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繁星,我的腿好酸。”唐泽阳看见了,纪繁星的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跛行。
他走了太多路了。
他的腿不允许他走得多,也不允许他走得快,除非他愿意在众人面前展示出他的缺陷。
所以唐泽阳替他说了这句话,他说:“我不想走了。”
纪繁星有些为难地四处环顾,他们沿着天桥下的护城河往上走了好一会。现下,四周渺无人迹,这一块除了草木什么也没有。
“可是这里没有可以睡的地方。”纪繁星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办法,总不能席地而睡吧?
“去那里可以吗?”唐泽阳指了指旁边。
纪繁星转头一看,一艘破破烂烂的小渔船就停靠在护城河旁。
他们留在城市的第一夜,便睡在了这艘被人遗弃的小渔船的船舱里。
第二天早上,纪繁星是第一个醒来,他是被饿醒的,虽说昨晚吃了那么一大碗面,但是昨天走了那么多路,这点面食早就消耗得干干净净了。
他捂着肚子从窄小的船舱里坐起身来,荡在水上的小渔船立刻晃动了一下,把唐泽阳也晃醒了。
他坐起来,揉着眼睛,说:“几点了?”
“不知道,天亮了。”纪繁星朝外看了一眼。
“我饿了。”
他们绕回了城区,主城区的早晨刚刚开始,各种早点摊位都摆在了路边上,桌椅摆的到处都是,桌子上面摆了好些吃空的碗筷。
许多骑着自行车的工人们把自行车停在了路边上,往空桌椅上一坐,要了碗豆花馄饨之类的便开始吃起来。
各种香味扑鼻而来,馋得唐泽阳直咽口水。
他下意识捏住了纪繁星的衣角,停在了包子铺的门口。
纪繁星看出了他的渴望,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没有钱。
正毫无办法之际,不远处最高的白色楼房的入口处搭起了一个小棚子。
他抬头一看。
【X京市第一医院】
小棚子旁忙碌的人们都穿着白色的大褂,他们手脚麻利地把桌椅摆放好,把一箱箱的奶粉和饼干垒放在桌子旁边的空地上。
最后一位穿白大褂的年轻女人将横幅拉好。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无偿献血处】
纪繁星看懂了,这是医院组织的献血活动。
纪繁星往那棚子处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位大婶操-着大嗓门大大咧咧地问:“医生,这奶粉饼干是献血送的吗?”
年轻的女护士一听有人询问,展开笑容回道:“是啊,大妈,虽说是无偿献血,但是医院还是有一定的福利回馈。献一次血不仅补助50元,还送奶粉和饼干嘞。”
“这么好啊?”大婶有些不相信:“你这献血安全吗?”
“大妈,您放心,咱们这是医院献血,针头什么的都是一次性的,保证安全。”
“那好啊,你看我这......”
后面的话纪繁星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记得女护士说的那50块钱,眼里也只能看到那垒的高高的奶粉和饼干了。
如果有了这五十块钱,有了这些奶粉和饼干,阳阳就不会挨饿了。
唐泽阳也听到了这些话,他看了一眼纪繁星,发现纪繁星的两眼一亮,明白了纪繁星的意思。
“纪繁星,你要去献血吗?”
纪繁星点了头,对唐泽阳说:“阳阳,我们先回小渔船那里。”
他们回了昨夜的小渔船,纪繁星用冰凉的河水洗干净了脸,换上了包里干净的衣服,把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背包最下面的红-领-巾拿出来,仔细地系在脖子上。最后把背包里的东西都倒下来,背上空空的背包对唐泽阳说:“阳阳,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你要去献血吗?”唐泽阳问他:“他们会让你献血吗?”
纪繁星没有回答他,反而叮嘱他:“你就在船上待着,如果一会有人来赶你,你也不要怕,到岸上等我。”
虽然这艘船又破又小,除了底部不漏水之外,哪里都漏风。但好歹这也是一艘船,如果船的主人只是将船停在这里,而不是把它扔在这里不管不问。如果船主要回这艘船的使用权,他们这两个借住的人是没有资格继续待下去的。
纪繁星走回医院门口,用手掌狠狠拍了拍脸颊,把因为疲惫而脸色不佳的脸拍红了,才慢慢地往献血处走。
唐泽阳坐在船舱里,心神有些不宁。
纪繁星是真的去献血了吗?
他为什么让我回来这里等他?
他会不会......会不会不回来了?
他故意找借口说去献血,然后把我丢下......
不不,不会的,纪繁星不会这样做的,他明明答应了我,要带我走,他明明一直说,要当我的哥哥。
如果他丢下我,如果他就这么走了,我就......
我就怎么办?
他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心里这股害怕被丢下的恐惧一直缠绕着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么害怕被丢下。
是从哥哥死了后开始的。哥哥明明前一天晚上还笑着对他说,要带他去捉蜻蜓。但第二天他就死了。他们说他死了,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带他去捉蜻蜓,不会帮他打欺负他的人,不会把他举得高高的,不会......都不会了。
他想哥哥。
他还没原谅哥哥,没有原谅纪繁星。
然后爸爸妈妈也把他丢下了。妈妈明明说,再过不久小妹妹就要出生了,再过不久家里就要多一个妹妹了,他可以带着妹妹去捉蜻蜓,不让任何人欺负妹妹,就像哥哥为他做的那样。
他们都是骗子,他们最后都把他丢下了。
是纪繁星的错,他听到了,他们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说纪繁星是个怪胎,纪繁星是个扫把星,他是个灾星。
他克死了自己的妈妈,克死了唐泽旭,现在又克死了纪文杭和唐芷榕。
他不懂什么叫“克”,但他明白,这一切都可以怪罪到纪繁星身上,最起码,害死了哥哥的就是他。
哥哥是为了救纪繁星才死的。
他怨恨纪繁星,又不得不依赖他,他其实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害怕的就是纪繁星把他丢下,一个人走。
留在船舱等待的时间越长,这种害怕越深。他不时从船舱口探出头去,去看那条通往渔船的路。
一直没有人。
等到他开始思考如果纪繁星真的抛下他,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背着光从船舱口钻了进来。
“纪繁星?”他小声喊了一句,不太确定来人是纪繁星还是“船的主人”。
“阳阳。”
唐泽阳的心一下子放回了心窝,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与内心不安完全相反的冰冷语气。
“怎么弄到现在?”
纪繁星嗯了一声,歉声道:“对不起,人有些多,我回来迟了。”
他把一直拿在手里的杯子递给唐泽阳,说:“还送了一个杯子,我要了点热水,你先喝点水。”
唐泽阳接过杯子,纪繁星才把背包从背上放下来,把里面的饼干取出来,说:“那个护士姐姐人很好,看我年纪不大,多给了我一箱饼干,但是东西太多了我不好拿,就拆开全部放在背包里了。”
他并没有把饼干拿给唐泽阳充饥,而是翻出一个东西给了唐泽阳。
唐泽阳接过一看,是还泛着温热的肉包。
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一定是纪繁星在刚刚他停驻的那个包子铺买的。这么远的距离,肉包却还是热的,纪繁星是跑着回来的。
明明纪繁星最不喜欢的就是跑步。
纪繁星左右摸索,摸到了船舱里透风用的小窗户,把它轻轻推开。窗户年久未用,推开的时候有些阻力,木头窗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但好歹是推开了。
光从推开的窗户照进来,照到了纪繁星的脸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是不健康的青白色,瘦弱的身躯包在衣服里,苍白的像个纸娃娃。
唐泽阳捧着唯一的肉包,有些咬不下口。
这是纪繁星用血换来的钱,是纪繁星用血换来的肉包子。
他却只能干巴巴地问一句:“你吃吗?”
只是一句问话而已,纪繁星就开心地笑弯了眼睛。他说:“你吃就好。”
他还想再问他,纪繁星已经撕开了饼干的包装,取出了三块饼干,两块塞进了他另一只空空的手里,一块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地啃着。
像一只小松鼠。
他就不再问了,肉包子的香味真的太诱人了,他大口地咬下,满嘴的肉汁。
真好吃。
这么好吃的肉包子,比他以前吃过的所有肉包子都好吃。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如此饥饿后,吃到美味的事物的幸福,这种满足的幸福感足以让他在多年后仍然记忆犹新。
多年后的唐泽阳回忆往事的时候,以为一定记不清楚的日子,竟然清晰的像昨天发生的那样。
他当年不过才9岁,怎么会将这些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但他知道,不过是因为这是他的曾经,有着纪繁星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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