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天门山上有诸多楼宇坐落其间,其中最为华贵壮丽者,当属万灵宫,集数十座亭台楼阁于一处,傲然屹立于足有千丈高的顶峰上。宫中有用于议事之所——通天阁,但非涉及重大之事,黎族一般是不会在此召集人议事的。寻常黎族族长召人问话论事,多在一处名为灵安居的小楼中。

此刻,灵安居厅堂的正座上有一人端坐着。这人生得一副绝伦面容,眉目间却像积了峰顶的万年冰雪。她的左右两侧,则各有一人正坐于席上。

这三人便是黎族的族长凌云渺,以及族中的司户长和一位宗长。

堂中则站着一位面若刀刻,棱角分明的女子,态度还算恭敬地等着凌云渺的问话。

“殷华辞,你此来有何事。”凌云渺语气平静,令人听不出半分情绪。

“禀族长,这些年我费心跟踪查探,近期终于探得族中某些人与一伙号称‘昭理教’的鼠辈勾结,欲借一邪术夺人魂魄,还妄称此法可将所得魂魄聚作天灵,以此引更多修士入教。”殷华辞将自己所知之事道出,言语间尽是嘲讽与不屑之意。

“你所言当真?”徐郢宗长脱口道。

“绝无半句欺瞒。”

司户长闻黔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后看向凌云渺,等着她说些什么。

“你且再探,查明此教所言天灵之事究竟是在妖言惑众,还是确有其事,以及背后是何人主导。无论是何种情况,何人所为,黎族都不会轻饶。”静默片刻后,凌云渺才出了声,言语间有了令人不可忽视的森冷之意。

“是。据我目前所知,此教势力不小,仅凭我一人之力,恐难成事。”

“派些人与你同去便是,此事暂由你来主导。徐宗,司户,人手一事由你们二人安排。”凌云渺对殷华辞及左右两侧之人下了吩咐。

“是。”徐宗长与司户长异口同声道。

达成此行目的后,殷华辞行了礼,便准备告退,走前不忘允诺:“定不负族长所望。”

得了凌云渺的允准后,殷华辞就一刻也不停留地转身走了。

直至人影不见后,闻黔才缓缓说道:“这些年,她倒是始终如一。她所说的,黎族的某些人,虽未言明,但想也不必想便知是哪些人了,可真是锲而不舍。族长,你这次,又是选择信了她啊。”

“她是执念深重,又不是得了失心疯。”凌云渺神情淡漠地回了她。

“当年之事,因她而起,你也是亲眼见族长证实过的。至今为止,我们又一直不得头绪,令我始终不能放心。现在总算因她这执念,有了新的端倪,再信她一次又何妨。”徐郢说。

“那我这次可得好好相助于她,若真能因此查出当年之事的幕后者,我便亲自登门道谢,再与司刑探讨探讨如何惩治那宵小之徒。”说到“惩治”一词时,闻黔的眼里似有了些凛然之意。

离开了灵安居后,殷华辞找了处山崖,姿态从容地坐于崖边,望着远处绵延不绝的山脉,心中默想着:“这次,你绝对逃不了干系。”

漫无目的地又看了看远方的景色后,她从衣襟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已经像是石化了的,无法再响动的球状铃铛,上面系着一根精心编织过的,掺杂着金线的红绳。铃铛表面的花纹清晰可见,绕铃铛一周刻有三个字,那是一个人的名字。

手指轻轻抚过铃铛上的名字时,殷华辞的脸上有了点朦胧的温情,同时陷入了许久没再想起的回忆之中。

值守在刑岭的司刑堂的人正有些出神,忽然见出入口处的阵法有了动静,目光便被吸引而去。不多时,只见一人踏步而出,形容狼狈,但她硬朗的面容不见一丝颓意,反而神采奕奕。

这位值守之人见此不禁心生了些敬意,便提醒道:“进了这刑岭的,能从中清醒活着出来的人,屈指可数。看来你本事不小,日后可莫要再做昏头之事了。”

可谁知,这人连正眼瞧人一眼都不肯,径直走了。徒留那司刑堂的人有些尴尬地留在原地,嘁了一声后,便又做回自己的本职去了。

刑岭是黎族用于关押和惩戒犯下重罪的族人之所。正如其名,刑岭是天门山中的一处山岭,被名为“生死关”的阵法所笼罩,进入其中之人,会被随机带入各种幻境中。这些幻境里没有别的,只有各种酷刑,但又不会直接施加于人身,而是会让受刑之人以为自己可以逃脱时,再下惩戒,却又不会轻易致人死去。如此往复,受刑之人往往身心俱损,极少有人能一直保持清明,直至被司刑堂判定此人可得释罪。

这位刚获自由之身的人,便是殷华辞了。她入此地的罪名,名为“叛族”,实则是站错了队。

在她被释放时的十余年前,黎族的实力达到了空前强大的地步。前任族长,也是现任族长的胞兄凌云曲,竟联合当时实力仅次于明幻宫和元清门的玉玄派,欲一统整个修真界。正当黎族与各大门派鏖战之时,凌云渺携跟随自己的那部分黎族人,临阵倒戈,从而平息了这场战事,并对外称愿与各门派重修旧好。

那时,各方都已损失惨重,不愿再续战,此事便就此了结。凌云渺得手后,以雷霆手段夺得族长之位并震慑全族。待黎族内外都得以平息后,再恩威并施,将愿意效忠新任族长的族人施以小惩后,便放过了,而那些不肯轻易认罪就范的顽辈,则被丢进了刑岭,如若这些人往后肯诚心悔过,便还能有获释的机会。

殷华辞就是那时被判入刑岭的。起初,她一心追随凌云曲,认定黎族可以在他的带领下就此立于修真界之巅,令天下无人不从。然而,在刑岭受刑的那些年里,她也难免被磋磨了心志,终于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永困于刑岭,落得或疯或死的下场;二是屈服于现状,至少要装作真心悔过的模样,以谋得生机。

除此之外,在这世上,尚有一人值得殷华辞记挂,那是她的独子。那一战前,她将年仅七岁的独子托付给一位朋友。虽然她信得过自己朋友的为人,但念及其终非友人的亲生之子,她还是决定要出去,亲自抚养独子。

后来,她如愿以偿,重获自由。

从刑岭出来后的殷华辞,循着记忆,马不停蹄地奔向自己那位朋友的住处。幸而过去的这几年,她的朋友并未搬离原处。

“郑沅,我回来了。”殷华辞在郑沅的屋外,边走边朗声说。

很快,就见屋内有一人迎了出来,面带喜色:“华辞!你可算回了,我都快以为日后我们再也见不上面了。”

殷华辞先是笑着与她寒暄了一阵,见屋中迟迟不再有人出来,便问她:“我儿殊连呢?”

“对了,忘了同你说了,那次事后,族长下令收归所有因战失了父母的孩童,由司户堂统一安置并抚养至成人。原本若有别的亲人尚在,或是像殊连这样有亲辈好友愿意代养的孩童,是可以不用送去司户堂的。但是,因……你的缘故,司户堂的人不肯将殊连留在我身边。不过,你不必太忧心,他在那边并不会受苦,族长严令司户堂不得苛待这些孩子,即便是父母有罪的,罪不及后代,皆须一视同仁。”郑沅忙解释了起来。

然而,殷华辞的脸色却因这些话变得有些阴沉起来。郑沅知她为何会有此反应,又赶紧安抚她说:“我明白你对现在的族长心有芥蒂,但这些年她确实不曾做过什么不利于黎族之事。当年那些站在与她立场相悖的族人,凡是修为和权势地位不高的,她都只是命人告诫,便算放过了。只有一些修为不低或是有权势之人,她才会多费心,但大多最后也是被宽恕了。我想殊连他……”

“你不用替她多言,我心里有数。”殷华辞语气有些冷淡地打断了郑沅的话,神色依旧不见好转。

“这些年,你有再见过他吗?”

郑沅摇了摇头:“那些人来带走殊连时就特地提醒过,殊连这样的情况,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的。”

她这话是在明示,殷华辞有罪在身,殷殊连虽不会受到株连,但却会因此被严加看管。

“我现在已获自由之身,不再是戴罪之人,总能去将殊连带回家了吧。”殷华辞冷了下声说。

“那是自然,你快去吧!这么多年不见,殊连那孩子一定很想念你。”郑沅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听她这么说,殷华辞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谢过郑沅,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并大致理了下仪容后,她便动身前去司户堂接人了。

“我仔细确认过了,我们这里并无名叫殷殊连之人。”司户堂当年负责收容那些孩童之事的主事应了殷华辞来接人的请求,先是命人直接去找了人,结果得知并没有这个人后,又去翻阅了当年登记用的名册,可依旧没见着人名,便如实给了她答复。

“绝无可能。”殷华辞听到这话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语气也变得冷硬。

“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认人。”

此话一出,殷华辞竟真的准备去亲眼确认殷殊连是否如主事所言,并不在此地。

身边的下属见状正想去拦她,却被她一个眼刀镇住,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下属见主事也是随她去的意思,便自觉地也闭上了嘴。

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并询问过被收养在此的那些黎族人后,殷华辞当真没得到一点有关殷殊连的消息。可她还不肯放弃,心中又怒又急,脸上瞧着越发冰冷,想着要去亲自翻阅那本名册,做最后的确认。

主事自认问心无愧,就又任由她去了。

眼看着殷华辞脸色越来越难看,手紧紧地握成拳,生怕她一时控制不住就要拿那本名册出气,主事赶忙从她眼前将名册拿走。那下属本就有些看不惯她这盛气凌人的模样,此刻便有些憋不住心里话,冷飕飕地来了句:“许是当年人就不在了,所以……”

“也可能是有你这样的人在,司户堂做事疏漏了,不是吗?”殷华辞冷冷地打断了他,语气中甚至有了些杀意。

“我看你这样,应是确认过了人还在世,所以才这般坚持。当年形势混乱,我奉命行事,虽已尽心尽力,却不敢说完全不会有错漏之处。既然人还活着,不如试着从别处入手,总能寻到的。”主事见状不对,忙出来打了圆场。

正如主事所言,殷华辞确实有法子明确知道殷殊连是否尚存于人世。她手上有一命铃,出自黎族人之手。若向铃中施加灵力,可令其正常响动,则说明命铃所系之人还活着,否则便是不在了。若铃不动自响,则意味着那人性命垂危。

“当初是由你们主动去寻那些孩童并收养于司户堂,那么你们总该有份名册,用于寻人吧?”殷华辞问。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的。”主事被她提醒后,吩咐下属去把寻人的那份名册找出来。

那下属虽然态度轻慢了些,但办事还是十分有效率,很快就将寻人名册找来递给了主事。主事翻都没翻一下,就转手给了殷华辞,让她自己看。

殷华辞自然不客气,拿到名册就开始细细翻看起来。然而,翻遍了整个名册,她又是没能找到殷殊连的名字。

“这份名册上都查无此人,那就说明当时此人本就不需要司户堂去接来收养。”主事解释说。

“我朋友亲眼见人将我儿带走,你们现在却说这样的话。呵,你们办事可真够谨慎的。”殷华辞语气间尽是浓浓的嘲讽。

主事瞬间有些尴尬起来,从她手上拿来名册再亲自确认了一遍,确实没见着人名后,只得好声好气地说:“可能是当时负责编写名册之人做事疏忽了?”

“这话你问我?那个编写名册之人如今何在?还有当初负责寻人的那些人,也一并叫来问话便知。”耐心逐渐告罄,殷华辞开始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被她这般连番质问,主事觉得面子开始有点挂不住,重重咳了一声后说:“编写名册之人我还是记得的,是位司户堂的老人了,虽然他如今已不在此任职,但应该能问到他人现在何处。只是这负责寻人的,却是不大好确定。当年司户堂人手有限,有些人是临时叫来帮忙的,现在想要一一寻来问话,怕是要费许多功夫。”

“编写名册之人,是陈老前辈吗?我记得他好像前两年过世了。”下属小声插了句话。

这下,主事更尴尬了,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只好负手而立,强装镇定:“呃,人年纪大了,这也是难免之事,还望你理解。”

此时,殷华辞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尖刀,将人当场毙命,令主事不得不躲避视线,开始四处张望。

“不知司户长知道你们如此行事后,会作何反应?”殷华辞怒极,表面却显得平静了起来,似是在酝酿着一场滔天怒火,预备将不顺她意之人全部焚尽。

“还请息怒,息怒。今日,我在此担保,必定尽力协助你查明此事。那些负责寻人的,我会尽可能找齐问话,一定问个明白,你看这样如何?”主事勉强扯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看着她说。

“要多久?”

“两……”

“嗯?”

“一月为期。”主事刚想说两个月,被她一个字就噎了回去,赶紧改了口。

“一个月后我会再来此处。当然,若是更早有了结果,尽可提前告知我。”殷华辞撂下了话,也不等主事回话,就径自走了。

“您这么怕她作甚?”下属见人走后才忍不住问他。

主事叹了口气说:“这种时候来找亲生儿子的,只能是当年那些被判入刑岭之人。而能从刑岭出来的,且不说修为不低,单是那心性,就非常人能及。比起她去找司户长告状,我更怕她当场就要了我的命。”

听完了这一番说明,下属才反应过来,想到自己方才说人家儿子可能是死了,得亏人没有当场发作,不然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为此不禁心有余悸,暗暗提醒自己往后一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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