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国父,芬迪尔,杜尚别(五)

任务完成度一下子提升了50%!

郗灵的目光牢牢锁定在维尔莱德的后脑勺上,表面上维持着一贯的平静,胸腔里却像有风暴在肆虐。

她绝不会记错,维尔莱德刚刚说出的最后一个关键词是——白星!

她太清楚维尔莱德对拘束装甲的厌恶了,那种排斥几乎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可人类若想驾驭“白星”这样的特殊生命,拘束装甲是唯一已知的手段。

但现在,维尔莱德竟然松口了!

这个认知让郗灵的心跳漏了半拍。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背后的用意,一道突兀的声音骤然划破了会议室内涌动的氛围。

“为什么?”

是杜尚别。

他的声音里没有半分同僚们的欣喜,反而裹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寒意,尾音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细微颤抖。

那声音根本不像正常人类发出的,更像猎物被猛兽的獠牙抵住喉咙时,拼尽全力从气管里挤出的、夹杂着尖锐气流的哀鸣。

郗灵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平日里骄矜从容的杜尚别,此刻的脸色竟然惨白如纸。

——他在恐惧。

——可他到底在恐惧什么?

她扫了眼周围。

其他九位元帅听见维尔莱德的话时,脸上无不露出抑制不住的欣喜,唯有杜尚别像个异类,浑身被无形的寒意攫住,连呼吸都透着僵硬。

若联邦真能以“白星”为原型研发机甲,那联邦的实力必将实现质的飞跃,从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蜕变成一位执棋布局的棋手。

这明明是所有人都期盼的结果。

维尔莱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杜尚别,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沉淀着旁人无法窥探的思绪。

翡翠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在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维尔莱德缓缓抬手挥了挥,打破了这份沉默。

“散会吧。”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傅与枫回来了,我们该为她办一场庆功宴,其他事情,日后再议。”

九位元帅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有头没尾的会议,各自收拾好东西,依次踏出翡翠厅的大门。

几分钟后,偌大的翡翠厅内只剩下四人:维尔莱德、杜尚别、芬迪尔,还有郗灵。

芬迪尔大大咧咧地朝门口走去,全然没把身后两位顶头上司放在心上。

郗灵望着芬迪尔的背影,心中暗叹:年轻时的老师,还真是个天真烂漫的大男孩。

她收回目光,却见杜尚别仍然僵在原地。

会议圆桌的上首处,那张属于国父的椅子被拉开了一半,空无一人。

杜尚别单手虚撑着桌面,转过身凝望着上方苍白枯槁的王座,眼神里的敬畏与忌惮,竟像是在凝望一具冰冷的、流尽了鲜血的龙骸。

郗灵忽然想起一段旧闻:

帝国皇帝向来以龙自诩,初代皇帝更是为自己编造了神异的出身,他称自己是龙的后裔,血脉里流淌着至高无上的龙血。

传闻,皇宫地下有一处巨大空洞,初代皇帝曾在那里豢养巨龙。

杜尚别静立着,未撑着桌面的右手虚搭在枪鞘上,指节微微泛白——他在警惕。

他在警惕什么?

郗灵快速扫视整个翡翠厅,答案昭然若揭:

——他警惕的,只会是维尔莱德。

但是,为什么呢?

维尔莱德安静地坐在纳钰元帅的座位上,如同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望着杜尚别的背影,突然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而后主动起身,转身朝翡翠厅大门走去,竟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背部完全暴露在杜尚别眼前。

“今晚的宴会上,可是有不少帝国时代的美酒。”维尔莱德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明明落在门口等候的芬迪尔身上,郗灵却莫名觉得,如果他的后脑勺长着眼睛,此刻定然牢牢锁定着杜尚别。

而杜尚别似是有所察觉,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始终避免直视维尔莱德的背影。

维尔莱德迈步经过门口等候的芬迪尔,天光恰好落进了他的瞳孔里。

他没有停下脚步,声音却朝着杜尚别的方向飘去:“吾友,时光如飞鸟般易逝,别让坏心情搅了这场好梦。”

*

傅与枫带回了和平的消息,这场庆功宴办得盛大至极。

郗灵始终跟在维尔莱德身边,被不少人捏着脸颊打趣“这小妮子成年了没”,却也借此躲过了被灌酒的命运。

宴会上,芬迪尔喝得酩酊大醉,维尔莱德饮下的酒不比他少,双眼却依旧清明锐利。

散宴后,郗灵和维尔莱德一人一边架着芬迪尔的肩膀,把他扶了回去。

芬迪尔是维尔莱德的贴身近卫,维尔莱德原本睡的那张地铺,其实是芬迪尔的。

但维尔莱德却把自己的床让给了芬迪尔,只淡淡说:“我还有一位客人要见。”

“在这里见吗?”郗灵给芬迪尔盖好被子,又用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汗水,轻声问道。

“嗯,就在这里。”维尔莱德正弯腰在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身为联邦国父,维尔莱德的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而且几乎没有值钱的东西。

郗灵看着他翻找了半天,终于从箱底翻出一瓶珍藏的美酒。

——即便她这种不识货的人,也能从酒液的光泽与瓶身的纹路中看出,这瓶酒价值连城。

“这可是我唯一一瓶好酒了。”维尔莱德像拍打小狗脑袋似的,轻轻拍了拍瓶身,“但若是给他喝,倒也不算浪费。”

“给谁?”郗灵嘴上问着,心里却已隐约有了答案。

维尔莱德笑而不答,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今夜月色正好,三个月亮悬在夜空,洒下银白的光辉,把这间小小的卧室照得亮如白昼。

芬迪尔发出均匀的鼾声,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

郗灵盯着维尔莱德对面那张空椅子,白天会议上的种种疑点再次涌上心头。

——杜尚别元帅,到底在恐惧什么?

维尔莱德听着芬迪尔的鼾声,在月光中枯坐了半夜。

直到三个月亮开始西沉,门外才传来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迟到的客人推开半掩的房门——正是以诺·冯·杜尚别!

“你来了。”维尔莱德脸上没有半分久等的不耐,反而露出了一抹温和的笑。

杜尚别没有应声,目光快速扫过屋内。

看到维尔莱德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眸时,杜尚别的瞳孔骤然一缩。

但当他瞧见床上酣睡的芬迪尔后,紧绷的表情又稍稍软化了几分。

杜尚别无声地走了进来,顺手轻轻掩上了门。

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维尔莱德将两只酒杯并排放好,亲自为二人斟满美酒。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维尔莱德举起其中一杯酒。

杜尚别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端起另一杯酒:“怎么会?你可是我唯一的挚友。”

郗灵安静地站在一旁,主考官化身的光球悬浮在她身边。

她清楚自己不属于这段历史,这场对话本应只有维尔莱德、杜尚别与芬迪尔三人。

所以,她像一件无声的器物,又像一个误入舞台的观众,不发一言,不动分毫。

杜尚别主动与维尔莱德碰杯,目光紧紧盯着两只酒杯碰撞时,酒液微微交融的瞬间。

他刻意放松了浑身肌肉,可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紧绷感,还是让他流露出了猎物般脆弱的气息。

——这份恐惧,维尔莱德看在眼里,郗灵也看在眼里。

郗灵静静打量着杜尚别,而维尔莱德并未拆穿这份伪装,只是率先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杜尚别盯着维尔莱德仰头饮酒的动作,目光落在他暴露的脖颈上,手指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恐惧我。”维尔莱德放下饮尽的空杯。

杜尚别捏着杯柄的手猛地一僵,指节泛白。

“你恐惧我,就像恐惧那位衰老的皇帝,恐惧那个死而不僵的帝国。”维尔莱德往后靠在椅背上,姿态随意得近乎慵懒。

他牢牢地盯着杜尚别,月光让他的眼眸如同狼瞳:“可帝国已经灭亡了!你亲手对皇帝开了三枪,而我斩下了他的头颅。皇帝在世时,你的恐惧还能藏在心里;皇帝死后,你的恐惧却争先恐后地浮出表面,甚至比帝国覆灭前更加浓烈——为什么?”

这是一场极其私密的对话,如同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郗灵一眨不眨地盯着杜尚别的脸。

——那张脸上的情绪复杂得近乎滑稽,既矛盾又扭曲。

他因为维尔莱德看穿自己而惊喜,又因为这份看穿而惊恐;因为维尔莱德选择私下与自己谈心而畏惧,又因为这份体贴而隐隐感动……

这些情绪实在太怪异了,完全不像是对国父、挚友、战友该有的态度,反倒像蝼蚁面对巨人、凡人仰望神明时,混杂着的敬畏与惶恐。

等等……神明?

郗灵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突然想起芬迪尔随口提过的一句话:维尔莱德是从天而降,出现在马厩里的。

直到新历47年,他的来历,还有他那台名为“白星”的机甲,仍是联邦最大的谜团。

这些念头在郗灵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不等她细想,杜尚别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沙哑地质问:“我为什么不能恐惧你?”

维尔莱德安静地凝视杜尚别。

维尔莱德平静的目光像一根刺,狠狠刺痛了杜尚别。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慌乱间竟打翻了桌上的酒杯,美酒洒在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恐惧什么!”杜尚别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被压抑到极致的歇斯底里,“帝国不足以让我恐惧,皇帝不足以让我恐惧,就连机械帝皇……他带来的恐惧,也远不及你!而你、而你、而你……”

“我明白了。”维尔莱德轻轻叹息一声,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感到恐惧了。”

两人说着哑谜,郗灵听得一头雾水。

可下一秒,维尔莱德站起身,缓步走到杜尚别面前,用一种轻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道,抓起了杜尚别的右手,带着他一起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而后,维尔莱德握着他的手,缓缓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你已经杀死过我一次了。”维尔莱德说。

杜尚别的身体不再发抖——当恐惧越过临界值后,他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维尔莱德站在他面前,眼神里带着一种超然的慈悲与温和。

他温声劝导陷入迷茫的友人:“当年亲手杀死皇帝后,你对我说,皇帝一死,我将是人类最大的阻碍。我欣赏你的勇气,可你的恐惧终究压过了勇气,让你最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你以为瞄准眉心就能杀死我。”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月光:“吾友啊,我的弱点不在大脑,而在心脏。下一次,若你认为我应该死去,请一定将枪口对准这里。”

郗灵的瞳孔剧烈颤抖。

月光惨白如霜,若是芬迪尔还醒着,一定会说这是最好最亮的月光——亮得就像当年维尔莱德从天而降,杀死那名男爵后,带着一半农奴走在亮堂堂的乡间小路上时的月光一样。

但杜尚别突然露出一个颤栗又疯狂的笑。

他的恐惧与敬畏,早已突破人类能承受的极限。

——一个渺小的凡人,又怎能信任来自神明的垂怜?

在维尔莱德比月光更温和的注视下,他将另一只颤抖的手抓上枪管,食指粗鲁地摸索着,随后,用力扣下了扳机。

砰!

郗灵听见了遥远又朦胧的枪声。

眼前的一切扭曲着碎裂,像一片片碎裂的彩色镜子,她的意识与灵魂从觐见之塔抽离,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此刻同样月凉如水,新历47年的夜晚和新历元年如出一辙,天空中都悬挂着三个月亮。

一枚子弹射穿了她的脑机头盔,紧接着射穿了她的大脑。

是狙击弹!

倒地前的最后一秒,郗灵昏沉的大脑里闪过这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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