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爱跳动的心脏(二)

那声音算不上合唱,郗灵却清晰分辨出两种音源:雪理的哼唱,以及机甲“塞壬”的嗡鸣。

雪理的母亲生前是小有名气的歌星,嫁入雪家前发布的最后一首单曲《塞壬》,正与她的艺名同名。

《塞壬》是一段无词的哼唱,旋律如神话中海妖的歌声,能悄然蛊惑过路的水手。此刻雪理哼唱的正是这首曲子,而机甲“塞壬”不时发出嗡鸣,竟像是在为自己的驾驶员轻声伴唱。

少女的哼唱与机甲的嗡鸣交织,出乎意料地和谐。

郗灵没想到雪理还会搞这种行为艺术,可墨菲突然尖叫出声:“谐波!谐波变了!”

谐波?

郗灵对这个名词早有印象,她已经听到过两次了。

第一次,是在母舰外的银河里,她驾驶龙姬救下昏厥的黎缨时,墨菲曾提醒她:机甲“灰鹞”的谐波振频已经高到无法检测,会对周围造成强烈的精神污染。

第二次,是开学后的暴走事故中,她被困在驾驶舱里几度昏迷,恍惚间听见李安娜惊喜地尖叫:“我找到了她的谐波!”

她和墨菲一同盯着面前的屏幕。

两条代表“谐波”的曲线,在反复靠近与远离中逐渐缩小差距,数个周期后,二者彻底交织融合,像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寻找到彼此。

嗡!

机甲“塞壬”的性能数据开始急剧飙升,几乎逼近“暴走”的阈值。但身为驾驶员的雪理,不仅没受到任何负面影响,身体各项数据反而愈发稳定。

墨菲腾地站起身,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这不可能!”

“什么意思?”郗灵侧头瞄了他一眼。

“人类和机甲的谐波,不可能走向同频。”墨菲的猫瞳剧烈震颤,郗灵却从那张覆满绒毛的脸上,捕捉到了近乎疯狂的喜悦,“不同物种、不同族类,甚至同一族类的不同个体,都找不到能谐波同频的对象——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不可能。”

“但她们是母女。”郗灵看向塞壬。

墨菲瞬间噤声。

这是一个只有在场三人知道的秘密:雪理的父亲雪天青,通过与研究院的合作窃取了机甲制造技术,还残忍地将雪理的母亲融入制造流程,最终创造出了机甲塞壬。

雪理的哼唱是无意识的,她似乎没把这当成提升实力的手段。

塞壬表面也毫无变化,若不是墨菲此刻正在采集驾驶数据,这份微妙的变化将永远无人知晓。

歌声仍在继续。

墨菲探起上身观察塞壬,把自己拉成了一根细长的猫条。

郗灵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博士,什么是谐波?”

“谐波,是灵魂产生的波动。”墨菲回答,“就像你难过时会哭,开心时会笑,灵魂也会‘说话’——谐波就是它的声音。这个概念最早由白璐元帅提出,她认为生命素体拥有灵魂,是和人类一样的高等智慧生命。人类能否驾驶机甲,本质上取决于二者谐波的共鸣度,双方灵魂匹配度越高,机甲的上限就越高。”

“可我听到更多的是‘同步率’,不是‘谐波’。”

“因为在最初的设计里,拘束装甲只用来约束生命素体的肉身力量。白璐元帅承认机甲有灵魂,却没料到机甲的灵魂会对驾驶员造成致命伤害——机甲的力量太强,一旦它的谐波与人类谐波碰撞,人类会立刻陷入脑死亡。”

墨菲顿了顿,继续解释:“所以,在之后的拘束装甲设计中,我们加入了‘生命方程式’演算机制:它会过滤掉机甲过强的谐波,还会压制机甲的灵魂,让其趋近于沉睡。”

“所以……同步率其实是‘过滤后的谐波匹配度’?之前说的‘机甲没有灵魂’,全是假的?”郗灵问。

郗灵的问题不难回答,但墨菲诡异地沉默了。

他的猫瞳倒映出郗灵的脸——那张猫一样尖俏的脸上再无一丝冷静,她咬紧牙关,腮颊紧绷,那些压抑在心底的疑惑,在顷刻间化为了无尽的怒火。

“你们都知道机甲拥有灵魂!”郗灵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

——墨菲既然敢对她承认这件事,说明这件事是研究院、乃至联邦高层心照不宣的共识!

“你从头到尾都知道,它们有灵魂、有意识、有智慧!拘束装甲对它们而言,不亚于残酷的极刑!”

郗灵的声音微微颤抖。

她在知道“胚胎”这种存在时,就已经感慨过战争的残酷。

可此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机甲之所以是机甲,除了它是胜利唯一的手段,或许还因为……人类总是过于无情。

郗灵深吸一口气,道:“它们的声音被人类屏蔽,它们的痛苦也被人类忽视……人类榨干了它们的每一份价值,却只把它们当作战争机器,对吗?”

墨菲沉默片刻,最终点头:“对。”

“如果一个人长期困在封闭黑暗的环境里,会怎样?”

“会疯掉。”

“那如果他在这种环境里,还被不停地鞭打、针扎、抽血,承受各种酷刑呢?”

“……应该会恨吧。”墨菲的爪子抓了抓屏幕边缘,声音低迷一瞬后又忽然抬高,带着一丝辩解,“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代又一代机甲师英年早逝,他们死于精神污染,死于机甲因人类产生的痛苦与怨恨。你说机甲痛苦,那人类又何尝不痛苦?”

“因为我听得到它们的声音。”郗灵的语气突然低落下来。

她的双手微微颤抖,把龙姬捧在掌心,龙姬因她的动作雀跃摇晃,发出飞鸟振翅般的窸窣声。

这一刻,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

原本强大又自由的生灵,因为人类的**被套上沉重的枷锁,连灵魂都遭受到近乎毁灭的压迫。

因此,当龙姬脱去一代装甲,换上功能不完善的二代装甲时,才会那样喜悦轻快——如同鸟儿摘下翼上沉重的金饰,终于久违地飞向自由的天空。

也是因此,当龙姬再次换上内嵌生命方程式、且被主脑监控的装甲时,才会显得那样痛苦——品尝过自由的滋味后,它便再也不甘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歌声仍在训练场上飘荡。

郗灵盯着屏幕上合二为一的谐波曲线,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听不懂塞壬的话语了。

当塞壬从人类变成机甲,就失去了人类的语言与声音。

她忍受着被利用的痛苦,也压抑着啃噬灵魂的恨意,可一旦释放精神污染,就会伤害到无辜的女儿。

所以,她的谐波从不向任何人开放,唯有雪理唱起那首属于她的歌时,她才会短暂打开灵魂的窗口。

她像一只孤独的海妖,只为唯一深爱的水手歌唱。

郗灵捧着龙姬发呆时,墨菲突然从设备屏幕前跳下来,毛绒绒的身子蹲到她身旁。

他轻声道:

“请你理解我们的苦衷,亲爱的小怪物。生命方程式必须存在,拘束装甲也必须存在——因为我们需要机甲,需要打赢每一场战争,需要一刻不停地和机械帝皇抗衡。”

“但你和我们不一样。”

“你的龙姬没有搭载生命方程式,那束缚机甲的程序,早在那次暴走中就被伊甸和我彻底改写。你和龙姬之间没有任何障碍,亲密得像一对孪生姐妹。”

“你是可遇不可求的奇迹,见到你的第一秒,我就知道,你是上帝送给人间的礼物。”

“如果能研究出你身上的秘密,人类……或许就能结束永无止境的战争。”

场中的雪理,对场外的一切毫不知情。她仍在一丝不苟地完成训练动作,为即将到来的机甲联赛做准备。

郗灵捧着机甲钮,突然意识到:承受这种痛苦的机甲,不止塞壬一个。

凤凰、灰鹞、飞鸟、夜哨、皇帝……

它们从诞生那天起,就日复一日忍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

既然塞壬会因为对雪理的爱,与她的谐波产生同频,那皇帝呢?皇帝会爱着凯撒吗?会像凯撒爱着它一样,回应这份感情吗?

最重要的是……机甲师对机甲的爱,可以缓解后者的痛苦吗?

深夜,郗灵带着墨菲,再次进入机甲水库。

她推着检测谐波数据的仪器,肩上坐着墨菲,踏上“吱呀”作响的金属桥梁。

皇帝仍浸泡在齐胸高的溶液中,当郗灵在桥梁中央停下时,两团猩红的灯光在上方黑暗中亮起——那是皇帝睁开了眼睛。

墨菲启动仪器,开始捕捉皇帝的谐波。

郗灵摸了摸腰间的龙姬,像上次那样慢慢坐下,两条腿在半空中晃荡,脚尖几乎触碰到水面。

桥上的两排灯光,无法照到皇帝身上。

郗灵望着黑暗中的庞然巨物,抬手打了声招呼:“嗨,我又来了。”

皇帝沉默不语。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听得懂你们说话。”郗灵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高声问道,“你有什么想对我们说的吗?我可以把你的话翻译给他们听。”

嗡——

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涟漪,打湿了郗灵贴近水面的脚尖。

郗灵仰起头,一眨不眨地盯着皇帝猩红的眼灯——那灯光像两轮血色的月亮,在未被光明照亮的黑暗中,痛苦地颤抖着。

“我恨……”皇帝从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过了几秒,它带着颤音挤出第一个字,而后音调突然拔高,嘶吼着砸向波动的水面:“我恨你们——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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