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外夜色如墨,室内灯烛摇曳,暖黄的光晕在窗棂上投映出柔和剪影。
几名少女在布置典雅的一间居室里忙碌着,不时地轻声低语着:
“公子此番怕是推脱不得了,我听说太后与大臣们已经催促几次了。”
“在这京城不比在秋水镇,咱们说话也注意些,咱们家公子如今已继承了帝位,往后当称皇上了,还有,原先的太后娘娘,咱们也当尊称为太皇太后了。”
“呀!嘻嘻,瞧我这嘴。”
“季公子尚未全然清醒,这若是醒来,知道皇上纳了妃、立了后,怕是要伤心了。”
“不选秀已算是好的了,听皇上说是先皇遇刺的原因,这几年都不宜操办此事。”
“嘘!季公子好像要醒了。”
季瑜刚撑开一丝的眼帘又缓缓阖上。
一名丫鬟端来一碗温热的清水,喂季瑜饮下,又扶他躺好。
似乎是觉得季瑜睡熟了,丫鬟们又压低了声音,开始闲聊。
“你说今夜皇上还会不会回来?”
“那是自然,皇上每日再忙也会回来探望季公子,今儿个也一定会回来。”
“季公子可真好看……”
“那是自然……”
“比在秋水镇初见时还要好看,季公子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了。”
“嘻嘻,这话说的,就你会充老大姐。”
“皇上说提亲,怎么提呀?”
“我也好奇着呢……”
“早晚能听到,偷听的时候不要被发现了……”
“嘘!笨……那是偷听吗?那叫不小心听到了……”
“嘻嘻……”
……
夜深人静,门扉轻响,有微风悄然挤进房内,携带着一抹幽香,像极了梨花村的梨花香。
“皇……”丫鬟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
季瑜悄悄将眼皮掀开一条窄缝,又猛地睁大了双眼。
借着室外的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丫鬟正帮李翰林除着外衣,李翰林的目光似乎正落在榻上。
龙袍加身的李翰林,身姿挺拔,器宇轩昂,较之往昔平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却又不失令季瑜熟悉至极的风姿。
季瑜的心跳骤然加快,漏了两拍,仿若有只小鹿在胸腔内乱撞。
季瑜阖上双眼假寐。
梨花香消失了一阵,未几,带着温润热气与淡淡水汽的气息悠悠而至,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躯缓缓靠近,季瑜心下暗忖,想必是李翰林回府之后,先匆忙来瞧了一眼,而后又去沐浴,沐浴完才又折返。
“瑜儿。” 李翰林轻轻唤着,声音轻柔且深情,还透着点委屈。
季瑜只觉眼眶发酸,前些时日他虽能感知到李翰林在旁的气息,却是昏昏沉沉无力言语,如今彻底苏醒,仿若做了一场梦。
这梦是如此地真实,往昔的李兄,如今已位登九五,成了这天下之主。
“真像是一场梦。”心有灵犀般,李翰林低声呢喃。
季瑜的唇角缓缓勾起,又迅速放平。
“瑜儿,怎么还不醒来……” 李翰林的气息更近了些,带着一丝笑意,“瑜儿再不醒来,你的李兄可要纳妃了。”
季瑜呼吸一滞,心里反驳着:“既如此,那你便纳吧,偏要来同我讲。”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逐渐蔓延。
李翰林轻叹一声,又道:“前几日一群人盯着我的私事,非要我纳妃,想想便觉头疼。”
季瑜的唇角已经微微翘起,偏又要在心中轻哼一声:“怕是想着就觉得美吧。”
李翰林继而说道:“倘若瑜儿会分身之术便好了,一个瑜儿为臣,一个瑜儿为后,一个瑜儿…… 嗯,无需太多,两个瑜儿便足矣。”
季瑜心里暖烘烘的,很想睁眼瞧一瞧此刻李翰林的神情。
未及他有所动作,李翰林已将烛火熄灭,室内陷入一片昏暗中,唯有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淡淡的银辉。
“瑜郎。” 黑暗中,一个温热而柔软的身躯靠了过来,季瑜刚欲开口回应,双唇却被堵住。
良久,李翰林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惊喜交加地问:“瑜儿,你…… 你醒了?清醒了?”
“嗯,李兄,”有夜色掩映,季瑜说话大胆了些,他微微喘息,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再不醒来就真的被当点心吃掉了。”
“瑜儿!” 李翰林急忙朝外喊道,“来……”
“嘘!” 季瑜食指轻按在李翰林的唇上,“不叫人了,如此便好,好久不见了,我们说会儿话。”
“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瑜儿!” 李翰林将头埋入季瑜的肩窝,双臂紧紧环抱住他。
季瑜侧过身,笑出声来:“我许久未曾下床走动,浑身酸痛。”
李翰林的声音有些闷:“嗯……都怪我,今日未曾帮你揉按。”
“陛下九五之尊,岂敢劳驾。” 季瑜话中带笑。
季瑜肩膀的重量轻了,李翰林的呼吸近了些:“瑜儿已知晓了?”
“嗯,半梦半醒间听到了一些,” 劫后余生,季瑜轻叹,“这几日的事,虽断断续续,却也有些印象,起初还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雷创生辰那日,暗中保护你的人告诉我说,你留在客栈床头留了一封书信,我看过书信后找了葛叔,葛叔说你被雷创劫入了雷府,有‘喜叔’在照应,锦衣卫听命于太后,早已暗中谋划对付雷创,他们本不想让我参与此事,可我内心牵肠挂肚,便到宫里请安,梁帝谈及雷创生辰赐菜一事,雷贵妃便提议,让我陪同梁帝一道前往雷府。”
季瑜说:“此事我倒是知晓,我在雷府的事是雷创讲给雷贵妃听,雷贵妃又当乐子告诉梁王的,他们是多讨厌你,为了看你我二人的笑话,竟亲自前往雷府看戏去了。”
李翰林嘴角勾起一抹轻笑,须臾又神色一凛,语气低沉道:“我暗中将消息传给葛叔后,就跟着他们一道去了雷府,此前暗中保护你的人办事不力,如今已经换作了他人。”
季瑜静静听完李翰林的讲述,并未急于发表见解,只是问道:“换成谁了?”
“换成了不敢背叛我的人,”李翰林说完又高兴起来,话里带着笑意地说道,“换成你相公好不好?毕竟我这些日子进步了许多呢。”
季瑜轻抚着李翰林的下颌:“我也要学,不止是防身之术。”
“都好,瑜儿学什么都快着呢……瑜儿,我有一肚子话想要跟你说,可是……”李翰林放缓语速,坚持着要把话说完,“可是唇舌占着,便没空做别的了。”
季瑜连忙把手收回,拉过被褥嘿嘿低笑了两声才又冒出头来,小声说:“还是继续说吧,我老实待着。”
李翰林捏着季瑜的下巴忍了片刻,才继续说:“这次也怪我,当时我没有及时看到那信,让你在雷府受苦了,不过,我已替你打了回去!”
季瑜问:“李兄方才说的‘喜叔’可是阿喜?我在雷府里的事,是阿喜同你讲的?”
最初,是季瑜“怒喝”着告知的,李翰林听到后又找机会问的阿喜,可他也不说,只是低笑一声,轻轻为季瑜揉着腰,边揉边问:“瑜儿可知喜叔是何人?”
“哈?”季瑜笑出了声来,“难道他名字里真的带有‘喜’字?这可真是巧了,舅舅原先给我安排的一名书童也叫阿喜,同这个阿喜长得也像,可这位阿喜看着年纪也不大呢,怎么叫‘喜叔’了?”
说完又挪了挪位置,方便李翰林揉腰。
李翰林耐心地解释着:“于甚有几名徒弟,阿喜与秦七便是其中两位,秦七武艺高强,在明处,任职锦衣卫指挥使,阿喜不只武艺精湛,还擅长乔装改扮,便发挥所长隐匿于暗处,协助秦七行事。机缘巧合之下,当年葛叔被于神救回,收为徒弟。后经秦七举荐,成为了皇祖母的暗卫。正如我们此前所料,皇祖母后来知晓葛云水便是当年何府的那名侍卫。皇祖母曾试探过葛叔,见他心中仍仰慕着……”
李翰林接着说道:“……皇祖母便也放下心来,将寻找前皇子的任务交给了他。”
然而如今,大局已定,何雅姝却决意长居城内一处清幽静谧之所,吃斋诵经,远离俗世喧嚣。葛云水则一心想要退隐,称要与于甚一道回一趟师门,而后游历江湖,看遍人间繁华,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葛云水也该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李翰林挽留遭拒,看到葛云水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勉强,浪迹天涯需要盘缠,李翰林只能赠其银两。
想到此,李翰林感慨万千:“葛叔啊……”
他话语忽止,似是想起了什么。
季瑜也不追问,按住了李翰林的手说:“李兄,‘喜叔’那两日同我商议,说葛叔提出用苦肉计,还送了那药给我,他——没有事先告知你么?我看你那日的紧张不像是装出来的,我虽知有风险,却也没料到这药如此厉害……”
李翰林回握着季瑜的手,语气坚定:“瑜儿,此前都是我连累了你,以后不会了。”
季瑜以为他所说的是雷创劫持自己入雷府之事,便转过身来,轻声宽慰道:“都已过去了,如今我们安然地相聚,我已是心满意足了,梁王与雷贵妃那日看好戏的意图过于明显,在场的许多人怕是都看出来了,梁帝拿你与雷创当作棋子,蓄意挑起争斗。哪曾想,你与雷创都不按他的棋局走,而是直接掀了棋盘,在这一点上,你们倒是不谋而合,只是雷创,他警醒有余,却被恐惧乱了分寸……”
他话锋一转,语气略带调侃:“听闻某人要纳妃了?”
“过些日子,我会派人接李知府进京,顺便……”李翰林故意卖了个关子。
“顺便什么?”季瑜忍不住追问。
“顺便把岳父母也接过来,安置好了这几位方能上门提亲,”李翰林说,“今日刚与皇祖母提及纳妃一事,这关算是暂时过了,后续我们再从长计议。”
季瑜将“提亲”暂且搁在一边,讶异地问:“如何过的这关?”
李翰林凑近季瑜的耳畔,悄声低语了几句,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季瑜的脖颈,惹得他脸颊发烫。
季瑜听完,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这一点上,李兄还是像从前那般洒脱随意,也不怕旁人笑话。”
李翰林满不在乎道:“你的相公身心强健,自是不惧他人议论,瑜郎知道就好。”
季瑜故作不知:“你的瑜郎不知。”
李翰林坏笑,手脚也忙了起来:“待会儿瑜郎便知道了。”
季瑜也不推拒:“可你这借口,终非长久之计。”
李翰林手脚未停,一边忙碌一边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母后与皇祖母都知晓瑜儿在我心里的位置,断不会……”
季瑜问:“不会什么?”
李翰林未提及何雅姝换药一事,只是笃定地说道:“……断不会多加干涉,以后,任何人都不敢再伤害你。我们志在兴盛整个瑞安,而非充盈后宫,宫中堆积了诸多奏折,各地百业待兴,有无数大事等着我们去做,天子以功绩立身,不被宫闱之事困扰,本应是他们喜闻乐见的景象。”
“至简至远,”季瑜说,“李兄以诚待人,以德服人,以成事为目的,为百姓谋福祉,便是立足瑞安之根本,如今瑞安百事待兴,那诸多事务,也需得心怀热忱又能力卓绝之士一同承担,接下来的殿试,可是由李兄来主考?”
“正在遴选主考官,”李翰林低声笑着,“我自然也会在场,我的瑜儿到时见到我,可莫要分心。”
季瑜也笑道:“明早起身,我定要细细瞧上几眼,待到殿试之时,便不会那般激动了。”
李翰林故意曲解,佯装不满:“只是多看几眼,瑜郎见到我就心如止水了,这可不成,等瑜郎好了,你的李兄要好好罚你,今日,你我且先熟悉一番。”
“李公子你变了……”说到此处,“季公子”忽地从鼻腔发出一声闷哼,这一声虽小却犹如惊雷,两位瞬间定住,同时陷入了沉默。
恍惚、凌乱,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季瑜想着,不知外面值守的那几位会不会以为屋里的人被高手点了穴,无法动弹。
——于是他又哼了一声算是报个平安。
李公子这次听不懂了,此人向来勤学好问,声音都嘶哑了还坚持着请教:“嗯?”
季瑜按住李翰林的手,没忘记接上之前的话:“变了……现在都不会脸红了,这些话你以前可是怎么都说不出口的。”
“你怎知我此刻没有脸红?”李翰林似乎真的害羞了,又挤出一句,“心也跳得极快呢,要不要听听看?”
想到“脸红”一事,季瑜开始秋后算帐了:“李兄且慢,那花魁娘子是怎么回事?你那日……”
李翰林笑出声来:“我那日如何?瑜郎还吃着那一日的醋呢?”
看李翰林如此这般,季瑜捏上他的下巴,轻啄一口,反问:“李郎觉得呢?”
眼前这人,是与自己生死与共、相知相守之人,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任呢?
李翰林顿时激动起来,语速也快起来,似乎是急着快快说完:“瑜儿,我去荷香楼绝非是为了看人,我哪有心思看别人啊?瑜儿从梨花村到京城的这一路,都有人暗中保护着,你一到达京城,我便已知晓了。你们去荷香楼是临时决定的,我倒是没有提前收到消息……”
李翰林自己把这“解释”品了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补充道:“即便收到消息也是一样的,此事说来话长,好瑜儿,今日便不说了吧。”
季瑜忙哄着:“好了好了,那今日就不说了,李兄也累了。”
“你的李兄不累!瑜郎!娘子!相公!”李翰林胡乱唤着,呼吸声越来越重,“宝贝疙瘩,你信我好么?”
或许是受了丫鬟姐姐们那些话语的影响,季瑜似乎真的听到了窗外幽幽的一声:“信……”
他紧张得地往窗外瞥了一眼,放轻了声音,慌乱地提醒:“好了好了,信你信你,你夫君自然是信你的,这位小郎君哥哥,你的声音,小一点么。”
“怎么?”李翰林的胸腔震动,像是笑得很开心,“还说我脸红,瑜儿听你相公说话都能害羞。”
季瑜急了:“会有人偷听!”
今夜那几名丫鬟的私语,并没有什么恶意。李翰林也不会在此事上斤斤计较,然而季瑜还是担心李翰林叮嘱时过于严肃,再吓坏了她们,遂又改口:“会被人‘不小心’听去的。”
话音刚落,窗外蓦地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跌了一跤——以至于短暂地搅扰了那被夜色笼罩的旖旎,恢复了一室宁静的表象。
这篇文章从开始到结束,一个收藏都没有,也没有多少浏览量,不过还是坚持写完了。起初只是打算写一篇短文,没想到写了近七万字(修改后字数会变),这算是作者的第一篇完结古文吧,肯定存在许多不足之处,应该还会再修改。
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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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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