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做设计?”凌澜问。
温芙摇摇头,“我更擅长珠宝公关营销,我打算趁还在这里的时候,尽力帮嘉宁改造一下个人IP形象。”
凌澜没有作声。
出发前在思礼山庄,凌澜一脸惊讶地看着刚从嘉宁卧室出来的温芙,眼眸中惯有的轻笑逐渐被严肃取而代之,“很像,几乎分不出来。”
温芙笑起来。
凌澜仍然盯着她,走得更近了一些,“头发?”
“假发。”她拨开头发,将齐肩黑发藏在一条厚实的辫子下面,“买的。”
“嘉宁确实喜欢梳这个发型,”他绕着她走了一圈,再次站在她面前,“你要在会展上扮演‘嘉宁’?”
“我了解珠宝营销,这样更省事,对嘉宁更好。如果展会上的买家觉得自己是在和设计师对话,他们会更信任这个品牌。嘉宁之前跟我说过一些买家姓名形象和背景。”温芙直视他,“我只能在这儿待二十天,不想浪费时间去跟外人解释双胞胎的事。只有一个比较棘手的人。”
凌澜:“谁?”
“那个地产中介蒙天阔。”温芙说。
凌澜唇边的笑消失了,“他来过很多次山庄,甚至也私下堵截过嘉宁。”
温芙左眉高高扬起,“那么不要脸?”
凌澜轻轻点点头,“如果碰上了他,他很可能会缠着你,问东问西。非得你点头把山庄地产代理权转给他,他才肯善罢甘休。”
温芙:“……”
她一时没有回答,直到凌岚的车开过熙攘的群山,她在副驾驶位上扭身去看了看山庄,即使扬灰飞尘,她也看到了一大片平原中间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些酸涩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回家。
她又看向远处黛灰的山丘、绵延数里的牧场,广阔无垠。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塞在喉间,温芙想,不管用什么手段,她都必须替嘉宁保住这块地方。
她已下定决心,自然不会考虑失败的可能性。
在濡临,她得不到想要的,也许在这里可以。
难道这就是母亲遗嘱的真正目的吗?
温芙:“我父亲有考虑过卖掉吗?”
凌澜:“没有。”
温芙:“一部分呢?”
凌澜:“从来没有。”
温芙:“你怎么就这么笃定?”
凌澜:“你父亲他从未想过离开这里。”
这算不上回答,温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凌澜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挪回视线去看车前的路,但就那一眼,让温芙感觉怪怪的。
他继续说道:“他们都一样。”
温芙:“他们是指?”
凌澜:“这块土地上的男人们。”
他又说了一遍,“在自家土地里生,在自家土地里死,是他们的宿命。就像宗教一样。”
你也一样,温芙想。
那些理所应当的话与她而言多么荒谬,“所以如果当初我母亲坚持要离开这里,回到濡临,他不会愿意跟她一起。”
凌澜看了她一眼,“我想,不会。”
温芙有点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分开,两个同样“狭隘”的证道者。
他们或许还爱彼此,但他们的心又都很窄,来到只能让“理想”通行。
但是为什么要将她和嘉宁分开?
为什么要隐瞒这么多年?
现在又为什么要说出真相?
为什么要扯出那么多事?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究竟算什么?是他们的一时兴起,还是承担他们心血来潮后果的载具?!
温芙不由自主受到感染,一股激愤、势不可挡、叛逆的力量在挣扎,快将她撕碎,她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外露出一丝一毫。
就在她快魇症之际,一只大手伸来,轻轻搭在她手腕上,安抚意味不言而喻。
温芙斜睨了他一眼,他就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上身斜纹合方格衬衫外配单件西式上衣,没有系领带,也许是开车热起来了,两手手袖口都卷折起来,雪白的衬衫与古铜色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衬衫果然就是男人的第一层皮肤。
凌澜下着牛仔布裤子,舒适时尚内秀,腰带上还绣着一枚银色暗扣。
温芙还在想,她当时要是更果断地拒绝凌澜的提议,肯定更好。
她终究还是要回去濡临的,短短几天里,她已经真正感觉到刻骨铭心的宿命般的不安,但她一直不敢贸然表露出来。
她相信,如果她说了,那凌澜至少会很知趣。
柏油路上不会长出百合花,她不是诗人,他也不是圣贤。
凌澜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车子穿过驶进攒动的人群,驶上坡道。
温芙皱起眉头,“你说你对我一无所知。那他呢?”
凌澜挑眉,“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但这不意味着他不知道你的存在。”
温芙:“你还认识哪些思礼山庄的老人?”
凌澜想了一下,“还有松叔!”
“S-ong?”温芙翻开郝嘉宁留给她的笔记本,“嘉宁没有提起过他。”
“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觉得你可能也碰不到他。自从你们父亲死后,他几乎就不来山庄了。以前你们父亲碗还没歇,松叔就找来,他们俩经常一起下棋钓鱼。”凌澜说。
温芙“哦”了一声,“那现在他住在哪儿?”
“峻岭、荒野、洞窟、矿井……有石头的地方都能找到他。”凌澜说。
温芙很快想起嘉宁工作室散落着的玉料,“那些绿松石都是他送的?”
“也只有他了。”凌澜微微一笑,“松叔经常带石头给她玩。”
“我很想见见他。”温芙说。
不仅想知道那些陈年旧事,还想再找一些色泽丰盈的玉料。
凌澜:“思礼山庄东偏南有座山,时不时能遇着他,过两天我带你去碰碰运气。”
温芙:“好。”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就在温芙怕没话说冷场的时候,凌澜瞥了一眼后视镜,皱起了眉。
温芙:“怎么了?”
“我们有伴了,有辆货车,”他嗓音已经染上几分寒意,“正在跟着我们。”
她看不清楚不速之客,只见黑车黑窗。
凌澜松开油门,踩下刹车,“接下来会有好几个棘手的弯道,熟悉这条路的人不会开那么快。”
他又一次踩下刹车。
两车距离从50米,骤短到20米,最后10米。
“他还是没有减速,看样子也不像是想超车。”温芙突然意识到来者不善。
凌澜:“看来是不接受我们的警告。”
他没一点惊讶的感觉。
下一秒险象重生,她就眼睁睁看着车右后方土地倾斜,后保险杠传来剧烈撞击震动。
轮胎尖叫、后轮疯摆,飞沙走石卷席着打向挡风窗。凌澜往左打死方向盘,左得太猛太快,堪堪撞上山体。
温芙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一只手紧紧抓住拉环,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安全带,喊道:“不是意外!那人是存心要把我们撞死!”
这条路左边是一面山体,右边是悬崖。
车身稍稳一点儿,凌澜探眼往后视镜看了一眼,那辆货车在慢慢倒车。
温芙:“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凌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有点讶异她冷静下来的速度。不论心里多么不安,但此刻她面色看着还是平和了许多。
“但愿能扫他的兴。”凌澜笑着说:“我这儿有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放马过来吧。”一种稚嫩的征服欲在她心脏深处慢慢扎根发芽。
“年少轻狂,在这条路上玩过跑车短程加速赛。”凌澜说,“不止一次。”
温芙:“所以你知道路。”
“聊熟于心。”凌澜瞥了一眼冒着青筋的手背,脑海中地图已经慢慢描绘现形,就像他十八岁时一样。
“还有一条坏消息。”温芙警觉。
凌澜只是挑了挑眼眉,还是笑着,“不负责整块儿下车。”
温芙:“……”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温芙:“有想法了吗?”
凌澜:“那还用说。”
他说了,她信了,没有表现出一丝怀疑:“要我做什么?”
“盯着后面那辆货车。”凌澜说。
“好。”温芙盯着后视镜看,“三十米了。”
车身擦过路标,那是双S曲线的预警。凌澜缓缓踩下油门踏板,“该让他好好闻闻车尾气了。”
温芙:“你在加速?”
“是啊。他绝对会再次撞上来,但应该会等在更陡峭的斜坡上。”凌澜隐隐泄出丝丝兴奋激动,“就盼着一撞两尸呢,多省事啊。”
温芙:“……还挺有性价比。”
凌澜抿起了嘴,似笑非笑,“还有两种可能。”
温芙:“所以还要被撞两次?”
“他是这样想的,但我在,”凌澜眼神平和但布满冷意,“就不会让他如愿。”
温芙:“他也在提速!”
“好。”凌澜沉声应道。
目前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继续往前开,开到地势持续低洼的路段,被撞至少还有生还的概率。
另外一种就是被后面那辆车逼停,最后除了坠崖没有其他选择了,死是必然。
凌澜想,倘若那辆车里的人是名职业杀手,绝对会锁定第二种方案。因为换作他来,也是如此。
他不由自主又瞥了温芙一眼,她没有说话,慢慢地回望,苍白面颊上倏然泛起一抹血色,悄声问他:“你想要干嘛?”
“我想要,”他低声接道:“招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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