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是一夜寒起来的，冷风如诉，催促着他们早早回到船舱里去。

纪繁星盖着旧薄被，不敢动弹，那薄薄的被子本来就难以御寒，只要稍许动一动，冷风就倒灌进来，冻得他牙齿打颤。

他从不知道冬天还未到，天就可以冷到这种程度。

唐泽阳也被冻得发抖，他一声不吭，只把头埋进被子里，把两条腿都贴到肚子里上，企图用这个姿势保存多一点的热度。

纪繁星不敢问唐泽阳要不要和他一起睡。他们各有一条薄被，如果可以将两条薄被合二为一，如果他可以用体温温暖阳阳，至少阳阳就不会那么冷了。

但他不敢问。

唐泽阳的呼吸渐渐平稳，在狭窄的船舱里，纪繁星将他的呼吸听得很清楚，他的呼吸浅而长，像是睡熟了。

纪繁星还是没有动，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窸窸窣窣地挪动被子，把被子叠盖到唐泽阳的被子上。

两床被子都盖到了唐泽阳的身上，纪繁星才放下一直担忧的心。他准备坐回去，一只手却拉住了他的手腕。

唐泽阳的声音闷在被子里，好在船舱里足够安静，纪繁星才能够听清他说的话。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唐泽阳问完了这句话又怕纪繁星误会，赶紧加了一句：“两个人一起睡比较暖。”

纪繁星勾起了嘴角，嗯了一声。

被子掀开了一角，露出了缝隙，纪繁星拉开了那角缝隙，钻进了被窝。

“你身上好冷。”唐泽阳似乎在抱怨，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纪繁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缩了一下，下意识不想把寒气传到唐泽阳身上，谁知唐泽阳跟前一步，揽住了他的腰。

“别动了，好不容易暖一点。”他抱怨着，把纪繁星搂得更紧了。

纪繁星立刻不动了。

过了好久，久到唐泽阳睡着了，久到他的胳膊搭在他的腹上，小腿也架到了他的腿上，久到他的腿开始发麻。

搁在他小腹上的胳膊越发沉重，那胳膊不像搭在他肚子上，倒像搭在他胸口上，要不怎么会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可是他觉得很暖和，异常的暖和。

他从不知道小孩子的身上会这么热。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唐泽阳的身上传过来，从他们紧贴的腿部，从他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从他们几乎相贴的脸颊传来的呼气中。

那些热气逐渐传递过来，让他不那么冷了，甚至生出了有些热的错觉。

但渐渐地，他就有些不安了，热气源源不断地传过来，那阳阳……会不会冷？

他一边不安着，一边又享受这样的温度，贪恋这样的亲密。

他就这么躺着，一点也睡不着了。

船舱内唐泽阳的呼吸绵长深远，船舱外冷风嗖嗖，萧然而过的风将水面上的水波吹动，随风起的浪花敲击着船侧，一下又一下，激得小船些微地摇晃。

晃晃悠悠，悠悠荡荡，像婴儿的摇篮床一样。很快，困意袭来，他就觉得想睡了。

恍然间，船舱的顶部仿佛消失了，他睡在了夜空之下。雾蒙蒙的天空看起来很远，寥寥淡星，渺渺月华，让那朦胧的天空显得分外冷。

他看着那星空，浴着浅浅月光，寻不到月亮的踪迹。

如果没有月亮……如果没有月亮，星星就变得那么惨淡，那么淡，淡的都要看不清了。

他漫无天际地想，闭上了眼睛，耳边是河水规律敲击船侧的声音。

他睡着了。

“这里真的有人！”

刷啦！被子被一把扯开了。

纪繁星和唐泽阳从睡梦中被惊醒，纪繁星条件反射地把唐泽阳抱进怀里，把他的脑袋藏在怀里。

“是两个小孩！”

“真是两个孩子！快过来！”

手电筒的光束照到了纪繁星的脸上，光束扫过他的眼睛，让他的瞳孔不自觉地收缩，他闭上眼睛，手却把唐泽阳的头更紧地按在怀里，不让他抬起头。

掀开被子的人退出了船舱，船舱外的人不断喊着让他们“过来”、“出来”，但他们都没有动。

双方对峙着、僵持着，一直到船体因为前甲板上站的人越来越多而不堪重负地前倾。

肩上戴着警-徽的人再次闯了进来，他抓住了纪繁星的胳膊，使劲把他往外拽。他用力挣脱那个人的手，拼命伸长了手来抓唐泽阳。

他的力气真大，一直到两个大人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拖，他都不愿意松手。

他的力气真大，两个大人都比不过他，但他的力气这样大，还是一点一点松开了他。

混乱的场面里，唐泽阳透过船帘透进来的光和那两盏强光忽闪的手电筒，他看清了纪繁星狼狈无措的脸，挤满了惊惶扭曲的脸。

他不动声色，一言不发，像看电影一样看着那两个大人把一直在挣扎的纪繁星拖出了船舱。

他的耳朵里不断传来纪繁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叫声，小兽一样，撕心裂肺，含糊不清。

他屏息凝听，等到外面终于安静下来，船帘再次被拉开了，戴着警-徽的大人又走了进来，向他伸出手。

他没有反抗，轻易就牵住了大人的手。

一，

二，

三。

三步就走出了船舱。

外面也没有那么冷，看来秋风也不过如此，昨夜那么冷，不过是没有做好降温的心理准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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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唐泽阳和纪繁星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艘船果然是有主人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前段时间生了病在医院住了很久，昨天出了院正准备回船上看看，这才发现船似乎被陌生人占领了。他掂量着自己年纪大了，要是人没赶走还被打了可就糟了，这才找来了警-察夜袭。

谁知道这里居然住了两个小孩子。

还是两个流浪的孤儿。

在警-察局待到了天亮的两人吃完了一位年轻警-察买来的早餐后，做了一系列的问话备案。

这是两个失去了几乎所有亲人、背井离乡的孤儿，除了孤儿院，警-察局的工作人员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能够收留他们的地方。

在众人同情怜悯的目光中，他们坐上了开往孤儿院的车。

在车上的时候，唐泽阳看着纪繁星一直揉着手臂，他自作主张地捋起纪繁星的长袖，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一片青紫。

他还没说什么，纪繁星却说：“没事，不疼。”

唐泽阳的心事被看透了，他恼羞成怒地放下纪繁星的衣袖，哼了一声：“谁问你疼不疼了。”

之后一路他都没有再理纪繁星。

纪繁星也没有再说话，他们望着车窗飞驰而过的景色，陷入了沉默。

当孤儿院的可收养名册上多了两个名字开始，他们的流浪看似已然结束。

在那段短暂的流浪旅程里，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顾玖偷偷凑到长椅上坐着的两人旁边，问唐泽阳：“他是你哥哥？”

唐泽阳没有理这个自发粘上来的人，这个看上去比他小上一两岁的孩子，挂着笑脸挨着他坐在长椅上。

他不说话，顾玖却不在乎他的冷漠，笑嘻嘻地说：“嘿嘿，我也有一个弟弟，不过他生病了，院长阿姨送他去医院了。”

谁是他弟弟？唐泽阳在心里反驳。

“哎，他总是生病。”顾玖的眉头皱起来，他有些忧心地说：“他这样我一点都不放心。”

三个人坐的本来就不远，纪繁星听了这句话忍不住侧脸看了顾玖一眼。

顾玖敏锐地发现了纪繁星的瞥视，他马上回了纪繁星一个更加灿烂可爱的笑容，那笑容纯洁无瑕，耀眼的像阳光一样。

纪繁星从没见过笑起来像朝阳的孩子，那笑容有魔力似地，连带着纪繁星都燃起了想要微笑的冲动。

况且他长得还这么好看，像女孩子一样白皙的皮肤，瘦瘦的肩膀，还有小巧的唇鼻和清亮的眼睛。

“他要是健康一点，我就不用总是担心我被先领养走啦。”他笑着向纪繁星解释起来。

纪繁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并不是想要打探他的事情，他只是有点好奇。

“啊呀！院长阿姨来了，我得走远点不让她看到，不然她就要把我先送人啦！”顾玖拍拍小胸脯，从长椅上滑下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走回来，往纪繁星的手里塞了两颗糖：“这是我留给小远的，但是他今天也没有回来，就送给你们吃吧。”

顾玖说完蹦蹦跳跳地走远了，纪繁星握着手里的两颗糖，看着顾玖的背影，思绪有些远了。在顾玖的身上，他仿佛看见了阳阳。

并不是现在的阳阳，而是曾经，曾经那个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

有家，有家人，充满了无限希望的阳阳。

而不是这个冷着脸，闭上嘴，与他流浪在街头，又被送到孤儿院，无人要、无处可去的阳阳。

顾玖走了好远好远，又回过头朝他们喊话：“我叫顾玖，你们叫我阿玖就行了。”

说完了这句，他就加快了步子，像他说的那样，躲得远远的了。

流浪篇结束。

好久不见的阿玖，你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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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