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不好?”
叶允姝转头,眼里带着刚回神的迷茫:“什么?”
陈釉又问了一遍:“还是头次见你回老城这么闷闷不乐。”
“没有啊。”叶允姝笑了笑。嘴角的僵硬的笑意还未落下,就见陈釉伸出手在她眉头。
“别说谎。”
察觉到陈釉语气中带着严肃,叶允姝慌神,陈釉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情绪变化怎么可能瞒得过。但这种少女时期的情绪又怎么能说的出口?
她刚想出口解释,脑门轻痛——是陈釉给她了一个弹脑崩。
“……”
“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
陈釉语气里分明带着明显的嘲笑,哪来什么严肃。叶允姝只当刚才同他撒谎的愧疚情绪喂了狗,咬着牙拍开他的手。
陈釉夸张地捂着‘受伤’的手,嘴里诶呦喂的叫。
叶允姝直直地看着他。
“……”陈釉装不下去了,手臂撑在靠背上,侧着身子吊儿郎当地问:“欸叶小姝,你知道有个名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吗?”
叶允姝瞥他一眼:“?什么?”
“皱眉会让人变丑。”陈釉接着说:“当然,这个名人——”
“——姓陈,名釉。”
“——姓陈,名釉。”
叶允姝无语地接上,到底是被他的无赖搞得忘记了之前的闷闷不乐,打心底地露出笑意。
*
院里茂密的葡萄藤下总是很多蚊子,蚊香气味刺鼻,奶奶坐在摇椅上闭着眼睛,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
叶允姝坐在一旁思绪万千,等再次回过神,怔愣一瞬望向闭着眼睛的奶奶,轻声开口:“奶奶,院里的兰花开了。”
奶奶没有反应,如果不是她手中的蒲扇停了一瞬才再次扇动,叶允姝还以为奶奶没有听到。
叶允姝站起身,慢慢关上门,把兰花的幽静独留给门内的人。
闲着无聊,她索性坐车去常去的书店。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书架上,翻阅的人像是打开了一扇门。
叶允姝找到上次没能来得及看完的那本书,静静倚在书架旁。
……
孟溏浠推开书店门直奔最里面的书架,在书架上寻找半天也没找到想要找的书,正当失落想放弃时,看到书架旁的人手中熟悉的封面,抬头看到是谁时,欣喜跃然。
书店是个很安静的地方,她压低声音:“你好,叶允姝。”
闻声叶允姝抬眸,看到是谁时,惊讶不比她少:“好久不见。”
孟溏浠是个干净柔和的姑娘,叶允姝对她的印象很好,也很喜欢。这次见面显然有些惊喜。
面前的人指了指她手中的书,带着疑问却又有些笃定的欣喜:“你也喜欢翻译?”
叶允姝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你手中的这本书,首印很少,业内对它的评价褒贬不一,如果不是对翻译有自己的见解,很少有人会选择读这本。”
她的声音和平日说话一样温和,可叶允姝却觉得像是鼓槌不清不重却又不能忽视的抨击在了她的胸口。有一个只见过两次面,仅凭一本书就能猜到她喜欢什么的人,如果不是和她有同样的爱好,又怎么可能会猜到?
叶允姝这才回想起,孟溏浠说的是‘也’。
——“你也喜欢翻译?”
她攥了下手指又松开,笑着点头。
志同道合的人每一次都像是一见如故,总有说不完的话,分享不完的见解。
两人靠在墙边,两架书架中央刚好能让两人并肩而坐。
低哑的声音遮挡不了两人的喜悦,在某个清晨,书店的一隅,她们谁都没有想到会遇到一个和自己有同样梦想和追逐的人。
临近下午时,两人看完了那本书,相视一笑像是还有很多未说完的话。这个笑又像是惺惺相惜,叶允姝思考了半刻,终于想到一个能具体描述的词——知己。
这种感觉很奇妙,那种别人都无法理解的狂想,在对方这里,却是可以碰撞的催化剂。
在叶允姝转身离开时,孟溏浠开口叫她:“你的想法真的特别好,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实现它。”
叶允姝低眸掩盖情绪,深吸一口气很轻声说:“可我现在距离那个目标还很远。”
刚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别人在相信她鼓励她,可她却释放一些负面情绪。叶允姝慌张地抬头,随后怔愣片刻——少女的眼眸依旧明亮,没有悲观,话语间带着肯定:“怕什么,就是要心比天高。”
**
叶允姝回到家老城时,还没走进门就听见院子里噼里啪啦一顿响,她急忙推开门,看到是本该出差在外的父亲拿着铲子蹲在花坛前。
“爸?你不是出差了吗?”
叶承轩手上动作不停,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奶奶,压低声音:“我算着日子,觉得兰花要开了,提早完成任务回来。”
叶允姝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院子里种的最多的便是兰花,奶奶喜欢,家里人也都悉心照料。
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细心照顾,总比不上爷爷种的。
小时候,满园盛开的白色兰花围着葡萄藤的亭子,卡顿的收音机放着故事会,绘声绘色的声音让叶允姝害怕到躲在奶奶怀里,身旁的爷爷学着收音机里的声音在她耳旁吓人,奶奶笑着捂上她的耳朵。
那个时候,兰花迎着秋风却没有萧瑟。
如今,老旧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的收音机被放在客厅柜子上方,院子里再也种不来那么好看的兰花了。
叶允姝看着父亲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曾经看过一道相似的背影,只是那背影有藏不住的悲伤难过。
病床上,昏迷了不知道多久的爷爷终于睁开眼,整日混沌的眼眸变得清亮,环视一周看清楚了每一个人。苍老的手抓着身旁的人,说了最后一句话:“承轩……你妈妈喜欢兰花……记得要给她种兰花。”
爷爷的声音无力,可是她听到了,叶承轩听到了,奶奶也听到了……
爷爷最后的目光是停在奶奶身上,他静静地看了很久。直到很久以后,叶允姝才明白,那个目光是带着不舍和抱歉的道别。
……
叶允姝仰头将眼里的眼泪忍下,缓解片刻后,蹲在叶承轩身边同他一起将土翻新。
收拾完,父女两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泥巴,两人指着对方的衣服嘲笑,下一秒笑意僵硬在脸上。
从屋里出来的叶奶奶看到这副场景诶呦一声,带着幸灾乐祸:“要挨骂喽。”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院子。
父女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到各自房间换干净衣服,又把脏衣服扔进洗衣机,看了眼时间,同时松了口气。
周潭进门看到衣架上被风吹起的两套衣服,又看了眼被翻新的土壤,失笑着摇头。挽起衣袖朝厨房走去,里面父女两人配合默契,一个切菜一个炒菜。
“回来了。”叶承轩回头笑:“等会啊,马上就好了。”
叶允姝刚好把菜切完,一刻不停地解开围裙逃离厨房:“切完了,终于切完了。”
周潭嗤笑:“去喊你琴姨和陈釉过来吃饭。”
叶允姝本来就是打算去叫他们,朝身后比了个OK:“知道啦,这就去。”
每年兰花开的时候,他们便会不约而同的回到巷子陪奶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周末,但人却可以聚的很齐。
日暮之下,一群人坐在葡萄藤下,所有人知道这次聚在一起是什么,可却都丝毫不提,只是当做一次简单的家庭聚会。
可轻松始终是假象。吃完饭奶奶回到房间再也没出来,叶承轩喝了酒被周潭扶着回屋。
昏暗的院子透着寂静,仿佛刚才的喧闹只是黄粱一梦。
叶允姝站在书房门口许久才推开,白帜灯将书房的景象照亮——四面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书法字。
“书法磨练心性,一笔一划由心而发才能写出一手好字。”
“爷爷,为什么我练的字和爸爸的不一样?”
“你手腕劲不足,不适合这种。”叶行章笑着摸了摸站在凳子上尚且能够到桌子的叶小姝:“爷爷觉得小姝适合这个。”
“噢。”叶小姝又问:“那我练是什么字体?”
“小楷。”
爷爷看人很准,叶允姝写不来爸爸一手狂放不羁却又赏心悦目的行书,也写不出爷爷令人叹为观止的瘦金体。可巷子人人都知道叶允姝写得一手小楷。
可在今晚,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叶允姝突然横写不平,竖写不直,她却越写越烦躁,越想写好越写不好,墨水滴在宣纸上一点点浸透,泪水将字体晕染开。
她终于明白爷爷在最开始教她写字时说的那句:‘一笔一划由心而发才能写出一手好字’的意思。
叶允姝再也写不下去,趴在桌子上,可她连哭都不敢放声哭。老院子隔音不好,书房旁边就是奶奶的房间,让她听到了更伤心了。
崩溃并不是突如袭来,而是一点点一滴滴的累积,然后因为某件很小的事情全面爆发。
很难说这次到底是因为什么,或许是明白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又或许是怎么也写不好的字体。
泪水浸湿眼睛,黑暗中叶允姝仿佛又置身于那个似梦非梦的场景。
有太阳在的地方总会伴随着阴影,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可叶允姝情愿只是心比天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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