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教工分配的房子只有两室一厅,没有多余的客房给纪繁星住,还没等唐泽阳开口,纪繁星就主动睡在了沙发上。

唐泽阳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在沙发上开始铺被的纪繁星,想说的话便被他咽了下去。

他本来想让纪繁星睡他的房间,而他可以去爸妈的房间睡。

纪繁星铺好了床,看到了站在门口盯着他的唐泽阳,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没事。”

“哦。”

“……”

唐泽阳转身回了屋子,把门关上了。

可还没等纪繁星在沙发上躺一会,唐泽阳就又从房间里出来了,他手里抱着枕头和一条毛毯绕到了沙发旁。

纪繁星眼看着他手一伸,按下了开关,灯灭了,客厅立刻陷入了黑暗。

他的眼睛在黑暗里看不见了,但他听得到声音。

唐泽阳没有走,他还站在沙发边上,就站在他的头旁边。有了这个认识,纪繁星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空气凝固了一样,黑暗给这种尴尬蒙上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你……”纪繁星忍不住开口。

“这枕头旧了,我不用了,你要愿意用就用,不愿意用就扔了。”

话音刚落,软乎乎的东西就扔到了他的肚子上。

“毯子也给你,晚上还挺冷,你这会感冒发烧了,我们都得隔离。”

接着又一个东西扔到了他的肚子上。

虽然是扔,但两次的力度都不大。

不用想就知道,这两样东西就是他拿在手里的毛毯和枕头。

纪繁星轻笑了一声,唐泽阳落荒而逃,三步并作两步往房间溜,他停在房门那里,深吸一口气,轻声道:“谢谢。”

谢谢。

谢谢你来了。

谢谢你没有扔下我。

没有等纪繁星的回应房门就被关起来了,客厅只剩下了纪繁星一个人,他把枕头塞到了脑后,毛毯盖在了被子上。

他把脸都埋进被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即舒服地放松了身体。

呵,真暖和。

一夜好梦。

门再次被敲响了,再看到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时,唐泽阳的右手无名指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他似乎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他说:“很不幸,容先生和周女士被确诊为SARS病毒感染者。”

他说:“我们的医生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能挽救回他们的性命。”

他说:“抱歉,因为SARS特殊的强传染性,目前尸体已被处理,不能让你见他们最后一面了。”

另一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上前,继续说:“我们联系了两人在国外定居的亲属,他们都愿意放弃遗产的继承权,所以容先生和周女士的遗产由您全部继承,包括这间房子、一部轿车和部分存款。”

公式化的口吻传达着残酷的事实。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孤儿,又变回了孤儿。

从未拥有过和拥有过再失去,究竟哪一种更为悲惨?

然而悲惨从不能轻易摧毁一个从泥泞里爬起来的人。

不过是重入泥潭而已。

唐泽阳把所有的话听完了,他沉默良久,才说:“我知道了,我已经快14岁了,按照规定是不能回福利机构了,是吗?”

那后说话的人看了一眼他,即使他戴着厚厚的防护面罩,唐泽阳也能感受到那透过面罩望到他身上怜悯的眼神。

“按照规定是可以回去的,只是鉴于福利机构的环境,不建议您去。”潜台词就是他留在这里会过得更好。

“那我可以从现在起独立生活吗?还是我需要新的监护人?”

“按照规定,到您18岁之前是需要监护人的。”

“那我应该怎么办?”

“以您目前的情况,我们建议您在这里独立生活,将身份挂在福利机构,这样您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生活和上学,如果遇到重要事情也可以随时请求福利机构的帮助。”

“好,我知道了。”

他思路清晰,提问有条有理,每一句话都问到了点子上,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个孩子足够成熟,成熟到即使失去了父母也可以照顾好自己。

只有纪繁星不相信。

所以当所有人离去后,纪繁星轻轻搂住了他。

他才发现,原来他一直站得过于笔直,他的肩膀、胳膊、腰、腿……没有一处是放松的。

他还是没有放松下来,纪繁星便顺着他的脊椎慢慢上下抚动,一下又一下,缓慢又有力。

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心脏处,就这么安抚着他,耐心的,长久的。

唐泽阳逐渐放松下来,他听到了纪繁星的心跳声,那心跳稳健而规律。

很久很久之后,纪繁星感觉到胸膛处被浸透了。

怀里的人发出几乎让他听不见的声音。

“爸……”

“妈……”

像刚学会语言的孩子,含糊地喊着两个重要的人,可惜他们再也不会回应他。

特殊时期并不会有人冒着风险来参加葬礼,殡仪馆里冰冷的两张相片上映着两张笑脸。

唐泽阳戴着口罩凝视着这两张黑白相片,沉默无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能透过口罩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天色已经黑了,街灯亮起,却不够亮,将道路照的一段黑,一段亮的,他们便迎着光一会黑一会亮地往回走。

进入楼道的时候,他停下来脚步,对着空气说:“我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是爸爸把我抱进去的,因为我睡着了,他和妈妈都不忍心叫醒我,他们是真的把我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

他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他还不够高,只能半仰着头看他。

他说:“纪繁星,你不是灾星,我才是。”

纪繁星的心在一瞬间被揪紧,他慌乱地走上一步,两手握住他的肩膀,说:“你不是!阳阳!你不是!”

“我是,纪繁星,我才是那个扫把星,他们都是我克死的,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依然淡然而悠闲,就像在说我今天要去上学一样。

但纪繁星却觉得心痛难耐,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他多希望自己能够说点什么来安慰阳阳,让他不要有这样的念头。

“生死有命,阳阳。”他最后只会说这几个字。

“是啊,生死有命。”唐泽阳竟然笑了一声,他闭了闭眼,世界晕眩起来,像经历了小小的死亡。

如果纪繁星根本不是灾星,他才是。

那他对纪繁星的恨从头到尾不就是个笑话吗?

他睁开眼睛,对纪繁星说:“纪繁星,你要和我一起住吗?”

纪繁星傻了眼,根本没想到唐泽阳会提出这样的邀请,他本想着在这里找一个偏僻的房子,一边打工一边照顾唐泽阳,他压根不敢想,唐泽阳竟愿意和他住在一起。

唐泽阳看他没有马上回答,立刻变了脸,语气生硬地说:“不愿意就算了。”他一把挣开他的手就要走。

纪繁星拉住他的手,粗喘了一口气,道:“我愿意!”

“那么大声干什么,我听得见。”唐泽阳丢下这句话,握紧了他牵着他的手往回走。

如果他们都是星际漂流的尘云,无根又弱小,那他一定会害怕深不见底的黑洞。

因为害怕被吸进了黑洞,只能无奈的与他融合在一起,妄图凭借这大了一倍的身体抵挡所有的黑暗与未知……

纪繁星,陪着我吧,让我能够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

寻常人所说的叛逆期在唐泽阳身上几乎体现不出来。

唐泽阳成绩好、长得好、人缘好又有能力,是老师心里最喜欢的孩子,是很多女同学藏在心里的秘密,也是男孩子眼里既羡慕又有些佩服的对象。

他是真的很聪明,这种聪明不光体现在学业上,更体现在他为人处事的机灵上。

他总是知道别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让所有人都听他的。

该强硬的时候一步不让,该示弱的时候可以低到尘埃里去。

他始终带着无懈可击的笑脸,说着条理清晰又极具引导性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愿意听他的,跟从他。

这些不是唐泽阳自己说的,而是纪繁星一点一点发现的,当他看出了唐泽阳这样的性子,时间已经一天天过去了。

“哎呀,小纪总是这么爱干净。”工友老杨带着调侃的语气看着纪繁星把身上的工作服换了下来。

纪繁星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泥,穿回去,脏。”

确实有些脏,工地上到处都是灰尘和泥巴,在这呆上一天,不仅是衣服、鞋子,连脸上都是脏脏的灰土。

“嗐!干咱们这行的怕啥脏啊!忙了这么一天我回去澡都不想洗,衣服都懒得换,太累了!吃完饭恨不得倒地上就睡了,你看我这衣服还不是昨天那套。”

“人小纪才不像你这么脏,你看看人小伙子干干净净的多好,少拿你那套教坏别人。”专门负责烧饭的王大妈怼道:“来,小纪,大妈自己做的卤蛋,你拿回去,带给你弟弟吃,这孩子高二了吧?这可是关键时候,营养一定要跟上,千万不能掉链子啊!”

纪繁星含着笑,接过王大妈递过来的保温桶,谢道:“谢谢王阿姨,我替阳阳,谢谢阿姨。”

“谢什么!上次你帮我孙子改的那个作文,改的真好!他拿了校一等奖!老师都夸他写得好!”王大妈的言语眉梢都是喜意和骄傲。

“是他,写得好,我就稍微改了些错字。”

“你也是个好苗子啊,要不是……哎,你一定也是个能上大学的。”王大妈不知怎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哥。”

刚准备说点什么的纪繁星一怔,抬眼望去。

身穿蓝白相间校服的男孩子站在离他不远处,冲他挥了挥手。

“阳……阳阳?你,你怎么来了?”

唐泽阳耸耸肩,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另一只手上拿着的雨伞:“下雨了,我来给你送伞。”

纪繁星抬头一看,天阴沉沉的,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会儿功夫,唐泽阳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了他手里装着脏工作服的袋子和保温桶。

“杨哥,王阿姨,我们先走了。”

“好,好,你们路上慢点。”

纪繁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走出了工棚,好半天才想起来去抢他手里拎着的东西。

唐泽阳手腕一转就躲开了,他说:“我来拿。”

“不,不用,我拿得动。”

“知道你拿得动,是我想拿行了吧。”

纪繁星不知道如何说了,抿了抿嘴站在原地不走了,唐泽阳走了两步发现了,他叹口气,只能说:“行,你想拿就拿吧。”

纪繁星提回了保温桶和工作服,才愿意继续走。

“倔死了,迟早累死你。”唐泽阳埋怨给自己听。

“你说,什么?”

他撇撇嘴:“我说雨没下下来,白跑了一趟。”

“下次,你不用来送伞,工地有备用伞。”

“有你也不会用,你都是留给别人用,自己淋雨回来的。”唐泽阳无情拆穿他。

“别人家里住得远,我用,浪费了。”

“呵呵,你还真有舍己为人的雷-锋精神。”他讽刺地笑了声,说:“纪繁星,你可真会装模作样的。”

“你……班上发生了什么吗?”纪繁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他。

谁知道唐泽阳一点就炸,他停了脚步,抱着胳膊斜觑他:“关你什么事?纪繁星,在外叫你一声哥,你还真把自己当哥了?”

“不是!我只是,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唐泽阳把伞砸到他的脚边:“下次自己带伞,再淋了雨生病住院我是绝对不会去陪你的,尽耽误我时间!”

他说完气冲冲地大步流星的走了。

纪繁星叹口气,心里想,谁说这孩子脾气好还没叛逆期的?只不过是因为他把臭脾气和叛逆期都扔在了自己身上。

他默默捡起伞,放进装衣服的袋子里,往回走。

唐泽阳在楼道口的阴暗处躲着,眼睛不时往外扫视,直到那身影出现在不远的路灯下,他才松下一口气,走进了楼道。

很快,一楼偏左的那间房便亮起来昏黄的灯光。

小唐总的别扭time,酸酸甜甜,嗯,是恋爱的酸甜味。

时间线:2007年,纪繁星20岁,唐泽阳17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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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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