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殷殊连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去回想曾经的事了,从永丰县回来后,他竟陆陆续续地做起了一些梦,梦里是遥远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的,抑或是,本就是虚假的场景,影影绰绰,分辨不得。

母亲对于年幼的殷殊连而言,是高大的,他仰头望去,总是看见她锐利的下颌,显得不近人情。可他知道这个常牵着自己手的人,手心是温热的,低下头看向自己时,目光也非冰凌,而是柔水。

在他七岁那年,殷华辞对他说,她有必须去做的事情,将他托付给了关系最好的朋友郑沅。他没有追问母亲要去做什么,即使问了他大概也没办法理解,只是听话地留在了郑姨娘的身边。

郑沅待他也很好,他的生活没有太多变化,除了多了点期盼,其余时候倒也安然自在。

直到某一天,有个陌生人出现,说要将他带走。郑沅当然不会任由对方这么做,问了缘由,可这么一问后,她便哑口无言了。黎族近日来的形势她都有听说,心里隐约有了不安的推测,但见到有人因好友之事要来带走殷殊连,她还是出于本能地抗拒了。

“他有我照料,为何要带去司户堂?”

“寻常来讲是不用的,但其母是被罚入刑岭的罪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我有司户堂的令牌在身,奉命行事,你若有疑义,自行去理论便是,莫要拦我做事。”

有一瞬间,郑沅想违抗此人,强行带着殷殊连逃跑,可又想到自己修为平平,且不说当下能否打赢此人,就算成了,将来两人要在黎族的追杀中过活,恐怕难以长久。

殷殊连察觉到了她的为难,红着眼,在她回答之前就先开了口:“我跟你走。郑姨,您不用担心我,我等着您和我娘来接我。”

郑沅实在羞愧于自己有负好友之托,弯下身抚着他的脸颊说:“我和你娘一定会去找你,以后你可要照顾好自己。郑姨留不住你,是我不好。”

“不怪您,您也要好好的。”殷殊连抹了下没能忍住的泪水。

那位自称是司户堂派来的人的耐心差不多到头了,没给这两人更多说下去的机会,推了下殷殊连的背,示意他该走了,两人就此相别。

打出生起就生活在安阳城中的殷殊连,从未上过天门山,更不必说是族人都不会随便去的司户堂,他被人领着,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真正的去处。

刚离开时,他心里惦念着母亲和郑姨娘,一直没出过声。出了安阳城后,他突然想问一问带着他的这个人,接下来的路还有多远,本也没多指望这人会回答他,毕竟从他先前的态度来看,此人可不是什么和颜悦色之人。哪料他居然真的回话了,说的是:“到了你就知道了。”

还来不及想这句话的意思,殷殊连骤然没了知觉。昏过去之前,他没有任何感觉,也没见这人靠近过自己,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这事却也没时间去想了。

醒来时,他人在一间屋子里,看着不大,但作为人的休息之所是足够了的。坐在床上想了会儿,他决定出门看看,开了条门缝试探着往外扫了几眼,面前忽然出现一个男孩,直直地盯着他,鬼魅似的,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僵在了门边。

“你,你是谁?这是哪?”

这男孩又盯了他片刻,转过身说:“跟我走。”

“你究竟是谁,要带我去哪?”

男孩走了几步,见无人跟上,又转回身看着还躲在门后的殷殊连说:“你继续待在里面也没用,快点跟上,别让我……”

“别让人都等着你一人。”

男孩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相貌漂亮惊艳的男人。在他出声的那一刻,那个男孩当场噤了声,脸上看不出情绪,但殷殊连却觉得他在害怕,因为那个男人看向自己时,他的心中也产生了一种无名的恐惧,尽管男人的脸上是带着令人赏心悦目的微笑的。

这下,他便不再踌躇,跟随那两人的脚步,来到了另一间屋子。进屋后,他看到有两个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小孩,一男一女,另有两个年纪明显更小的一对男女,女孩紧贴在年长些的女孩身边,男孩则拽着比他大的那个男孩的衣袖,看样子似乎是一对姐妹和兄弟。

“都坐着说话吧。”

发话的是居于主座的一个男人,面容年轻俊秀,谈吐间还有些亲切的意味。只有给殷殊连领路的那个男人,坐到了另一张主座上,而那个男孩则站到了一个单看样貌没什么,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些怪异的男人身边。这种怪异在殷殊连偷偷观察了他一阵后才想明白,原来那人竟是个从不眨眼的,总是睁着眼,既不刻意瞪大,也不眯着,只恰好维持在最自然的状态。

那四个孩子连同殷殊连,无一人坐下。

“我知道你们心里的顾虑和疑惑。”

那个男人再次开口。

“各位家中都遭逢变故,这是你们会来到这的原因。”

说到这,殷殊连的心中又是一阵酸涩,其余四人看起来也不好受,有人还抹起了眼泪。

“因为这个变故,你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黎族的罪人之子。”

“你胡说!什么罪人,我们不是!”

男人看了说话的男孩一眼,他身边的兄长连忙将他捂嘴推到了自己身后,紧张地低下了头。

“我将你们接来这里是为保你们性命,已经没有人可供你们依靠,你们留在黎族只会是死路一条。此地偏远,又有我在,黎族的人很难找到你们,你们只要安心待在这,不要随便想着跑出去,就能安然度日。”

好一会儿后,年纪大些的女孩问:“为什么帮我们?”

“我需要你们将来帮我个忙。”男人答。

“什么忙?”

“不必急于这一时知道。”

这个男人比起给他带路的人,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殷殊连便也大胆了些,问了个问题。

“那会有人带我们修行吗?”

这人会说这些话,做这种事,那大概是要他们五人将来替他办事,还可能是与黎族有关的事。如此一来,他应当会需要他们以后有足够的能力。在殷殊连的认知里,修为高就等同于强大,故此,他才会这样问。

“不会,修行之事,全凭你们自己的本事。”

这个回答出乎了他的意料,正当他要再问时,那个被捂着嘴的男孩扒拉下自己兄长的手,先一步提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如果一直不让我们出去,不就是把我们都关在了这里吗?”

男人笑答:“我只是提醒你们,现在的你们出去即是死路,并非不让你们这么做。你们若哪天有足够的本事了,自然可以一试。”

他的话听着是为人好,可殷殊连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他年纪还小,关于这里所有的人,以及这些事,他都知之甚少,还没有能力为自己解惑。

“刘岸,这几个孩子就交由你照料了。平溪与他们差不多大,以后也算有伴了。我们有事,就不多留了。”

紧接着,那位被叫做刘岸的奇怪男人应了句是,携同身边叫平溪的男孩弯了腰,立在原地送主座的两人离开。

二人走后,刘岸交代了身边的人几句,也转眼跟着走了。只剩那个男孩,向五人说明了有关在此生活起居的一应基本之事后,便准备带他们去各自的住所。

走前,一直黏在姐姐身边的那个女孩问了他一句:“哥哥,我叫谢颜兰,以后我们都要住在这了,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他还没说话,另一个岁数小些的男孩就先抢过了话头:“我叫许成闻,我六岁了,这是我哥哥,叫许成荣,今年九岁,你多大了?”

“我五岁。”

“那你得管我们两人都叫哥哥。”

“嗯,那你就是成闻哥哥,他是成荣哥哥。”

“那你呢?你是她姐姐吗?你叫什么?几岁了?”

“棠止,七岁,我和颜兰是第一次见,我不是她亲姐姐。”答话的女孩看着要沉稳些,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笑容都淡淡的。

“哦,七岁啊,那比我大点,我得管你叫一声姐姐。还有你,你呢?”许成闻转脸又对殷殊连问道。

“我叫殷殊连,也是七岁。”

“好吧,那也比我大,以后我叫你哥。”

谢颜兰听后跟着叫了一句殊连哥哥,声音轻快愉悦。

最早被问起名字的男孩反倒被撂在了最后,他似乎一点也不想参与这群小孩互报姓名岁数,称兄弟姐妹的幼稚行为,一句话也不说就准备继续做自己原本要做的事。

殷殊连叫住了他,对他说:“谢谢你和我们说了那些话,之前我听那个人提到了平溪这个名字,这是你的名字吗?是全名吗?”

众人在他身后,都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许是不耐烦的,因为他说话时的语气实在是太冷漠了。

“夏平溪。”他答。

“那你几岁了?诶,你怎么走了,怎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比我小,走慢点走慢点……”

几个小孩说话的这点时间,最先离开的那两个男人已至百里地以外,两人即将分道而行。

“辛苦你找来了那几人,我还想着能有个两三人就算不错了。”

“机会难得,当然要尽可能多找些。”

“敢在司户堂眼皮子底下抢人,你花了不少心思吧。”

“族中混乱,司户堂的人青黄不接,哪能面面俱到,稍微用点手段就够了。她司户长闻黔贵人一个,忙着替族长收拾乱局,也顾不上这一群没人照看的小孩。”

“确定家中都没人了?”

穆也目光一动,说:“有个亲娘还在的,不过入了刑岭,在与不在却是没什么分别了。况且都到了被判进刑岭的地步,可见比起自己的这个亲儿子,她更在乎别的。黎族之中,这样的人可不少。”

此刻,两人脸上都没了原先称得上是和善的笑容,笑意仍在,只是藏进了眼里,还有了些难以言明的别的东西。

随后,宗洵提醒道:“你刚坐上司御长之位,黎族中与你不对付的大有人在,此事既成,往后就不必太费心了,先坐稳了位置,别让人抓住把柄。”

“放心,没人能查到我身上。你这个掌门也不见得有多好当,你派中的那几位大乘长老可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自会应付。经此一役,那几位对我的信任已是更胜从前。何况我向来是一心为门派着想的,他们怎会不明白。”

说完这些,他二人就不再逗留,朝着各自的方向转瞬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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