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法医实验室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将不锈钢操作台和各类仪器照得反射出冷硬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杏仁的苦味,那是从解剖台方向飘来的。
老陈戴着放大镜,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毒理分析数据较劲。尉去楚站在他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脸色比实验室的墙壁好看不了多少。
“奇怪,太奇怪了……”老陈喃喃自语,手指在鼠标上焦躁地点着,“死者血液和胃内容物里确实检测出了多种致幻剂和神经兴奋剂的成分,混合得非常……精妙。这种组合,确实能解释他死前那种又嗨又怕的诡异状态。但是——”
他拖长了语调,转过转椅,看向尉去楚,眼神里充满了困惑:“这些成分的比例和代谢产物,跟我已知的任何一种非法合成毒品都对不上!像是……一种全新的、定制化的玩意儿。而且,最要命的是,我们在他的肺部组织和鼻腔黏膜里,发现了极高浓度的、那种甜腻气味的挥发物残留,可我们对那个小玻璃瓶里液体的初步分析,却显示它成分相对简单,更像是……某种载体或者引剂?”
“载体?”尉去楚捕捉到这个关键词,“意思是,真正起作用的,可能不是瓶子里的液体本身?”
“很有可能!”老陈用力点头,“瓶子里的液体,可能只是一种高挥发性的、带有特殊标记气味的溶剂。真正的‘药’,可能通过其他途径进入他体内,或者……是在他体内通过某种方式被‘激活’的。这技术,太邪门了!”
一种全新的、定制化的、作用机制不明的神经毒素……墨渊手下的“药师”,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也更疯狂。
尉去楚的心沉了下去。这已不仅仅是模仿,这是在炫耀武力,展示“彼岸”所掌握的、超越常规认知的技术能力。
他离开法医实验室,没有回指挥中心,而是鬼使神差地又走向了医院。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旧阴沉,湿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涤荡不尽的寒意。
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床铺整理得还算整齐,但于生疾不见了。
尉去楚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立刻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护士站。
“310病房的病人呢?”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值班的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于医生啊?他说躺久了闷得慌,去楼下小花园透透气,刚下去没多久。”
尉去楚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向电梯。
医院后面的小花园,在雨后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新,草木挂着水珠,空气里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尉去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长椅上的熟悉身影。
于生疾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随意披着尉去楚留在这里的一件深色外套,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像是在感受雨后难得的、穿过云层缝隙洒下来的微弱阳光。细碎的光点落在他浓密的睫毛和挺直的鼻梁上,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美感。
尉去楚放慢脚步,走到他身边坐下,长椅因为他的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乱跑?”尉去楚开口,语气带着刻意装出来的不满,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在于生疾略显单薄的身形上扫过,“嫌自己恢复得太快了?”
于生疾缓缓睁开眼,侧头看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揶揄的弧度:“尉警官这是……在查我的岗?”他顿了顿,语气轻飘飘的,“放心,你的‘私有物品’有自知之明,不会跑远,更不会……轻易坏掉。”
又来了。尉去楚被他这话噎得耳根一热,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粗声粗气地转移话题:“毒理报告出来了,情况比想的复杂。”他把老陈的发现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于生疾安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已料到。“‘药师’是个疯子,也是个天才。”他评价道,声音平静,“他痴迷于探索人类神经的边界,制造各种‘艺术品’。墨渊能笼络到他,并不奇怪。”他看向尉去楚,眼神深邃,“这种定制化的药物,意味着他们有自己独立的研发和生产能力,规模可能不大,但足够精尖。找到这个‘药坊’,或许比找到墨渊本人更能打击他们。”
“药坊……”尉去楚沉吟着,“范围太大了,江都地下制毒窝点不少,但这种级别的……”
“未必在地下。”于生疾打断他,目光投向远处医院高耸的科研楼,“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就藏在最光明正大的地方。废弃的工厂、有资质的小型生物公司、甚至是某个私人实验室……‘彼岸’最擅长的,就是利用合法的外壳。”
他的话像是一道灵光,劈开了尉去楚脑中的迷雾。对啊,一直盯着地下世界,或许方向本身就错了!
“我让程明调整排查方向!”尉去楚立刻拿出通讯器,走到一边低声布置任务。
等他回来,发现于生疾正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按着肋下的伤口位置,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在外面坐久了,他到底还是有点撑不住了。
“逞能。”尉去楚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带着责备,动作却快于思考,已经俯身,一手穿过他的膝弯,另一手揽住他的后背,作势要将他打横抱起。
“喂!”于生疾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低呼一声,苍白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极淡的红晕,手抵在他胸前,“尉去楚!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他挣扎了一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尉去楚低喝,手臂收得更紧,将他稳稳地抱在怀里。于生疾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这让尉去楚心头那股无名火夹杂着心疼,烧得更旺了。“伤没好透就敢出来吹风,谁给你的胆子?”他一边抱着他往住院部大楼走,一边咬牙切齿地数落,像是在教训不听话的下属,又像是在心疼不懂事的孩子。
于生疾起初还僵硬着身体,但挣了几下发现完全是徒劳,反而更疼,索性放弃了。他把头微微偏向尉去楚的胸膛,避开对方灼人的视线,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尉警官,你这算不算……滥用职权,骚扰伤员?”
他的呼吸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外套,温热地拂在尉去楚的胸口,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尉去楚抱着他的手臂肌肉不自觉地绷紧,喉结滚动了一下,脚下步伐更快,嘴上却毫不示弱:“闭嘴!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回翠湖庄园那个地下室去回味一下!”
这威胁毫无力度,甚至带着点幼稚的赌气成分。
于生疾在他怀里低低地笑了一声,没再说话。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两人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尉去楚抱着他,走在雨后清净的花园小径上,周围偶尔有病人或家属投来好奇的目光,他也全然不顾。怀里的人的重量和温度如此真实,驱散了他连日来积压在心底的阴霾和暴戾。
直到走进电梯,尉去楚才将于生疾小心地放下来,但手依旧虚扶着他的胳膊。于生疾靠着冰冷的电梯壁,微微喘息,脸上那点不正常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尉去楚,”他看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忽然轻声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墨渊搞出这个‘镜像案’,绝不会只为了杀一个人。他在试探,也在布局。下一个目标……可能不再是无关紧要的人。”
尉去楚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明白于生疾的潜台词。墨渊的下一个目标,可能会更接近他们,可能是警局的人,也可能是……于生疾自己。
“他敢动你试试。”尉去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森然的杀意,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于生疾转头看他,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近乎偏执的守护欲,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你啊……”他摇了摇头,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认命。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尉去楚扶着他,一步步走向病房。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
镜像迷局已然布下,黑暗中的对手正在步步紧逼。但这一刻,在这条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走廊里,某种更加坚固的东西,正在无声地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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