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品与谎言

于生疾房间的门隔绝了客厅的光,也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尉去楚站在门外,手还维持着准备敲门的姿势,最终缓缓垂下。于生疾刚才瞬间的反应绝非寻常,那不仅仅是被打扰的不悦,更像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警惕与慌乱。

那个电话,内容是什么?

他回到客厅,睡意早已荡然无存。茶几上,于生疾喝剩的啤酒罐凝着水珠,像一声无声的叹息。尉去楚拿起罐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想起于生疾出狱时那个轻描淡写的解释——“打错了”。

什么样的错电话,能让一个见惯生死、甚至亲手操纵过死亡的人,露出那种神情?

这一夜,尉去楚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于生疾在栀子花丛中对他微笑,一会儿是他手持解剖刀,站在血泊里,眼神冰冷。最后,所有画面都碎裂成一个无声震动的手机屏幕。

清晨,尖锐的警铃如同利刃,劈开了混沌的黎明。

尉去楚几乎是瞬间从床上弹起,职业本能压倒了一切私人情绪。他冲出卧室,正遇上同样被惊动、穿着睡袍走出房间的于生疾。

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于生疾眼底带着一丝倦意,但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对尉去楚露出一个介于安抚和戏谑之间的浅笑:“尉警官,早。”

尉去楚没时间深究,只匆匆点头:“有案子,我马上要去现场。”

现场位于江都老城区一栋待拆迁的废弃礼拜堂内。

天色灰蒙,细雨如丝,给残破的哥特式建筑蒙上一层阴郁的滤镜。警戒线外,早起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脸上混杂着恐惧与好奇。

尉去楚戴上手套鞋套,弯腰钻进警戒线。季怡和程明早已到场,脸色都不太好看。

“尉警。”季怡迎上来,声音有些发紧,“里面……有点不对劲。”

礼拜堂内部更是破败,彩色玻璃残缺不全,空气中弥漫着灰尘、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尉去楚皱了皱眉,循着痕迹勘察灯的光芒走向祭坛。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祭坛之上,一具男性尸体被以一种近乎仪式化的姿态摆放着。他全身**,皮肤苍白得异常,仿佛被精心清洗过。尸体被摆成仰卧姿势,双手交叠置于胸前,如同中世纪骑士墓园的雕像。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他的胸腔被完整地打开,里面的心脏不翼而飞。创口边缘异常整齐,绝非暴力撕扯,而是被极其锋利和专业的手法切割取出。

但,这还不是全部。

在尸体空荡的胸腔内,并非一片血腥狼藉。取而代之的,是一大丛新鲜纯洁的栀子花。花朵被精心摆放,簇拥在一起,完美地填充了那个本应属于心脏的空洞。馥郁的芬芳与死亡的气息诡异交融,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窒息的视觉与嗅觉冲击。

“法医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晚10点到凌晨1点之间。致命伤是……”程明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是心脏被精准摘除,但过程……可能是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进行的。凶手用了高效凝血剂,所以现场几乎没有喷溅性血迹。”

季怡补充道:“我们查了死者身份,赵强,男,38岁,有多次抢劫、故意伤害前科,刚出狱三个月。社会关系复杂。”

尉去楚凝视着那丛栀子花,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悄然爬升。太过专业的手法,太过刻意的仪式感,以及……这指向性明确到近乎挑衅的花。

“采集所有栀子花的样本,包括土壤和包装。查清楚它的来源。”他的声音低沉而冷硬,“重点排查最近市内所有花卉市场、店铺,尤其是……大量购买栀子花的客户。”

他的命令清晰果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当说出“栀子花”三个字时,他的心脏是如何沉重地一跳。

回到警局,气氛凝重。

案情分析会上,众人议论纷纷。

“仪式杀人?模仿犯?”

“肯定是挑衅我们警方!”

“心脏移植黑市?但这个摆放方式太奇怪了……”

尉去楚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于生疾的脸,他阳台上的背影,那个未知的来电,还有他行李箱里带有清仁医院标识的便签纸……所有线索碎片在他脑中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图像。

他需要一个答案。他必须去验证。

傍晚,尉去楚带着一身疲惫和浓重的疑虑回到家中。

门打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于生疾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汤。暖黄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温和而无害,甚至有种居家的柔软。

“回来了?刚好。”于生疾抬眼看他,笑容自然,“我炖了汤,暖暖身子。”

这温馨的场景几乎要让尉去楚产生错觉。他深吸一口气,换下鞋子,走到餐桌旁,状似无意地开口,目光却紧锁在于生疾脸上:

“今天有个案子,很棘手。”

“哦?”于生疾摆碗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语气带着适度的好奇,“能让尉警官都觉得棘手的案子,看来不简单。”

“嗯。”尉去楚坐下来,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在城西一个废弃礼拜堂。死者是个惯犯,心脏被专业手法取走。”

他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最关键的信息:

“凶手在他的胸腔里,放满了栀子花。”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于生疾舀汤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凝滞,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随即,他缓缓将汤碗放到尉去楚面前,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厌恶:

“用死亡来装点艺术?真是……变态的品味。”

他的反应太正常了,正常得近乎完美。没有惊慌,没有质问,只有对犯罪手法的客观评价。

尉去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宁愿在于生疾脸上看到一丝破绽,哪怕只有一丝,也好过现在这种无懈可击的平静。

“是啊,很变态。”尉去楚附和着,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却没有喝,“手法非常专业,心脏摘取得干净利落,几乎可以媲美顶尖的外科医生……或者,解剖专家。”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对面那个优雅喝汤的男人身上。

于生疾闻言,轻轻放下勺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他迎上尉去楚的目光,眼神深邃,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掺杂着些许自嘲,些许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尉警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特的共振,“你是在暗示我……具备这种能力,还是在对我说,”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息几乎可闻,

“你是在询问你的室友,还是在审讯你的嫌疑人?”

四目相对,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较量。温馨的晚餐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猜疑的暗流在两人之间汹涌奔腾。

尉去楚握紧了手中的勺子,指节微微发白。

他不知道哪一个更可怕——是于生疾完美无缺的表演,还是自己内心深处,那个不断滋长、渴望为他开脱的声音。

而于生疾看着他眼中的挣扎,只是维持着那个神秘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场由自己亲手拉开帷幕的、注定无法回头的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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