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怀州林家,屋内没有亮着任何照明之物,只有透过窗户的月光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依稀可见屋中考究的陈设。年少时的林致桓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坐在床上死死拽着被褥,尚带稚气的脸上尽是因惊惧产生的汗水,眼神中却满是恨意。

自他入了修行之道不过数月后,某日他竟开始连夜不断地做梦,梦中的自己年纪比现在还要再小些。在起初的几次梦境里,他所经历的都是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断断续续的,没什么头绪可言,却令他感到极其真实,好似自己确确实实有过那样的生活。

随着梦的次数增加,他在梦里也渐渐长大,但那种真实感却有所减弱。直至他的身量长到了成年人的程度,年岁应该还未及弱冠,他死在了一个人的手上。那是一个长相堪称俊美的男子,神情却阴鸷无比,即使林致桓醒来,也能清晰地记得他的样貌。

之后的几日,他都在不断地重复体会着自己死前的生活,所有的梦境都结束在他死去的那一刻。其实死时的那种痛苦他感受并不深,反倒是心中的那股恨意和不甘,日复一日地加深。明明他从未见过那个人,却忍不住开始真切地恨起他来。

然而最令他怵然的是他在梦里认识那个人,也知晓他的名字,并且那人并非梦境凭空捏造而出,而是现实中真正存在的人。他叫穆也,是当今黎族的司御长,修为高深,地位非凡。

细想这些时日的梦境,仿佛都在暗示他,那不是什么虚假的梦,而是他曾经经历过的真实之事,或者说,是他的前世。

因这许多日不停侵扰着他的梦境,林致桓白日里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引起了他父母的注意。

“桓儿,你近日可是在修行时遇上了什么麻烦,怎么娘瞧你脸色比以往都差了许多,还总是容易出神的样子?”其母林续因看着自家孩儿显然不对劲的面容,有些忧心地问。

其父林景山也颇为担忧,跟着对他说:“若是因修行不顺,就不要太勉强自己了。你年纪尚小,修行之事道阻且长,不必急于这一时。”

“阿娘,你和爹不必担心,我可能是因为还未完全适应修行之事,所以有些影响到了身体,以致夜里多梦,应该再调整些时日就好了。”

每个人修行的情况不同,林氏二人不好妄下断语,况且他们一向知道林致桓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也就不再多加劝诫。两人温声宽慰了林致桓一番,又查看了一下他体内的灵力运转情况,确认未见异常后,交代他若是需要,可以服些静心宁神和调养身体的丹药,助他尽快恢复。

林致桓听了两人的建议,刚服用了几日的丹药,就不再做那些梦了,但那些画面已然深深印入脑海,再也挥不去,且此事来去蹊跷,令他不得不十分在意。

某日,林致桓试探着向他的父母问起了一件事:“爹,娘,你们知道人在什么情况有可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吗?”

林续因和林景山相视了一眼后回他:“据传闻,借助特殊的仙器,可以窥探前世之事。也有传言,人的魂魄在历经轮回之时,若有奇遇,也可能在转世后因某些机缘回忆起一些前世的场面。不过这些都还仅限于听闻,我和你爹倒是从未亲眼见过有人遇到过这种事情。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就是这几日想放松一下,寻了些话本子瞧瞧。看到有一个人见到自己前世的仇人在他这一世还活着,便想去寻仇。我觉得有些意思,这才想起来随便问问。”林致桓假装不甚在意。

“既是前世之事,那就意味着前尘因缘皆已如过眼云烟,不必再记挂。若是瞧见了一些未尽的爱恨情仇,因此受了影响,有了执念,岂不是误了此生?”林景山很是感慨了一番。

林致桓点了点头,记下了父亲的这些话,觉得颇有道理,便打算先将这梦境之事置于脑后,只管眼前就好。毕竟就算那真是他的前世,他也确实与穆也有仇,那也不是现在这个刚入练气期的他该考虑的。

之后林致桓年岁渐长,到了差不多要拜师的时候。原先他的父母早已与万长天有过约定,若他有缘入修行之道,那就让他拜万长天为师。但考虑到林氏夫妇二人十分珍爱这孩子,有些舍不得他过早离开父母,所以决定先让他跟着自己父母学习修炼之事,待时机合适之时,再让他离家跟随万长天修行。

在林致桓十岁生辰这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决定向父母提出自己准备拜万长天为师一事。

“母亲,父亲,我已经考虑好了,这几日若是万前辈方便,我想就此拜在他门下,随他修行。”

“你已经完全想明白,下定决心了是吗?”林续因问他。

“是。既然与万前辈有约在前,我理当赴约。”

而后林续因走上前,轻轻地将他搂住,在他耳边柔声道:“终归还是长大了,要离开我们了,娘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林致桓回搂住自己的母亲,语气也同样温柔地回了她:“我会一直记挂着你和爹的。万前辈所在的夕山,离怀州城并不很远,得了空我就会回来与你们相聚。何况你们也都是修道之人,我们还有很长的年岁可以一起度过。”

听了他这一番话,林续因略感欣慰地又继续搂着他片刻后,松了手,再笑着抚了一下他的头。

林致桓也顺势松了手,走向自己的父亲,同样与他拥抱了一下。林景山拍了拍他的肩说:“我和你娘亲自送你去吧,也正好与我们这老友叙叙话。往后,还望我儿万事顺遂。”

“借爹爹吉言。”

这之后,林致桓没有什么意外地拜了师门。恰逢万长天的两位徒弟也在夕山,林致桓就与这二人也一起见了面。

大师兄陆倚白自拜在万长天门下,就一直在夕山专心修炼之事,还不曾见过林致桓,不过他倒是有听说过自己师傅与好友有约一事,对林致桓颇有几分好奇。

见了面后,因两人都是十分重礼数之人,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相当不错。在林致桓看来,陆倚白虽然修行多年,看着却不像寻常印象里的修士,反倒像个儒雅书生。但他一想到自己那经商多年的父母,也是一点瞧不出修士的样子,就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并无规定说修士必须是什么样子。后来又知陆倚白还真是出自书香世家,本来家中是想他如先辈一样走上仕途,没想到他竟得了机缘,成了修行之人。

林致桓虽然年纪尚轻,性子却已经能瞧出往后的那种沉稳之态,因此两人往后相处的时日里,称得上是兄友弟恭,关系十分融洽。

而二师姐池青就不同了,她家与林家有了生意上的往来后,其母池央与林续因合了缘,便成了至交好友。因此这两人早早就熟识了,这次相见也就免了那些礼节。

“怎么,林姨娘和林姨父舍得让自己的娇儿离家修行了?”只见池青一身利落的打扮,五官明朗,眉目间颇具英气,声音清朗而带着不加掩饰的笑意。

林致桓轻快地笑了声:“是,往后可得请池青师姐多多指教了。”

“还是叫池青姐吧,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好,池青姐。”林致桓从善如流道。

“你来了也好,往后就能多个人与我比试剑术了。我们这位大师兄的心思并未完全放在剑道上,和他比剑我都觉得不大得劲,你可不能步他的后尘。”池青对于自己没有合适的练手对象像是不满已久,话语和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掩饰她的真实想法。

“好,我尽量。”

“池青!你娘托我问话,说你今年又不回去过年是什么意思!”林续因和万长天叙完话出来,正好看见池青在与林致桓谈话,想到自己差点忘了给好友带话,赶紧对人喊了一声。

池青被这一句话喊得瞬间笑容僵硬,无奈地转身望向了林续因:“林姨,你听我说……”

见此情景,林致桓在一边忍笑不语,他可太清楚池青这一通转变是为何了。

每回池央来林家拜访,除了和自己的好友林续因说些体己话以外,还常会抱怨池青这个女儿太不亲近自己。她小的时候就总是整日地往外跑,年长些拜了师,在夕山修行后,就更不怎么能见着了。自己这个做娘的日日记挂,也不见这随性自由惯了的女儿理解她的思念之情,令她颇为怨念。于是当她每每寻得机会和池青相处时,总是忍不住说上许久的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女儿要多陪陪她。

而池青并非不知母亲的心意,只是她天生不是黏人多情的性格,又不大说得来那些宽慰人的甜言蜜语,故而每次与母亲谈话都令她有些消受不住这样的温情厚意,只好选择了逃避。但逃避终非良策,她为了不让母亲难过,还是会寻些合适的机会好好劝慰母亲一番。

想来池青这一去,是准备和林续因好好说一通,让她帮着自己去疏解母亲的愁绪。林致桓笑了笑,没有跟上去旁听,而是选择在附近随便逛逛,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待她们说完话,自己再来为父母送行。

一日,课上万长天一时兴起,给三位徒弟讲起了自己早年的所见所闻,包括各种妖兽奇物,罕见的术法等等,基本上是想到什么讲什么,没有主旨。

下了课,待陆倚白和池青各自离去后,林致桓想到自己的那些梦境,抱着或许能有些新头绪的念头,拉着面前相貌端方,身姿挺括颀长之人问:“师傅,徒儿有一事好奇,不知师傅可否为徒儿解惑?”

此人正是林致桓的师傅万长天。

自林致桓拜师以来,无论是其心性,还是他那勤学好问的修行态度,都颇合万长天心意。闻言,万长天以为他又是要向自己请教修行上的事,于是面上带着慈爱之色,回他:“好,你尽管问。”

“师傅可有见过能在梦中见到自己前世之人?”问这话时,林致桓还在脸上刻意地表现出了茫然与好奇。

万长天顿了顿,看着林致桓的眼神中不禁有了一些探究之意,似乎在试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些端倪。林致桓虽然心中开始打起鼓来,但明面上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以至于万长天一时半会儿也有些拿不准。

“不曾见过。不过我倒是听过一种术法,可以按照施术人的想法随意编造人的梦境,中术之人会不知不觉地认为梦境之事都是真实的。一旦中此术法,效用终身不散,除非中术之人能自己通过现实的种种迹象,辨出那些梦境的真伪。此术名为‘百日梦’,是黎族不外传的秘术。至于前世之事,师傅以为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不论情仇,前缘已断,今世不宜深究。”

万长天虽然不知道林致桓问这话的原因是什么,但他想以林致桓的聪慧,在他说出这番话后,林致桓应该会有自己的判断,他不打算轻易干涉。

正如万长天所料,林致桓几乎是立刻就确认了他这是中了百日梦。施术之人是黎族人,穆也同样也是黎族人,这当中的关系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最让林致桓想不明白的是,为何那人要对自己用此术法,自己的身世在他看来并无特殊之处,总不会因为他是什么穆也的命定克星,这听起来未免也太过荒谬了。而且自他不再继续做那些梦以后,他也没再遇到过其他怪异之事,看起来那人好像只是想让林致桓视穆也为仇敌,除此之外就没别的意思了。

万长天后面刻意补充的话,与林景山所言相差无几,让林致桓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被误导,那些梦境定是用于引诱他去对付穆也的,切莫真的轻易当做是自己的前世。

林致桓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么说来,这个百日梦倒是可以让人误以为见到了自己的前世,确是十分特殊厉害的术法。对了师傅,说起黎族,你对这一族之人可有什么了解?我只知那些人对外自称半仙族,以及天灵是如何玄妙之物,此外就没有了。”

万长天见他转了话题,也就不再纠结他前面所问之事,转而回答起了他的新问题:“黎族族中有一族长,统领全族,地位至高无上。另有四位宗长,不管实事,但有权决定下一任族长之位由何人继承。还有四位司长,分别为司刑长、司御长、司户长以及司礼长,统领四司,各有实权,与四位宗长地位相当。这些你应该也多少有所耳闻。”

林致桓点了点头后,万长天又继续道:“不过有一事,所知之人应该很少。黎族以天灵为倚仗,一向自视甚高,不屑与外族通婚。但还是有人开了先例,坚持与外族人通婚且生下后代。黎族人发现,这样生下的孩子有可能无法拥有天灵。不知是出于对这种特殊的黎族人的管束之意还是别的什么,这些没有天灵的黎族人必须对黎族发下血誓,一生不得背叛黎族。”

“这听起来未免有些不大公平。同为黎族人,这些人没有天灵已难免心有不平,怎的还要再受一道血誓的束缚。”听到这,林致桓忍不住评论了一句。

“但这些人与其他黎族人一样,终身可得黎族护佑,因此倒也没听过有谁提出异议。”

在万长天补充了这句话后,林致桓想着既然身在其中之人都没什么意见,那他作为一个外人,也就不大适合再多说什么,遂不再言及此事。

“这种与外族通婚的情况应该不多吧?”

“嗯,据我所知,黎族中与外族人生下的孩子现在不过十数人。而有一人在黎族中所取得的成就之高,前所未有,此人便是现任司御长——穆也。”

林致桓没料到自己顺着这个话题随口这么一问,居然又能得知一些与穆也相关之事。这时,他忽然有了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或许那施术之人针对穆也,与他的特殊背景有关。

“那为何非要找上我……算了,现在想再多也没有能力去证实,还是先静心修炼吧,反正那人后来也没再给我添别的麻烦。”林致桓默默地掐断了自己的思绪,逼自己强行转移了注意力。

后来师徒二人又随意闲聊了一阵,万长天偶尔问及林致桓的修行近况,知他进步迅速后,夸赞了几句,就不再多留他,由他自行修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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