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树梢,桃花花瓣随着风缓缓飘下,树下的野草已经全被花瓣覆盖。
桃花树的枝丫上挂满了福牌。陆仰介绍道:“这里的桃花常年盛开。”
陈幸微微一笑:“好像棉花糖。”
下面的空间已经被占满,陈幸踮起脚够上面的枝丫,却总是差一点点距离。她不想放弃,只差没用脚尖着地了。
陆仰抱起她,将她高高举起:“能够到么?”
陈幸惊呼了一声,嘴角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你到底先和我说一下啊,吓死我了。”
陆仰很没有诚意地说:“抱歉,我的错。”
陈幸笑逐颜开,将写有“夏琼平安”的福牌牢牢挂在桃花中。微风中的粉色棉花糖承载了一位少女最大的愿望。
被放下后,陈幸坐在树下的长椅上,红色飘带微微摇晃。陈幸双手合十,很认真地再次重复了一遍愿望。
陆仰手肘撑着大腿,笑着看她的侧脸。
“年少真好。”陈幸喃喃道,心情颇好地用指尖挑逗土地上的鲜花。
陆仰问:“是什么让你如此感慨?”
“之前有过不好的想法,但我在心里种花了,所以哪里都是桃源了。”陈幸秉承着雨露均沾的理念,修长的手指拂过面前一排鲜花。
“依依桃源路,唯有竹木新。”陆仰说道,“你心里一直盛开鲜花,桃源也早就有了。”
陈幸不解:“什么?”
陆仰解释:“你之前发的朋友圈。”
陈幸哦了声,算是想起来了,不过她并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反而很开心地笑:“那是中二时期的通病,当时总感觉自己很可怜,其实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挺可爱的,以为自己铁石心肠、无所不知了。”
“但其实,我仍旧对世界保持美好憧憬。这个世界永远都是好的。”
“现在呢?”
陈幸很认真地思考了下,弯眼一笑:“我觉得现在的我很强大。”
风一吹,两人四周的红色带子就开始飘,陈幸抬手触碰了下头顶的福牌,阳光透过指缝照进她的眼睛里,她看到另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手。
她的手被握紧,被带下来,停在两人中间,最后被一条红带子连接。
“谢谢。”陈幸有些惊讶,嘴巴呈O形。
陆仰和她的目光都停在红带子上,闻言,陆仰只是笑。
——
最近的日子很平静,陈幸没收到了催债短信。既然没人骚扰她了,陈幸也就开始安心打工和学习了。
陆仰送给她一本英语错题集,里面都是一切她经常犯错的点,每一页都写得很简单,但都很重要。
这个星期里,光宗耀组集合一起学习。
一天,陆仰提了个牛皮纸袋和三杯奶茶,陈幸的是常温珍珠奶茶。
许洧彬看了眼牛皮纸袋,将吸管戳进去,问道:“又给陈幸带什么好吃的了?”
陆仰把牛皮纸袋推到一边,给陈幸腾出了更多空间:“这是徐老师托我定制的衣服。”
“哈哈哈哈,徐哥还真的把你当成人脉了。”杨芹娜用吸管刮着杯壁上的芋泥,“衬衫拿出来给我看看。”
陆仰推了过去。
杨芹娜关上书本,抬手将袋子里的黄色长裙拿了出来:“哇塞,是裙子诶。”
许洧彬立马懂了:“徐老师给师娘买的。陆仰,这是名牌吧,是不是特别贵?!”
陆仰道:“定制的,四位数。”
杨芹娜感到不可思议:“徐老师那么抠搜,竟然愿意花那么多钱买一条裙子。”
许洧彬道:“因为爱超越一切。”
陈幸边笑边翻阅笔记:“许洧彬又开始了。”
许洧彬傻笑着。
杨芹娜把裙子递过去:“陈幸,你摸摸这裙子的面料,我也想拥有这么漂亮的裙子,实在太棒了。”
要怪就怪桌子太小裙子太大,杨芹娜递裙子的时候一不留神打翻了奶茶,奶茶封口破开一个大洞,液体浸湿黄色长裙,拍上了几朵深色烟花。
“……”
“……”
四个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还是杨芹娜强装镇定地问道:“能洗干净吧?陆仰。”
陆仰把购买页面递给她看,上面明确写着不能洗。
杨芹娜的嘴唇颤抖了下,一本正经地发出疑问:“什么裙子啊?竟然还不能洗?”
“材料特殊,洗了会皱。”陆仰道,“因为师娘喜欢,所以徐老师是准备让师娘在生日会上穿的。”
“看来美好之下总会有悲哀。”许洧彬有些惋惜,扯了几张纸轻轻拍打长裙上的深色区域。
纸张很快被打湿,许洧彬又扯了几张纸,小心地按压裙子。
其余三人也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扯了几张纸拍打裙上的深色区域。
杨芹娜一脸担忧:“应该没事吧?”
陆仰冷哼一声:“应该有事。”
陈幸安慰她:“没事的,芹娜,徐老师……应该会给你打折。”
这句安慰没有起到一丝安慰的作用,杨芹娜的内心无比苍凉,一只手拍打裙子,一只手掏出手机给徐灿和打去电话。
徐灿和仍旧很不耐烦,很大声地说:“干嘛?”
杨芹娜犹豫了下,问道:“……徐老师,你会怪我吗?”
“怪你什么?看到你的脸我就想死了。”徐灿和不解,“哟,还叫我徐老师了,犯什么事了?”
许洧彬耐心地用纸吸干长裙上的液体,包成一团扔进脚边的垃圾桶。见杨芹娜这副不会说话的样子,许洧彬扯了张纸擦干手,拍了拍她的肩,小声说:“给我。”
杨芹娜哦了声,将手机甩到身后。
许洧彬拿稳手机,支在耳边,道:“徐老师,师娘在吗?”
徐灿和嗯了声:“你想干什么?”
许洧彬指尖轻点桌面:“那个,师娘有喜欢的植物吗?她多久生日啊?”
徐灿和虽然一脸问号,但还是说了:“喜欢向日葵,生日是后天。哎呀,你们不用送礼物的。”
陆仰把手上的纸团扔掉,又把桌面的书本整理好放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
陈幸拍拍许洧彬的肩膀:“许洧彬,你问一下是不是只穿一次。”
许洧彬点头,复述了一遍问题。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陈幸松了口气,立马带着杨芹娜跑进小超市,买了几支画笔和几罐颜料。
许洧彬不解:“买这些干什么?”
“后天就要穿,裙子是定制的,现在没办法改变,那么我们就……”陈幸拧开盖子,画笔粘上明黄色颜料,笑道,“画向日葵。”
许洧彬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深色的是花蕊,黄色勾线,聪明!”
杨芹娜问:“为什么要画向日葵?”
陈幸耐心解释:“师娘喜欢,裙子已经脏了,为了让人看不出上面的污渍,那就在上面添加一些装饰扭转乾坤吧。”
杨芹娜十分激动地抱住她:“陈幸,你太聪明了!”
陈幸只是笑,开始勾勒葵花的形状。其余三人也没闲着,分工明确。
杨芹娜跪坐在椅子上,画累了就靠在椅背上,无聊了就坏笑着把颜料涂抹在许洧彬脸上。
许洧彬好脾气地笑着。
几朵漂亮的向日葵就在四位青年的手下诞生,许洧彬举着裙子冲向空调,每一处都雨露均沾。
陆仰给苦力拍了张照片,发到“光宗耀组”的群里,配文——【苦力】
照片上的许洧彬双手高举,头发上叠了无数层蓬松的沙,像是戴了个巨大的爆炸卷发,堪堪露出一张扭曲的脸。
他没好气地说:“陆仰怎么这样啊?”
陆仰晃了晃手机,非常不要脸地说:“免费摄影师,你赚了。”
陈幸把颜料和画笔装进塑料袋,顺带打了个结,置于一边后继续翻看错题集。陆仰不仅仅是把常见的错题归纳进去了,就连她平常粗心会写错的题也写进去了。这样一来,这本错题集就是千金难换的宝贝秘籍。
“应该差不多了。”掐准时间,陆仰给徐灿和打去电话。杨芹娜和许洧彬一起把裙子叠好,捏着裙角将其装入口袋。
双手得空,杨芹娜立马将纸袋推得老远。
徐灿和迟早了半个小时,一进门就笑嘻嘻地抱住他们:“哈哈哈哈。”
陆仰礼貌地拒绝他的盛情拥抱。徐灿和骂他不识好歹。
“哟,太监脸上怎么回事?吃了屎没擦?”徐灿和很实诚地指向许洧彬脸上的棕色。
杨芹娜大笑:“小太监,屎好吃吗?”
许洧彬无语,无奈地耸耸肩。
“给,你要的裙子。”陆仰把牛皮纸袋递给他。
“谢谢啊。”徐灿和丝毫没有意识到手里的裙子发生了什么变化,笑嘻嘻地掂量了下手里的牛皮纸袋,破天荒地说,“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走,老师请你们吃饭。”
杨芹娜问:“不会又是路边五块的凉面吧?”
徐灿和伸出食指否决了对方的答案。正当许洧彬以为徐灿和这人良心发现的时候,几分钟后,面前的凉皮却让他的眼镜一跌再跌,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宕机了一分钟。
陆仰并没有什么意见,抽了几张纸垫在陈幸身前的桌面上。
徐灿和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挺精致啊。”
陆仰扫了他一眼:“嗯,你羡慕了?”
徐灿和开着玩笑:“谈不上羡慕,我可不是狐狸精,天天想着勾引人。”
闻言,陈幸咬断凉皮,也向徐灿和投去疑惑的目光。杨芹娜小声蛐蛐他,食指戳了戳太阳穴,十分嫌弃地说道:“老徐脑袋有问题。”
陈幸轻笑了声,很赞同杨芹娜的话。而一无所知的徐灿仍旧在嘻嘻哈哈,丝毫不知道自己被狠狠地嘲笑了。
一行人围坐在几十厘米高的桌边,晚霞悄无声息地降落,月考也如期而至。考完试的晚霞是粉红色的,广播站播放了天气预报。
马锦山数好枸杞数量,小心翼翼地放进保温杯里。
徐灿和给他们拿零食吃,陈幸道了声谢,拿着零食站得笔直。
徐灿和调侃道:“陈幸往那一站就是兵。”
戚琪大笑,小嗓子夹得可溜:“人家比较正经,哎呀陈幸不用那么紧绷的。”
马锦山放下心爱的保温杯,拿了两张表出来:“这是竞赛申请表,这次的省级物理竞赛学校推荐你们两个去。”
陈幸接过申请表:“物理竞赛是多久?”
马锦山道:“明年三月。后天开始集训,你们准备好。”
陈幸啊了声:“后天?这么快?”
徐灿和用胳膊肘戳了戳陆仰:“有些人怎么面无表情?”
陆仰看了他一眼,冷笑:“有些人怎么这么不正经?”
徐灿和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哈哈笑道:“安慰安慰你们,集训可不是玩哦,当然也要劳逸结合。”
陈幸点头。徐灿和垂眸给老婆发消息,发送了几条消息,他笑道:“心心老婆说向日葵很漂亮,还有奶茶的甜香,她特别喜欢。”
陈幸道:“抱歉,徐老师。”
徐灿和摆摆手:“没事,心心老婆开心,我也开心。杨芹娜那天晚上良心不安给我说了裙子的事,刚开始确实有些生气。不过心心老婆说没关系,我就懒得发火了,反正她工作忙,也不会经常穿裙子。”
陈幸道:“徐老师原来是老婆奴。”
徐灿和脸颊猝然红了:“那天心心老婆可美了,可惜她说裙子太漂亮,要当成艺术品供着。”
说罢,徐灿和十分难受地捏着鼻梁。
陈幸:“……”
——
月考成绩出来后,首当其冲跑去看成绩的不是许洧彬,取而代之的是杨芹娜。
一班的人都悠哉悠哉地等待许洧彬的消息,却不曾想一直没等到许洧彬的到来,纷纷称奇。
“太监的小短腿跑断了?”
杨芹娜推开天台的大门,迎面的冷气冻得她直打哆嗦,很快,她就在杂乱的桌椅后找到了许洧彬。
杨芹娜像是拎小鸡仔似的拎起他,有些生气地说:“你有病吗?不冷吗?教室里开了空调你不去吹?”
许洧彬抬起眼。
杨芹娜无语了,又道:“现在也没雪啊,你来天台干什么?去死啊?”
许洧彬答非所问:“你咋知道我在这里?”
杨芹娜道:“你难过和紧张的时候就会到人少的地方待着,我知道今天你会紧张,所以就猜到你会来这里了。”
天台的门又被推开,魏有义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我靠!魔女,你看到我的成绩没有?我刚看你一直挤,肯定看到了吧?”
许洧彬问:“你去看成绩了?”
杨芹娜十分骄傲地嗯了声。
魏有义道:“我靠!这么巧,太监也在啊?今天杨芹娜可勤快了,堪比太监二世。”
杨芹娜蹲在许洧彬身边:“大猛,你快滚吧,我可不看你的。”
魏有义嘁了声:“那你考得怎么样?”
“我没看我的,我只看到了太监的。”杨芹娜面无表情地说,下一句话却喜笑颜开,“太监考得很不错。”
许洧彬吞咽了下,没说话。
“真的假的?我们太监逆袭了?”魏有义跑过去圈住许洧彬的脖子,“哎呀呀,我们太监变瘦了还变厉害了。放学撸串去!该放松了吧?”
杨芹娜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这会儿陆仰和陈幸应该到了吧?马老头竟然同意让他们两个去,哈哈哈哈,难道没看到大家的姨母笑吗?”
魏有义道:“他们俩有实力,又那么般配。一个年级第一,一个年级第二。连变色龙都没说什么呢。”
杨芹娜道:“我们变色龙人好啊,就是人咋咋呼呼的。”
魏有义想了想:“其实你和许洧彬在成绩方面也挺般配的,一个倒数第二,一个倒数第三。”
杨芹娜火了,直接白了他一眼:“你是倒数第一,你好意思说我们!你就是想把我们当成目标来慰籍你的破成绩吧。”
“你!”
许洧彬终于说话了:“和吴窈尧发展得怎么样了?”
“吴窈尧?”魏有义一脸问号,“吴窈尧咋啦?你是说漫展那天?”
许洧彬点头:“怎么偶遇的?”
魏有义找了个破凳子坐下,习惯性地在座位上摇:“电梯里偶遇的,她肯定觉得我帅,还和我合照。”
杨芹娜问:“吴窈尧喜欢奥特曼?”
魏有义洋洋得意地开始诉说那天的事情:“我还见到了萌萌!天哪!惊为天人呐!还有好多人找我集邮!可惜了没和萌萌合照……”
杨芹娜和许洧彬纷纷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
下了大巴,陈幸把耳机还给陆仰,看着一片荒凉的空地,她有些犹豫地问:“我们……是被拐卖了么?”
陆仰把巧克力的包装拆开:“嘴唇好白,是不是有些晕车了?”
“有点。”陈幸笑道,咬了一口巧克力,“就算睡觉也还是会晕,好烦。”
陆仰牵着她的手,跟随队伍一起前行。
陈幸小声嘟囔:“真的感觉被拐到山沟了。”
陆仰示意她看一边,一旁的同学也在抱怨,说这里是穷乡僻壤,那抱怨要多生动有多生动。
陈幸偷偷笑着:“太会吐槽了吧。”
好在走过这段路之后,迎面就是鸟语花香,真真就是了了晴山见,纷纷宿雾空。陈幸沿着海岸线走,每一步都重重地踩在沙子上,故意制造出一些声响。
韩熠生给陆仰打了个电话,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陆仰冷冷回答,看到陈幸时又满眼柔情,心情总算好了一些:“挺好的,挂了。”
韩熠生气不过:“那么着急干什么?你过河拆桥了是吧?需要我的时候我就是暖心小棉袄,你爱情路上的垫脚石,不需要了我就是电灯泡?成你绊脚石了?”
陆仰冷笑:“你想说什么?”
韩熠生语气放缓了一些:“杨芹娜说陈幸的电话打不通,让我问问你陈幸在不在你身边。”
陆仰道:“在。找她什么事?”
“把电话给她。”
“不。”
“……瞎矫情什么呀?”韩熠生呵呵一笑,“杨芹娜说陈幸家之前是卖鱼的,想问问陈幸哪种鱼最好吃。”
陆仰哦了声,侧首问道:“杨芹娜问你哪种鱼好吃。”
陈幸道:“鲈鱼吧。我妈特别喜欢吃鲈鱼。”
陆仰笑着嗯了声,对韩熠生却是言简意赅,冷漠至极:“鲈鱼,挂了。”
“韩熠生么?”陈幸拉着他的手,面对他退后着走,海边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陈幸说,“这里的海好漂亮!”
陆仰自动忽略了第一个问题:“嗯,真的好漂亮。”
第一天集训结束,陈幸回酒店给手机充好电,刚开机就看到了十几分钟前的十几个未接来电。
陈幸赶忙给刘阿姨回了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
刘阿姨操着一口方言,焦急万分地说:“你怎么才接电话啊!你妈身体不舒服,现在附近也没有车,你快回来吧!”
陈幸愣了一下,随机扯掉充电线狂奔出门。迎面的冷风响冽冽地贯彻双耳,脸颊也被冻得失去感知。
大家在海边跳舞赏月,陈幸很快锁定了目标,飞快朝陆仰奔跑过去。
陆仰买了一杯热奶茶,见人来了双开双臂拥她入怀:“怎么这么急?”
今天的夜风很大,浪花击打石头。陈幸感觉到失聪,张着嘴巴不知在喊什么,本想停下重组一下语言却仿佛失去了语言系统,十几来个汉字怎么也组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她少有这么失态。
陆仰顺了顺她头发,轻声说道:“先停下。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陈幸只知道点头。
陆仰明白了,一边领着她往外走,一边猜测她想说的话:“是阿姨?”
陈幸拼命点头。
陆仰道:“你想回去?”
陈幸捏着他的手臂,力气之大,竟然捏了几道青紫:“嗯!!”
陆仰点头,抚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回酒店拿好身份证,我带你回家。”
闻言,陈幸撒腿就跑,回房间拿好一切东西,陈幸又慌忙跑下楼。陆仰站在沙滩上,侧身等待她的到来。
“请好假了吗?”陈幸问道。
“请不了。”陆仰拉着她就走,“明天九点前回来,能行吗?”
“能!”
一路上陈幸都处于蒙圈状态,脑中除了夏琼的脸什么都抛之脑后了。
三个小时的车程,到站时已经零点了。陈幸坐得笔直,直到站起身的时候才觉得腰酸背痛。
打了个出租车停在路边,苍老的枯叶被踩在脚下,城市被缥缈的寒气氤氲,天空开始往下滴雨。
手电筒的光亮堪堪成照亮一小片黄泥土路,身量瘦弱的妇女站在木屋外焦急等待。
陈幸摇摇晃晃地跨过门槛,吃力地坐在床上。屋内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一只手犹豫了又犹豫才下定决心似的碰了碰床上瘦弱的女人。
夏琼慢慢睁开眼,陈幸终于笑出来:“还好吗?”
小桌上的水盆里荡漾打乱了夏琼没什么气色的脸,夏琼被扶着坐起来,又咳嗽了好几声。
“怎么又瘦了?”夏琼问,“不是集训吗?”
她瘦了很多,肋骨突出,嘴唇乌白,透过眉目还是能看出她的暴躁,哪怕是见人来了也没好脸色,:“逃回来了?那里不好?你能不能好好学习啊?”
陆仰走进来,叫了声:“阿姨。”
“哦,小伙子也来了。”夏琼微笑道,不过是笑了一下,她又开始数落陈幸,“你拉着他来的?你不嫌丢人啊?”
刘阿姨探出头:“夏姐不是说难受吗?幸丫头快走去医院看看,刚还喘粗气呢。”
夏琼闭上眼,像是又沉沉睡去。
陈幸站起身,一手横过她的腿弯,一手撑着她的后背,用尽全力也只是将夏琼的身体移动了下。
“我来吧。”陆仰拍了拍陈幸的肩,蹲下身道,“扶上来。”
陈幸应了声,和刘阿姨一起将夏琼抬起来。夏琼并不轻,两个人抬也有些费力。
“去人民医院。”陈幸抬起夏琼的手,感受尚有的余温。
人民医院离这里有差不多三里路。陆仰嗯了声,抬脚往外走,陈幸走在前面照亮路,她的步伐又急又沉重,像是晒化的沥青粘在脚底,每一步都会拉扯出难言的情感。
陆仰看出了她的难受,主动找了个话题:“路边还种了花,这里的人还挺有闲情雅致。”
陈幸看了眼,道:“嗯,挺漂亮。”
陆仰随口道:“我觉得玫瑰是最漂亮的花。”
陈幸点头:“嗯嗯,都漂亮。”
天空正飘着雨,陆仰又道:“挺像我表妹写过的作文,下雨天妈妈背着发烧的我去医院。”
陈幸默了几秒,说:“我妈也背过我去医院,那一路还挺黑的,现在有灯了。”
陆仰安慰她:“那这就证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幸眼含热泪:“嗯。”
整整三里路,陆仰找了无数个话题,希望能让陈幸放松一些。细雨越来越密,陈幸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盖在夏琼的脑袋上。
零点的医院仍旧有很多人,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夏琼躺在病床上酣然入梦。
陈幸听完医生的叮嘱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陆仰坐在长椅上小憩,听到关门声缓缓睁开眼:“过来休息会儿,等会儿坐车回去。”
陈幸道:“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陆仰却笑道,有些疲倦地捏了捏鼻梁:“都是一家人,不用。”
陈幸想了下,蹙着眉:“回家里洗个澡吧。”
陆仰问:“你想洗吗?”
陈幸捏着衣角:“感觉有些麻烦,路程有些远。”
陆仰点点头:“我正好有些困,回酒店洗吧。”
陈幸停顿了片刻,又道:“抱歉,总是麻烦你。”
陆仰睁开眼,看着面前的人,忽地笑了,意有所指地说道:“你还是陈幸么?”
不等她回答,陆仰接着说:“真正的陈幸有信仰,有向上、生生不息的力量,坚定、懂事。而不是这副扭扭捏捏的模样。”
手指扣着手心,掐出了好几道红痕。陆仰将她的手心展开,手指轻轻拂过红色的指甲印:“陈幸运,小猫指甲该剪了,挠人太疼。”
见陈幸仍傻愣着,陆仰把僵直的她拉到身前,陈幸却像一窍不通的孩子,往那一站就是个兵。
她身上很冰,医院长椅上也是沁凉的。陆仰把她拉到腿上坐着,柔声道:“先睡儿。”
这么一说,陈幸才觉得眼皮有些沉,眼皮粘在一起,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有一个小女孩,她面朝大海,陈幸走过去蹲在一侧,小女孩说:“我还没见过大海诶。”
陈幸说:“你现在面对的就是大海啊。”
小女孩咯咯地笑,她站在时间门内,那是一片寂静的蓝色大海,天空是湛蓝色的,沙滩也泛着蓝色。世间一切连在一起被消除了边际,变成了一个蓝色的水晶球。唯有女孩身后半掩的大门告诉她这是另一个世界。
小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拨浪鼓,她摇啊摇,拨浪鼓有节奏地敲响着,像是十几年前的夜晚:晚霞早已落山,扁担立在门框一侧,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她窝在被窝里听母亲唱的儿歌。
她看到鼓下的柄上刻了两个大字——夏琼。
脚上传来一阵疼痛,陈幸睁开眼,护士推着轮椅走过。走廊过道坐满了人,陆仰垂眸翻看手机,见她醒了,他笑了下:“才睡了几分钟。”
陈幸抬起压在陆仰肩上的手,道:“我很重吧?”
陆仰摇头:“不重。”
陈幸嗯了声,站起身轻轻推开房门,她想再看一眼夏琼。
没想到夏琼已经醒了,呆呆地望着窗外。
“妈。想吃点什么吗?”陈幸小声说道,“我等会儿就要走了。”
夏琼笑了声:“我女儿还是胖胖的才可爱。你要不要挨着我睡?”
陈幸只是坐在了一侧的陪护椅上,闻言只觉得好笑:“我都这么大了,还和妈妈一起睡,说出去多害臊。”
夏琼自顾自地回忆起往事,说话时唇角上扬,她少有这么轻松的一刻:“我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在山坡上跑,那个时候是春天,漫山遍野都是油菜花。每到傍晚我妈就会在山下喊我的名字。”
夕阳将一群小孩子的身影拉得极长,走在最后的小女孩手上捧了一大束油菜花。
“夏琼——”挑着扁担的女人站在树下,见人终于下来了没好气地指责她,“每次就你拖拖拉拉的,鼻涕泡擦擦,真是的。”
同行的小伙子往池塘里扔石子:“夏琼敢不敢扔石子呀?胆小鬼肯定不敢吧,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就她每天那么胆小。”
“快走走走。”女人像赶鸭子似的推搡夏琼。
夏琼偷偷躲到一边,低头整理手里的一大束油菜花。一双小脚丫踩在结实的黄泥土地上,野草见缝插针开始冒头,狗吠充斥整个村落,零零散散的矮屋冒着炊烟。
夏琼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赤着脚丫跑到稻草堆旁,一把就将新生的野菌菇摘下。
那时地平线一片昏黄,老牛在地里哼哧哼哧地卖力干活,简陋的窝棚里一群母鸡到处跑。夏琼把花放下,身后是男人的斥责辱骂。
喂完鸡,夏琼会去洗干净双手。
鸡窝旁有她珍藏的旧砖瓦和称手的石头。夏琼心血来潮终于愿意献出她的宝贝,那朵新生的野菌菇孤零零地躺在旧砖瓦上,即将接受来自一个几岁孩童的无情虐待。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仅此的快乐时光。回忆到这里,夏琼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后悔,后悔和陈翰……”
陈幸站在一旁,似乎是不太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夏琼只是重复:“后悔。”
陈幸怔怔地盯着她,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后悔和陈翰在一起,和他生下了我吗?”
夏琼嗯了声,自始至终也没看她一眼。
陈幸像是把反胃的胃酸重新咽了下去,盯着母亲的后脑勺,陈幸有一瞬脑袋空白,不知言语。这个是孤独的夜晚,注定在某一天被遗忘,刀尖交锋迸发出的火花燃烧了所有。
陈幸喃喃道,眼泪抢先一步落了下来:“妈妈能不能不要后悔……不要后悔和陈翰生下我?”
她这个时候还担心打扰了邻床的病人,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几乎是用气息说话。
夏琼不说话了。病房里异常安慰,良久才溢出一声哽咽。
——
翌日的一班,许洧彬啃完包子就继续补觉了。杨芹娜把保温盒放在他桌上,毫不温柔地打醒他。
“不要这么暴力嘛。”许洧彬喃喃道。
魏有义帮腔:“就是就是,总是欺负我们太监,又是骂又是打。”
杨芹娜举起拳头,阴恻恻地笑着:“行啊,你帮他受着。”
魏有义翻脸比翻书还快:“那算了,你做得很对,太监活该。”
许洧彬揉了几下眼睛,凭记忆摸到眼镜,看到手边的保温盒,他笑道:“天哪,竟然给我带早饭了。”
杨芹娜自顾自地放下书包,掏出书本准备上早读。
“我靠!这就是打骂后的小甜饼吗?我也要吃。”魏有义咬着尾巴就跑了过来,当他闻到一股微微的腥味后,魏有义屈指可数的智商点风速运转,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
还真不出所料,保温盒躺着流动的黑暗料理。揭开盖子的那一刻,一个鱼头浮了上来。
魏有义差点吓到把保温盒打翻:“我靠我靠!什……什么东西!”
杨芹娜翻了个白眼:“你懂个屁呀。这是鱼汤!老娘买了好几条鱼,最后研究出来的新型鱼汤,可以开店的那种!”
“…………”魏有义呵呵一笑。这种东西一看就难喝得要死。
杨芹娜咬着面包:“快尝尝呗,给你的奖励。”
魏有义笑道:“可是太监考的是年级第四十四……”
杨芹娜一掌把他打回原形:“你闭嘴!”
林佳怡说了句公道话:“太监已经很厉害了,之前一百名开外,现在都进前五十了。”
杨芹娜道:“就是呀,太监只是有道题失误了,他和上一名只差4分,哪像你!”
说话间,许洧彬已经将这一锅没有葱花的鱼汤喝下。
魏有义艰难地吞咽了下,实在不知道这死太监哪来的毅力,竟然把这碗不明液体喝完了……
喝完他竟然还一脸意犹未尽,舌头舔掉嘴角的鱼汤,问道:“为什么给我熬鱼汤?”
杨芹娜大大咧咧地叉开腿,冷哼一声:“还能是什么,因为我是你爸爸呗。”
她转头,少女脸上全是得意:“小时候打赌,你输了,你可是叫了我一天的爸爸。”
“……”许洧彬笑出来。
看到40万字的时候心里一抽,是不是写多了。啊啊啊啊啊(抓狂!)感觉一时半会儿写不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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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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