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昱舟今日起了个大早,西装笔挺,连头发都精心打理过,皆因有记者到场,事关梁氏企业的形象,虽然他一贯恣意妄为,但在这件事上却不得不收敛性格,耐着性子,保持微笑,提前背好讲话稿,在报社记者面前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姿态。
如今流行高调做慈善,特别是一些富商巨贾,为避免成为记者笔下口诛笔伐的无情冷血的剥削者,总要为贫民区的弱势群体做些事。
原本这种事在媒体前露面,树立形象的事是轮不到梁昱舟的,毕竟在梁京江的眼里,他是个拿不上台面,又没有什么文化的浪荡子。
可原本要出席的梁天放这些天被吓破了胆,在欠债没还清的情况下,他不敢抛头露面,所以梁昱舟只能代劳。
这会儿场面上的环节已经全部完成,记者大都散去,梁昱舟松了松脖颈上的领带,整个人稍稍放松下来,看着蜂拥而上的人群,为了那一口果腹的粮食,放下所有尊严,接受别人的施舍。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群人中的一员,所以,梁昱舟看不得这样的画面,正欲转身离开,却见巷子口走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晚一别,已经有些日子没见了,郑耀坤那日去送车子回来,还跟他讲常映雪有问到他的近况。
不知怎地,那时的他心头一暖,说不出的得意。原以为在这世上没有人会再牵挂与他,没想到,那个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常映雪见外婆摔倒,急忙跑过去搀扶。
“外婆。”
“小雪?”
外婆正忙着收集洒落在地上的大米,听见常映雪的声音抬起头来,仔细地辨认着。
“小雪,真的是你?”
“外婆,是我,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常映雪将外婆从地上搀扶起来,“快起来,外婆,咱们不捡了,我带你先回去。”
她还想弯腰捡起那只大瓷碗,却被另一只大手先一步捡起。
“我来拿着吧,你扶好婆婆。”
常映雪抬起眼帘看向他,他逆着阳光,高大的身躯挡住刺眼的光线,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谢谢了。”她这才注意到对面的横幅上的大字,原来今日的捐赠方是梁家,难怪他会这么巧出现在贫民区。
梁昱舟跟在祖孙二人身后,一直来到一处破旧的民宅前。
“梁先生,您请进来坐,我们这家里太小了,你可别嫌弃。”
外婆招呼着,推开房门。
房子里光线并不好,低矮潮湿又有些阴暗,但收拾的十分整洁干净,看得出来住在房子里的人还是在竭力保持着那一份体面。
“婆婆,碗我先放在这儿了,你和小雪先说说话,我出去抽支烟,不打扰你们。”
梁昱舟放下手中的碗,便转身去了门外,留给祖孙二人独立相处的时间。
“好孩子,让外婆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
外婆双眼浑浊,努力地辨认,也只能看清外孙女模糊的轮廓,粗糙的手抚上常映雪的脸,用触觉感受着她的变化。
“外婆,我很好,你的眼疾是不是又加重了?”
常映雪强忍下眼中的泪水,问道。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你不用太担心了,外婆没事,倒是你,以后的日子还长,可要千万保护好自己。没事别来看我,当心你舅舅又找上你。”外婆拉着常映雪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就像小时候一样。
常映雪又是一阵心酸,谁能想到,外婆也曾经是出身名门贵族,可却在人到晚年之时一下子失去了女儿女婿,剩下的唯一的儿子生意上又突遭变故,后来沉迷赌博,想着一夜暴富,不仅输光了全部家产,还欠了一屁股债,一家人才会落魄至此。
外婆原本没有眼疾,都是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日日流泪,才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我是想着快到清明了,舅舅他们肯定要回易城去祭祖的,我就趁他们不在家的时候来看看您。都是我不好,隔了这么久才来,让您担心了。”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我真是……”说到一半,外婆又忍不住掩面拭泪。
“好了,外婆,咱们不说这个了,我等下出去买些米和菜,回来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粉蒸肉。”常映雪急忙转移话题,拿出手帕来给外婆擦了擦眼泪。
“行,我听我们小雪的,咱们说点开心的事。外婆想问问你,外面那个梁先生,你们认识多久了?”
“外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而已。”
“我又没问你们是什么关系,你急什么?外婆虽然眼睛不好了,但是好歹也是过来人。我希望你能找个依靠,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能够站在你身后,这样外婆也不会担心你舅舅会再对你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了。”外婆轻轻地拍了拍常映雪的手背,说道。
“外婆,你是知道的,我还没完成学业。”常映雪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低着头。
“好,外婆知道你脸皮薄,我不说了,不过我看这梁先生方才在讲话时的言谈举止都十分得体,是个不错的人选。人家在门外可是站半天了,就为了让咱们说几句体己的话,你还不快把他请进来,给人家泡茶。”
经外婆这么一提醒,常映雪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和外婆讲话,早把梁昱舟给忘了。
她走到门口一看,梁昱舟正站在门口的那棵梨树下抽烟,一阵风吹过,雪白的花瓣簌簌飘落,落在他的肩头,倒让他原本硬朗的轮廓看起来柔和了许多。
“不好意思,刚才我光顾着和外婆讲话了,都没给你泡茶,你去里面坐吧。”
梁昱舟对她笑了笑,“总算是想起我来了,你再不出来我半包烟都快抽完了。”
“你自己烟瘾大,可别怪在我头上。”
“我不是不想打扰你和你外婆聊天嘛,这都看不出来。”
“那你怎么不直接离开,原来梁先生就这么闲的嘛?”
“可不嘛,今天真是巧了,就一早这么一件事需要办。”
梁昱舟抬脚朝屋内走去,还不忘丢下一句,“对了,麻烦帮我少放点茶叶,我不喜欢喝浓茶。你可以慢慢烧水,我和外婆多聊一会儿,听听你有没有什么童年糗事。”
“你敢!”
梁昱舟脸上挂着笑进了屋,外婆见了他更是满心欢喜。
“梁先生,不好意思,让你在外面站那么久。”
“婆婆,您就叫我昱舟好了,我是晚辈,您别那么叫我。”
“那我这个老太婆可就倚老卖老了,昱舟。”
梁昱舟发觉外婆眼睛不太好,特意往她身边凑近了些。
两人闲聊着家常,梁昱舟时不时就把外婆逗笑,气氛十分融洽。
常映雪在一旁的小厨房里看着煤炉烧水,听着房间里传来的笑声,竟有些恍惚。
家里都多久没有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声了?
好像自从父母离世,家里就被悲伤、变故、贫穷等等负面的情绪和因素所笼罩,只不过是因为另一个人的加入,氛围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能把外婆逗笑,让常映雪感觉自己都轻松快乐了许多。
拿起茶杯,想着梁昱舟刚才讲要少放点茶叶,常映雪确实少放了些,可转念一想他要问自己的糗事,不由得又多加了一小把茶叶。
“婆婆,要不您再给我讲一些小雪小时候的事吧。”
常映雪端着茶杯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梁昱舟这样讲。
“外婆,你别给他讲,回头他又要拿来笑我了。”
“好好好,我不讲了,昱舟,你来尝尝,这是我自己炒的茶叶,是山上采的野茶,,虽然这茶叶看起来卷曲又有点黑,不过还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梁昱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浓浓的苦味直冲口腔,苦的他眉头直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把目光投向常映雪,明明跟她讲少放茶叶的,很显然她是故意多放了,不然不会苦成这样。
常映雪对着他柳眉一挑,像是对他刚才打听她糗事的报复。
“昱舟,怎么样?”外婆显然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很香,确实很香,我以前没喝过这么独特的茶。”
梁昱舟讲话时紧咬后槽牙,一直盯着常映雪。
“好喝你就再多喝点。”外婆把视线落在梁昱舟手上。
“好。”梁昱舟只好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大口苦茶。
常映雪似乎感觉到了隔空投过来的眼神中夹杂着的怨气。
“我去买菜,梁先生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中午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你不用去了,刚刚婆婆留我吃饭,我就让郑耀坤出去买菜了,等下菜买回来,你负责烧菜,我来给你打下手。”
外婆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俨然一副小夫妻过日子的样子,心里颇为欣慰。
“昱舟啊,我这个老太婆如今没什么心愿,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这个外孙女能够幸福快乐,我看得出来,你是能够给她幸福的人,我说的对吗?”
外婆话锋一转,看向梁昱舟。
“外婆……”常映雪刚要开口否定,却被梁昱舟打断。
“您放心,我会对小雪好的。”
常映雪怔怔地望向他,他满脸真诚,看不出到底是真是假,或许就是为了哄外婆开心,才这样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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