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珩话音刚落,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到了门边,可她们见着凌玦的目光扫来,竟带着几分难抵的锋芒,一时不知该不该动手。
二人私下里都曾听说过,王爷将这买酒女带回府上,正是因为她和长公主殿下长得极像,她们自然是没见过长公主的,可今日这凌厉的模样,她们倒是暗觉得确实有几分公主的架势。
顾珩也皱了皱眉,毕竟她这张脸到底在这里摆着,若是让府中的下人对她不敬,总像是冒犯了钰儿,到底看上去不太体面。
凌玦此刻却移动了步伐,来到门边,对着那两个婆子扬了扬下巴,“走吧。”
婆子松了口气。
顾珩也松了口气。他目送着三人的背影在回廊的转角消失,心中暗暗计较着,钰儿既然回来了,便绝不能让她知道这事,她那么骄傲的性子,哪能接受自己和这卑贱女子的长得这般像。
此事要瞒,府内的所有人也都要敲打敲打,尤其是看着院子的人,一定不能走漏任何风声。
宋鱼儿居住的院落名为知柳轩,坐落在摄政王府的西南角,位置偏僻不说,布置也有些简陋。
当然,原本的宋鱼儿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她过往和一大家子人挤在一间房里,连床都是桌子临时拼起来充数的。
后来进了王府,有了自己的院子不说,即便陈设简陋,也比家中好出十来个民间富户的水平,哪里还会抱怨呢。
但凌玦毕竟不是真正的宋鱼儿。
她甫一踏入院门,便对着院中枯萎的桃树轻啧了声,而后进入正房,却见空荡的房间内,仅有一张圆桌,两个绣墩。
再往前走了两步,镂花月门里的内间,架子床上的床帏竟只是发黄的棉布,床边搁着一架古旧的妆台,妆奁的抽屉半开着,却是空空如也。
凌玦抬手,在妆台上擦了一角,竟抹了一指的灰尘。
之前她可是住着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吃穿用度无一不是顶级的,这种地方也能住人?
“找人来打扫,”凌玦回身看向那两个婆子,“另外要添置更换的东西,什么床铺桌案花瓶笔洗之类的,我就不一一细说了,都比着王爷房内来。”
两个婆子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屑和讶然。
其中一个婆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丫头,你怕是疯了吧,还比着王爷房内来添置,不过是个穷巷卖酒的,在王府住了几日,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小姐不成。”
“就是说,”另一个婆子也讥讽地瞧着她,“如今王爷让你回院子,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你就老实待着吧,能留在王府里你就是你三辈子的福气了,到时若是王爷一句话,说不准都活不到明年初一。”
凌玦在绣墩上坐下,揭开茶壶盖向内扫了眼,“茶也要泡上,就用刘婶从王爷房里偷拿走的普洱。”
先开口的那个婆子霎时吓白了脸,“你……你浑说什么,我何时拿过王爷的茶。”
“是了,”凌玦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是宫里赏下来的茶,你拿的是贡品,倒也不能说是王爷的茶。”
刘婶心下大乱,她们从主人房中拿些小东西,大家都心照不宣,互相帮着遮掩,这吃下肚的东西,事后也查不出来,但若是贡品,那确实是另当别论了。
怪不得那茶的香气那般浓郁呢。
“你别被她三两句唬住了,”另一个婆子见她六神无主,便拍了拍她的手,“她如今连王爷的面儿都见不到,便是她知道了又怎么样?”
刘婶闻言,倒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连连点头,“是是是,你说的是,她这分明是在吓唬我呢。”
凌玦目光一转,对着另一个婆子笑道:“胡嬷嬷自然是极为自信的,不然怎么会拿着王府里的东西出去变卖,还不怕被人发现呢?”
胡嬷嬷心头一跳,捂着心口退了半步,“宋姑娘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凌玦摇了摇头,极为惋惜似的,“这事也没什么查不出的,但凡有心人去宁都的当铺里问问,再不济去二道贩子那查一查,怎么可能查不出那些首饰宝瓶的源头究竟是何处,只看有没有人去提这一嘴了。”
胡嬷嬷是个心狠的,到了此刻还依然强硬道:“那又如何,王爷如今可是下了令,你不可能走出这院子一步,没人有机会提这一嘴。”
刘婶却拧眉看着她,“胡姐姐,你说过王府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让我拿些吃食便罢了,总之没人会细查,大件是绝对动不得的,敢情你不让我拿,都留给你自己了!”
胡嬷嬷斜了她一眼,“现在是计较这些事儿的时候吗?”
“怎么不是,”刘婶钻了牛角尖,双手叉腰不满地看着她,“若是你能拿,我为什么拿不得?”
“说得好,”凌玦拍了拍手,“吃食能拿,大件也能拿,日后你们照拿不误,但是拿的东西全都要送到我这知柳轩来。”
二人闻言,倒是齐齐转过视线来看向她,“凭什么?”
*
顾珩今早收到宫中的来信,便已开始心旌荡漾,此刻见着宫中的马车停在外院,便立刻迎了上去。
“钰儿,今日你肯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宫钰一身鹅黄广袖长裙,在宫人的搀扶下,踩着内侍的后背下了马车。
她不过双十年华,但经历的事太多,见过的人太恶,双眸之中倒是蒙上了一层与她年纪不相符的阴翳。
此刻她扫向身侧熟悉的故人,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将手搭在了他抬起的小臂上。
顾珩见着自己手臂上那只手,心下不免一荡,可目光一移,却见她露出的半截皓腕上,竟露出了一道暗粉色的狰狞疤痕,他呼吸一凝,一把抓过她的手。
“钰儿,这是北燕那畜生干的?”
宫钰猛地将手抽了回来,用衣袖将手腕掩上,面色多了几分凛冽,“摄政王,我今日是来赴宴的,旁的事日后再议。”
顾珩手中一空,又见宫钰对她如此生疏,心头一紧,“钰儿,你知我对你的心意,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宫钰却带着宫人径自向前,“今日可是上元佳节,别耽误了时辰。”
顾珩忙跟上,“钰儿,你别生气,都是我的不对。”
今日的宴席,宁都之内三品以上官员和伯爵以上的公侯们都受邀前来,毕竟顾珩是朝中真正的掌权人,这阵仗倒是和宫宴无异了。
随着长公主宫钰进入宴厅内,原本喧嚷的人群霎时间静默了下来,齐齐起身行礼。
众人都只长公主回了宁都,可都没得到召见入宫,今日殿下居然来了摄政王府,看来这二人的情谊到底不同寻常。
宫钰在今日的主位上坐下,抬手示意众人免礼。
顾珩跟她前后脚进了宴厅,见她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不免一愣,随即却笑了笑,心说钰儿果然是在跟他闹脾气,便让人在她旁边加了个椅子,自己坐在了她的旁边。
参加宴席的公卿对宫钰佩服居多,毕竟她当年嫁去北燕,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故而接连上前,对她表示了诸种敬重,又道国之大幸云云。
几位官员退下后,安远伯端着酒摇摇晃晃上前。
“公主,”安远伯封岐对着宫钰作了个揖,“三年了,下官念你念得苦啊。”
说着,封岐的双眼之中竟然噙出了泪光。
“舅舅,”宫钰也有了几分动容,“你身子本就不好,少喝些酒吧。”
封岐抬手在眼角一抹,酒性上头,吐露出了几句真心话,“你为了我们大宁付出了这么多,可真正念着你的人又有几个呢。”
“安远伯,”顾珩怕他再说出些浑话来,忙道,“别让公主担心,回去歇着吧。”
“我偏不!”安远伯此时来了几分浑劲儿,抬起手来直直指向顾珩,“公主,您别看他现在装得像那么回事儿,好像对您情根深重似的,你不在宁都的时候,他可是过得极为滋润,府里还藏了个小妾,听说是按着您的模样找的!”
顾珩的脸色一僵。
宫钰缓缓转过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顾珩,“摄政王,竟有此事?”
“没有的事,”顾珩忙辩解,“安远伯喝多了,这是在胡说八道呢。”
“我才没有喝多呢,”封岐将酒杯一甩,上前两步伏在主位的案前,“公主,您大可派人去搜一搜,如今那小妾还在他府里呢,当真是金屋藏娇,不要脸面啊。”
宫钰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珩许久,忽地一笑,“摄政王就别藏着掖着了,带来让我看看吧。”
顾珩下意识要否认,“钰儿,我没有……”
宫钰的眸光颤了颤,竟流露出几分软弱,倒像是被辜负了一般,“阿珩,你答应过我,不能骗我。”
顾珩的心仿若被攫住,涌出一阵苦涩的酸胀,随即立刻握住了她的手,“好好好,我让她来,但你要相信,我心中除了你之外,从来没有其他人。”
他顿了顿,转头向随侍冷冷吩咐,“去知柳轩,带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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