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勤元年,瑞安王朝。
中原大地上的一个美丽村落里,暴雨初歇,一声响亮的婴孩啼哭,划破了寂静的长夜。
崭新的大瓦房里,家具陈旧,灯光摇曳。一位憔悴而美丽的妇人,历经了生产的千难万险之后,为这个小家带来了一个粉雕玉琢般的男娃娃。
许是照料婴孩太过辛劳,几日后的一个夜晚,妇人在睡梦中万分清楚地呼喊:“咦?呀!系好玉!”
妇人身侧那忙于酣睡、长身体的小娃娃二话不说就张着那还没长牙的小嘴回应:“哇……”
可见这娃娃自小就孝顺,再怎么忙都要回应娘亲的话。
年轻的夫妇同时惊醒:“诶呀!”
夫妻二人安抚好了娃娃,说起了缘由。
妻子语速缓慢,似乎在回忆:“梦到一位谪仙在村头梨花树上歇脚,不慎遗落了玉佩。”
丈夫追问:“那后来,仙人可取回玉佩了?”
妻子揉了揉惺忪睡眼,看着身侧玉雪可爱的娃娃,笑而不语。
丈夫忽而笑了:“玉在此处?”
于是,该名婴孩便由父亲取名为“瑜”,寓意天赐美玉,又希冀其人如美玉。
十五年后。
夏夜,梨花村蛙声阵阵,月光倾洒而下,笼罩着稻草屋和三间略显突兀的破旧瓦房。
屋内,一位身着素色衣衫的美貌妇人,正坐在竹床旁的小藤椅上,拿着话本看得入神。
看到精彩处,妇人不禁笑出了声来。似乎觉得笑声大了些,妇人抬头将目光投向了门口。这不经意的一瞥,那面上的笑容便瞬间化作了端庄慈爱的神态。
“娘亲。”一名少年从堂屋走了进来。
这少年生得俊美无俦,虽身形略显瘦削了些,却浑身都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一看便知正处于抽枝拔节的大好年华。
妇人放下话本,笑着问道:“瑜儿,东西可收拾好了?娘在看书,要拿书来一起看吗?给你爹省点灯油钱。”
这位美貌妇人名唤丽娘,这少年便是丽娘的儿子季瑜。
丽娘说完“省点油钱”后又笑了:“娘亲开玩笑呢,咱家不缺这点钱。在书院也不能省着,正长身体呢。”
季瑜也笑着回道:“娘亲放心,书院的膳食价廉又丰盛,孩儿定不会饿了肚子。”
季瑜五官精致,皮肤宛如白玉,一双眼睛更是生得巧妙,安静时冷峻之态尽显,待有了表情,又于俊美之中透着温润柔和之态。
他既而又正色道:“娘亲,瑜儿定会好好读书,使家中尊长生活富足,再无衣食之虞。”
而丽娘出嫁前本就是生活富足,衣食无忧。
丽娘姓张,娘家就在距离梨花村十余里的秋水镇上,她家中有一位兄长,与父母一同经营着布料生意,家境颇为殷实。兄长婚后,丽娘也到了及笄之年,而丽娘的美貌早已传遍了小镇。当年镇上的人都说,才貌双全,秋水镇上,唯有李秀才才能配得上丽娘。
张家开门做生意,铺里往来的人多,丽娘与李秀才自然是见过面的。丽娘与李秀才的名字常被街坊邻里放在一起提及,久而久之,一对少男少女见了面便都面露绯色,似乎对彼此颇为满意。
然而,丽娘的双亲在求亲者中始终未见到李家人的身影。后听街坊传言,李家传出话来,称秀才将来必成举人老爷,不会急于在镇上成家。
听闻传言,丽娘的兄嫂觉得此事实在是有失颜面,于是,张家二老匆忙从众多求亲者中挑选了几位,命令丽娘务必尽快从中选出一个成婚。后来,丽娘隔着帘子从求亲者当中挑了一个同为秀才的人——季明,也就是季瑜的父亲。
季明虽是秀才,可季家的家境在这些求婚者中最为贫寒。原本丽娘的双亲是绝不会答应的。可为了赌这一口气,他们当晚便拍板定了下来。
丽娘成亲时,娘家陪嫁了不少银子,特别强调需得房屋牢固安全。丽娘感动不已,兄嫂倒是又为此生了一场气。季家拿着这些银两盖了三间大瓦房,又一点点地偿还着亲家给的这笔银子。
丽娘成亲后不久,李秀才果然考中了举人,此后,李家的消息便渐渐少了。张家一直期盼着季秀才也能考上举人,然而年复一年,季秀才始终是秀才。张家二老只能无奈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的福气。便也不再多问。
季明自觉对不起丽娘,对丽娘极为体贴。他最初在秋水镇做帐房先生,可是后来挂念家中妻儿父母,便弃了那份职事,回到了梨花村,与父亲一起耕种那两块祖传的梨田。
梨花村的村民并非只种梨树,梨树下能长什么便间作套种什么,季明不舍得妻之父母跟着自己风吹日晒,便让丽娘在屋内做些女红。
丽娘虽不用做农活,却也不是在家享清福,不只要做家务女红,还须得照看年幼的季瑜,照顾体弱的婆婆。忙完这诸多事务后,方能寻得片刻闲暇,这闲暇时间的乐子便是拿着话本看。
季瑜自幼耳濡目染,极为体贴长辈,五六岁时便已是父母和外祖父母的贴心小帮手。
娘看话本,他翻书看。
爹做饭,他洗碗。
祖母讲戏文,他表演。
祖父唱戏,他依旧表演。
这一家子的日子,用季瑜祖父母的话来讲便是:日子虽不算富裕,倒也过得去。
年轻的夫妇生了季瑜之后便再无所出,看着别人家儿女成群,季瑜的祖母曾多次偷抹眼泪。季秀才又是安慰丽娘,又是劝解母亲,唯恐惹得哪一方不快。
季瑜祖父劝解妻儿,又似在宽慰自己:“咱家这个将将能糊口的寒碜样,养着一个瑜儿,把他捧在手心里就好了,家里就这么两块梨田,又不是有皇位要继承……”
季明忙制止了父亲的话:“爹!”
季老爷子拍自己的嘴:“嘿嘿,玩笑话,莫说皇位了,你爹我这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喽,还是爹年轻那会儿给人送梨时瞧见的,瞧着那个威风!啧!将来瑜儿若是有本事成了县令,老头子我也就……”
他微微顿了顿,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这县令哪里是好当的,至少得是个举人吧,只要瑜儿能考上个秀才,能读书明理,有个安稳日子过,爹也就心满意足咯。我哩儿啊,你莫要多想,爹不是故意拿这些话来臊你的脸……”
并不算富足的小门小户,值得安慰的便是各自的辛苦与难处都被身旁的亲人瞧在了眼里。
这户人家的宝贝疙瘩季瑜,便在这悠悠梨花香的轻抚下,家人满心的宠爱中,不慌不忙地成长着。
待季瑜长大些,就进了村子里的私塾,季明和丽娘也会在闲暇时教季瑜认字,季瑜自幼聪慧,待到合适年龄,便顺利地通过了县试和府试。
随着季瑜的渐渐长大,私塾已经不能满足季瑜所需,季秀才教导起儿子来也已是力不从心,恰逢秋水镇新建了一所名为雅贤的书院,请了名师。季瑜自然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季瑜顺利通过了学院的笔试,后又经主考的邱夫子单独面试,通过测试分级,与十几名资质较好的童生和秀才共读。
雅贤书院原是秋水镇一大户人家的宅院。那户人家迁至新居后便卖掉了旧屋。新主人翻修后又加建了几间屋子,将整个宅院用作书院。
因离家较远,季瑜便选择住在书院的斋舍,与另外两位童生共住一屋。
学堂逢初一、十五休沐,季瑜逢休沐前的一天才能返回梨花村,在自己家中住上一晚。
向母亲作出承诺后的次年,季瑜便顺利通过了院试。人若是出众了,自然也就会被寄予厚望,季瑜的祖父母老泪纵横,称要长命百岁,等着看他们的瑜儿参加两年后的乡试,以及以后的会试……
知晓礼节、勤奋刻苦,又是公认的好看,这样的季瑜自然是备受身边人喜爱的。在家中如此,在书院,亦是如此。
休沐前的一日,散学之际,暴雨突然倾盆而下。季瑜原本打算等雨势稍小一些再回家,便在书院屋檐下避雨等待,然而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季瑜正打算冒雨返回,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丽娘。
丽娘显得颇为狼狈,尽管手里拿着雨伞,可衣衫已经湿透了大半,季瑜远远望见,忙冲进了雨幕。
季瑜拉着母亲到书院的屋檐下避雨,丽娘解释说自己本是到镇上采买布料,顺便借阅话本,未曾想突然天降大雨,便顺路来接季瑜一同回家。
说话间,一名个子高挑的少年手持雨伞,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竟是同窗好友李翰林。
李翰林将手中的伞递给季瑜,自己则站在雨幕与屋檐之间,拱手道:“季贤弟,天气已然转凉,令堂衣衫尽湿,现在回去恐怕不妥,我家就在附近,不如移步寒舍,你我同窗之谊,莫要见外。”
盛情难却,三人之中又有两人都是衣衫尽湿不易久等,季瑜、丽娘便不再推辞。
书院后方便是李家的一处宅院,丽娘抬眼看着这朱门,稍有迟疑。
李翰林以手虚扶了一下,热情周到地招呼着,引了他们进了李家大院来。
李翰林是聪明人,明白丽娘此时不宜见到更多外人,便带他们从一条小道穿过,走进一间雅室。而后,又对下人耳语一翻,不多久,便有Y环捧了干净的衣物进来,引丽娘到内间更换。
此刻,外间仅有李翰林与季瑜二人。
季瑜问:“李兄为何还不去更换衣衫?”
李翰林却看了看室外,回应道:“不忙,此刻雨小了些,我先带季贤弟在寒舍四处逛逛可好?”
季瑜心中暗道:“屋檐角的雨最大,你却偏偏要站,现在又偏偏不换衣衫。”
但他并未作声,只是默默看着李翰林。
李翰林抹了一把脸,正欲开口。
季瑜笑着问道:“李兄莫非自幼就喜欢淋雨?”
李翰林笑而不答。
季瑜也不再多言。
李翰林又道:“季贤弟,昨日的事多有得罪,今日,你不生气了罢?”
季瑜看着李翰林脸上欲落未落的水珠,笑道:“我为何要生气?”
李翰林如蒙大赦,笑着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水珠。
丽娘换好了衣衫,简单整理了妆容,便走出房间向李翰林道谢。
丽娘本就容貌出众,经过一番梳洗,更是清丽脱俗。
李翰林满心赞叹道:“季贤弟气质非凡、超群绝伦,原来是继承了伯母的绝世风华。”
丽娘将李翰林视为晚辈,并未觉得这话有何不妥,于是微笑回应道:“你这么说,倒是把我和瑜儿都夸赞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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