什么心肝。现在他当了世子,巴不得将我早点甩开,见着你成了贝阙楼的东家,又眼巴巴地贴了上来,这人眼里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是他给自己贴金的工具。”
凌玦倒是对她高看了一眼,“你看人还有几分见地。”
“我虽没读过什么书,但打小见的人可不比你少。”得了夸赞,沈芊芊也有些得意。
“所以,”凌玦拍了拍手上残余的糖粉,“你今日来找我是——?”
沈芊芊笑意一顿,神色开始变得有些严肃,“我是来告诉你,有人要害你。”
*
“这是怎么了?这贝阙楼门口咋围了这么多官兵?”
“我听说啊,这家铺子的东家犯了大罪,这是大理寺来拿人呢!”
“你是从哪儿听说的,靠谱吗?一个首饰铺子的老板,能犯什么大罪?”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那三姑的外甥的邻居在大理寺当差,给我透了点儿内幕消息,说是这家铺子的老板来路不正,和前朝有染呢!”
“不至于吧,你看人已经带出来了,还只是个小姑娘,前朝覆灭的时候,她铁定还没出生呢。”
“你且等着吧,她啊,估计进了大理寺就出不来了!”
凌玦穿过吵嚷的人群,坐上了大理寺派来的马车。
车内已经坐着个人,见着她钻入车中,眼皮微掀扫了她一眼,“我说过,别以为暂时放你出来,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凌玦找在他对面坐下,没分半点视线给他。
半晌,见她久没回话,霍成粲有些坐不住了,“都事到如今了,你不会真以为你还能逃出生天吧?”
凌玦换了个方向靠着,依然闭目假寐。
“你指望谁来救你?我大哥?还是北垣王世子?”霍成粲冷哼了声,“别说他们不会插手这烂摊子,就算真的出手了,你当他们的面子在这个时候还有用?”
凌玦倏地掀起眼皮,皱眉扫向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大哥么?”
“为什么?”霍成粲莫名有些紧张,紧紧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他话少。”凌玦乜了他一眼,再度阖上双目,侧过身去尽量背对着他。
霍成粲被她这么一噎,一时失语,愤愤然哼了声,也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马车辚辚行了一路,终于停了下来。
霍成粲先行掀开车帘,随即冷着脸回望着她,“到了,自己下车。”
凌玦闻言缓缓睁眼,伸了个懒腰,随即自己扶着车辕下了马车。
霍成粲在前头闷声带路,她拐了个弯才发现,今日的路线和之前不太一样,并未沿着左侧的廊道向内,而是换了个方向。
待到霍成粲停下脚步,示意她进入堂内,她抬眼望去,却见那刑堂的大门上,挂着“右治狱”的牌匾。
霍成粲望着她,神色晦暗不明,“我过去应该告诉过你,左断刑和右治狱有什么区别吧?”
“记着呢,”凌玦跨过门槛,“只有陛下亲自下旨要求审问的案件,才会在右治狱审理。”
霍成粲看着她背影,胸中涌出一股酸涩之意。
她倒是都记得,怎的到了现在还不知道怕呢。
“堂下来者何人?”端坐于主审位上的,是现任大理寺卿王攸。
“如今我登记在籍册上的名字,是秦灵。”凌玦立在正中,坦然看向案后的三位官员。
而后她又将目光一转,看向了坐在侧边的齐国公霍瑥。
“不过我究竟该姓什么,倒是不太确定,还需要各位大人帮着查探清楚呢。”
霍瑥知道她意有所指,轻咳了声错开视线,“诸位大人,陛下有旨,此案不得再拖了,速速开堂吧。”
王攸微点了点头,道:“将犯人带上来吧。”
半晌,伴随着一阵金属在地面上拖行的尖锐摩擦声,薛不晚被两个狱丞架入了堂内。
“薛不晚,你可知罪?”王攸狠拍了下惊堂木,厉声开口。
薛不晚趴着地上,吃吃地笑了声,“知道如何,不知又如何?”
“你若老实交代,说不准还能从轻发落。”徐寺丞从旁道。
“从轻发落?”薛不晚啐了口,“呸,老娘才不信你的鬼话。”
徐寺丞面色一僵,“既然你不知悔改,好,那就呈上证据吧。”
片刻,一个年轻的录是抱着一堆案卷小跑进来,恭恭敬敬地摆在了堂案之上。
徐寺丞翻看着案卷,沉声读道:“明禄三年,辅国将军薛府与前朝余孽有染,薛氏一族男丁流放千里,女子充入奴籍,薛氏女不晚身契入临南侯府,然薛不晚心生怨怼,将其私生女婴与临南侯夫人之女沈芊芊两相调换,意图混淆公府血脉,是也不是?”
薛不晚没有回话,只耸动着双肩,低低笑开。
“薛不晚乃临南侯府家奴,直至明禄十八年事情败露前,依然伴随临南侯夫人身侧,在此期间,早已与其亲生女儿相认,二人齐齐蒙骗侯府与齐国公府,意图瞒罪臣之后的身份嫁入国公府,是也不是?”
说到这里,徐寺丞的目光移向了凌玦,锐利似鹰隼。
凌玦迎着他的视线,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徐寺丞眸光一紧,接着道:“待大理寺搜查了贝阙楼与薛不晚的房间后,竟有更为惊人的发现,你二人原来一直与前朝余孽有所牵扯,这偌大的贝阙楼如何能迅速在京中立足,原是有人在背后相助。
“你们所图甚大,妄想借着这贝阙楼的名号暗中积攒金银,实则为了助前朝余孽复国,你们暗藏的书信已被查获,另有临南侯府与齐国公府的诸位证人,也能证明你们早有往来,如今证据确凿,你们可还能抵赖?”
薛不晚仰起头,轻蔑一笑,“证据确凿,好一个证据确凿。”
“陛下当年念在你们薛府有战功,即便犯下了滔天大错,也并未赶尽杀绝,可面对此等宽宏之举,你们却以怨报德,依然做出这等谋逆之举,如今数罪并罚,再无宽宥之隙,按律——”
徐寺丞顿了顿,瞪着双眼抛出两个冷硬的字,“——当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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