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时辰不早了,该起了。jiuzuowen”
帐子里的身影冲里躺着,一动不动似是睡得正熟。枣儿有点着急,自家姑娘用了饭想要午歇,结果这都一个多时辰了,还没醒的迹象。等了半天没听到回话,枣儿刚想再叫,却见刚迈进屋的阿杏向她打了个制止的手势,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姑娘昨儿一晚翻来覆去,都没怎么睡。明儿还要早起,让姑娘多歇会儿罢。”
听了这话,枣儿才点了点头,放下心来,又像想起什么好事儿似的,忍不住抿了抿唇露出点笑意,和阿杏一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随着帘子放下来的声音,房间里静了下来。云梧睁开眼,闭上,再睁开,过了两秒,忽地起身拉开帐子向外一看——满目古色古香的雕花家具,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又白又嫩,一摸脸,光滑细腻,满脸的胶原蛋白,简直跟她高中的时候差不多!
——完了,穿了。
到隔壁城市出差,半夜开车回家,下了高速正等红灯,后面突然撞过来一辆严重超速的跑车,她的小轿跑当场被撞飞,起火爆燃,她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了。
人在车里坐,祸从天上来,死就死了吧,毕竟没受多少苦,结果老天爷也不知是耍她还是补偿她,一睁眼发现自己没死,却突然成了另一个人,还不知道在哪个坑爹的时代、自己又是个什么处境!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出神了许久,云梧扯了扯嘴角,吐出一口气。再怎么不想接受,活都活了,她还能再死一次不成?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她是谁、她在哪,可怜她一头雾水,想跟刚刚那两个丫头套话都不知道从哪开始!
想起那两个丫鬟,云梧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两个身影,两个小姑娘是她的贴身大丫鬟,一个叫阿杏,一个叫枣儿。她们说的话并不是她熟悉的语言口音,但云梧听得懂她们说了什么。
云梧若有所思,看来这具身子是有记忆的,语言之类的技能应该都没丢,只是得有个什么着点让她能想起来。如今应是冬日,外头天色阴沉,屋里放了炭盆,并不怎么冷,但从被窝里出来还是打了个颤。云梧趿拉着鞋子下地,低头一看,心里庆幸了一秒——没裹脚,随即抬头快速打量了一下房间,屋子不小,东头摆着一张梳妆台,旁边立着一个大衣柜,西边挂了厚厚的帘子,隔着外间。云梧想了想,走到梳妆镜前坐下。
一个鹅蛋脸蛋,细眉长眼的小姑娘出现在镜子里,长相端秀,皮肤白皙,云梧抿嘴笑了一下,右边脸颊上出现了个小梨涡。
非但不丑,甚至还挺好看,但和以前完全不同的长相乍然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云梧觉得有点诡异。
放下乱七八糟的想法,左右转头看看,只见两边耳垂上各自扎了一溜儿三个耳洞。
云梧上手一摸,得,一耳三钳,正经的满人!
在架空穿成为主流的时候,她倒是体验了一把古早的清穿!
她如今姓辉发那拉,小字云梧,虚岁十七,年初二月的时候参加选秀,被当今万岁爷指给宝亲王爷做侧福晋,吉日定在十一月初八,不早不晚,就是明天。
宝亲王……侧福晋……那拉氏……云梧想打人,她不会是成了乾隆那位剪发的继皇后吧?!
还没回过神来,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云梧扭头看向门口,一位三四十岁的端正妇人打了帘子进门,是她的母亲郎佳氏。
见云梧只穿着单衣,郎佳氏变了脸色,转过头从跟着的大丫鬟手里拿下进屋时脱下的披风,快步上前披在云梧身上,“怎得只穿了这点,明天可是大日子,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又转头喝了一声跟在后面的阿杏、枣儿两个丫鬟,“姑娘已经醒了,你们却在外头躲懒,到底怎么伺候的姑娘的?!”
两人立即请罪,郎佳氏却还要罚,云梧赶忙阻止道:“额娘息怒,是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才没叫她们进屋伺候。”
闻言,郎佳氏才作罢,云梧扶郎佳氏坐下,郎佳氏拉过云梧的手,训诫道:“明天就是你出阁的日子了,宫里规矩大,可不能再像闺中一样躲懒,侍候宝王爷和福晋,万不可懈怠。”
中国的国粹有三样,小脚,太监,姨太太,直到二十一世纪也有的是靠男人养活的二奶。云梧父亲便是发达后便在外头养了好几位“阿姨”,子不言父过,可云梧心里一直接受不了父亲行径,长大后和父亲关系也逐渐冷淡,谁想到一朝穿越,她成了个平素最看不起的侧室,顶头上司除了封建男人,还有正妻!云梧心里恨得mmp,面上却只能低头作恭敬状,一言不发。
郎佳氏见她的模样心里便叹气,“额娘知道你不愿做侧室,可亲王侧福晋是经过礼部册封、上玉牒的正经主子,更何况你嫁的可是宝亲王爷!”她压低了声音,苦口婆心道:“三爷早早去了,五爷和亲王又是个素来荒唐的,六爷年幼,谁不知道宝亲王就是秘定的太子,以后这位登了大宝,你可就是稳稳的主位娘娘!”
云梧心里苦笑,清兵入关八/九十年,礼制愈发完备,嫡庶地位分明,侧福晋说得再好听,也就是个妾,哪怕上了玉牒,跟嫡妻原配也没法比。就算是皇帝嫔妃,上头也压着皇后,就算以后成了皇后,继室在元配牌位面前也得执妾礼——封建社会,妻妾之别如同鸿沟,吃人不吐骨头的礼制如同枷锁,成了妾,就要一辈子低于人下!
罢了罢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云梧在心里安慰自己,哪怕是妾,也是皇家的妾,若是穿成大户人家里任由正妻发卖地位低下的通房丫头,她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的好!
云梧低声对郎佳氏道:“额娘放心,我都懂的。”
郎佳氏这才笑着点头,又道:“咱们那拉家人丁不旺,在旗人里头只能算是中等人家,你阿玛哥哥身子都不好,姑娘里头,也就出了你姐姐一个宗室夫人,到了你,可算是给咱们家争了口气。”她伸手理了理云梧的头发,已经是红了眼圈,“进了宫,家里能帮你的不多,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额娘知道,你看上去性子柔顺,实际是个再要强别扭不过的,你千万记住额娘的话,绝不要想着和嫡福晋争高低!嫡福晋家世显赫,又儿女双全,和宝亲王爷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你是决计比不过的!最重要的还是要肚子争气,早早生下儿子,有儿子就能站稳脚跟!”
云梧默默点头,她可不嫌弃命长,一个妾和正室别高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何况她的女上司还是那位乾隆恩爱尊敬的孝贤皇后!至于生孩子……云梧假装自己没听到。
郎佳氏见她温顺点头,只以为终于劝动了她,面露欣慰之色。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塞给云梧,神神秘秘的模样,显然是某些婚前教导,却也不好意思多说,含糊了两句,最后交代,“……你也不用仔细看,到时候顺着男人就行了。”
云梧心里满是黑线,面上害羞点头,郎佳氏紧紧拉着她的手,到底不舍,红了眼圈将她搂在怀里,“你这一进宫,虽是光宗耀祖,却再也不能回家了,以后想要见你一面可谓千难万难……”
云梧比她更想哭,宫斗啊,她业务不熟练啊!
郎佳氏絮叨了许久,又细细交代许多,直到天黑下来才不舍地离开。云梧将人送走,回屋洗漱之后便躺到床上,睁眼瞪着床帐。
她不是学历史的,对中国古代历史了解不多,可因为前几年一些清宫剧的大热,她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康乾时期的事儿,这位那拉皇后,可是画重点的人物。
《清史稿》上说这位皇后姓乌喇那拉氏是误记,连带着后世许多文学创作也没闹清楚,不少人以为她和雍正的皇后乌拉那拉氏是同族甚至是姑侄,实际上,作为满洲八大族之一的那拉氏分叶赫、乌拉、哈达、辉发四个部落,继皇后姓辉发那拉,跟雍正的皇后没半点关系。她早年嫁给还是宝亲王的弘历做侧福晋,丈夫登基之后被封娴妃,后晋娴贵妃,孝贤皇后去世之后,先被封为摄六宫事皇贵妃,后来正式被册为皇后。乾隆三十年南巡期间,不知何故触怒乾隆,形同被废,死后连像样的丧仪都没得到,被塞进了纯惠皇贵妃的地宫里,还是居侧位,唯一活到成年的儿子十二阿哥永璂受她连累,到死都没被乾隆封爵,还是嘉庆上位后给哥哥追了个贝勒,可谓十分凄惨。
云梧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那拉氏决然断发,竟是连自己的儿子家族都不顾了,想来哪怕身为皇后,深宫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罢……
……所以换成她,她要怎么活下去啊!
云梧泪流满面,搜刮着那点清宫剧清穿文里看来的记忆,可一时之间能想起来的就只有各种血淋淋的打压、陷害、下毒、堕胎,越想越绝望。
她只是个成长在二十一世纪坚定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动摇的良好小市民,被扔到这来,没有能升级的系统,也没有能种药的空间,更没有高大上的修仙,让她去宫斗,她怕是活不过两集!
越想脑子越乱,最后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许久之后云梧才迷迷糊糊有了点睡意,却也睡不安稳。梦中一个女子身着嫁衣坐在床上,分明是那拉氏,面容虽年轻,眼神里却透着看遍世事的从容和沧桑,她低着头,似怀念似感慨地轻轻抚摸着嫁衣上的鸳鸯刺绣,似是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看见云梧,露出一点亲和的笑意来。
“你不需要为占了我的人生而愧疚,”她温和地笑着,一句话便道出了云梧心底的不安,“我已经活过一次,落得那般下场,一切皆是我咎由自取。老天可怜我许我重来,我却不想再活一回了。”
她环顾四周,眼神定在燃烧着的龙凤喜烛,似是回忆着什么,“他是个多情又长情的人,却偏偏对我无情。我辛辛苦苦十几年为他抚育儿女、操持中宫,在他眼里,却是永远‘比不得孝贤’。”
“割发与他断情绝义,却是苦了永璂,是我对不住他。若你得了机会,替我好好补偿他。”她转过头来看向云梧,嫣然一笑,“好好活着。”
云梧猛地惊醒过来,怅然若失。
天很快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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