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夏共和国成立前夕。
曲瓦躺在无菌维生舱内,灯光自舱顶洒下,照在他苍白的头发、眉眼和肌肤上。
他就像一个雪人,安静又孤独地等待着日出。而当共和的暖阳照耀在这片大陆之上时,雪人就会融化。
他眼神如一汪深潭,注视着舱内的光屏,光屏中正在播放一部很古老的爱情电影,主角看着湖面低语:
“我真希望我知道该如何戒掉你。”
眼前弥漫起雾气,彩色的画面渐渐失真,被病痛折磨的身体甚至支撑不了他清醒着看完一部电影。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一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牧哥……”
那个身影的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来人喘着气,半长的红发凌乱披散,原本俊美精致的脸上如今布满血痕和灰尘,蓝宝石般的眸光中满是急切与痛惜:“曲瓦,不要闭眼!”
这声音……不,不是幻觉!
曲瓦反应过来,震惊到完全清醒,双手撑着舱内的扶手艰难坐起身:
“牧哥?白牧之?!”
白牧之将额头抵在玻璃上,贪婪专注地盯着曲瓦看,神情似悲似喜道:“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
曲瓦还以为他在说被任务耽误归期的事情,他仍觉得不可思议:“你、你不是在前线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原因很多,但现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白牧之手掌撑在玻璃舱上,语速又急又快:
“我问你,你愿不愿意将意识数据化?”
意识数据化?
曲瓦眨眨眼,浅灰色的瞳仁里浮上疑惑。
白牧之知道这项技术还没有被公开,但他尽力劝说着:“我找到一家能够做这项实验的机构,他们的成功率很高,你愿意的话我现在就带你过去!”
曲瓦愣住。
也就是说,他有机会继续活下去?
他当然想活下去,他还有那么多设计构想还没付诸实施,有那么多书籍电影还没看完,有那么深切爱慕的人……还没来得及传达心意。
一刹那间无数思绪闪过,他疑惑的眼神变得果决:“我相信你。”
白牧松口气,他和耳机通讯器的另一端说:“他同意了,印姐,你记得帮我开路。”接着飞快按掉通话键。
“接下来带你去实验室,别怕,一切交给我。”
他迅速将维生舱打开,抱出曲瓦用披风裹好,稳稳搂进怀中。
好瘦。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曾经曲瓦拥有能在实验室连续工作48小时的健康体魄。自半年前因防护不当直接接触了畸态兽的污染源后,被医生确认临床治愈的基因病突然卷土重来,并且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引发了多个器官的连锁衰竭。
据说能维持到现在,全靠共和政党的高层出动了最好的医疗资源在为他续命。
如今离开维生舱,外界细菌病毒将无孔不入地攻击他脆弱如纸的免疫系统,直到身体机能完全崩溃。
也就是说,白牧之必须和死神抢人。
走出病房,医院的警报系统明显被提前关掉,楼层出口处的值班警卫趴在桌子上不知是不是睡死了,发出震天的鼾声。
一路畅通无阻。
白牧之抱着他乘电梯至顶楼,天台的门敞开着,一架通体银白的巨型机甲沉默矗立在夜色中。
“Echo.”
机甲额部的指示灯闪了闪,驾驶舱门无声打开。
白牧之低头看着怀中的男人:“曲瓦先生,请问您愿意和我共乘吗?”
机甲舱对于战士来说是非常私密的空间,非必要他们很少邀请别人进入自己的机甲。
曲瓦缩在柔软温暖的披风里,轻咳着笑了笑,脸颊染上一抹酡红,即使在病中也风姿动人:“乐意之至。”
白牧之带着他轻松跳进机甲内,打开手动操作模式,座位从舱壁伸出。
“我们走。”
他将怀中人换了个姿势,从公主抱变成坐在他的双腿.间,扣好安全带之后,曲瓦的背部与他胸膛紧密相贴。
虽然隔着几层衣物,曲瓦仍然能感受到身后这具年轻健康的躯体上散发出来的热意,他仿佛被这份灼热传染了,体温在上升,心跳快得令他有些疼痛。
这种感受很奇妙,仿佛在冰天雪地里猛灌一口烈酒来温暖冻僵的肢体,刺激而醺然。
他想:就算意识数据化失败了,能在他怀里死去也此生无憾。
不怪曲瓦悲观,任谁每天24小时被全身性疾病如附骨之蛆般摧残,内心都很难乐观得起来——表面上的乐观往往是装给他人看的。
白牧之不知道曲瓦的心思,他戴好传感护镜,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机甲往河洛城郊区驶去。
河洛城是诸夏星的首都,说是城,其实因不断扩建,现在的面积有20多万平方公里,许多曾经被帝国吞并的小附属国都没它大。
但机甲的速度很快,如果不是诸夏星禁止使用反物质推进器,他可以在眨眼间到达目的地。
正常来讲,明天是建国日,今晚应该全城戒严,确保任何一只可能是监视间谍或微型炸弹的昆虫型机械都飞不进来。
白牧之开着这么大一架机甲,要说完全不引起共和军警觉是不可能的。可现在他们在高空飞了十多分钟,只有自动巡航机发出过警报,但很快又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失去了声音。
曲瓦垂下眼帘,目光略显涣散地看着机甲系统显示屏,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的身体不太受得住这种颠簸,可他不愿意让白牧之分心。
白牧之察觉怀里男人的气息和心跳都有些不稳,已经尽量放缓了速度。可又不敢太慢,因为上辈子曲瓦就是在今夜死去的,一旦脑死亡,所有的意识波动都会消失。
他在赌,赌一个奇迹。
*
同一时刻,共和国委员会总指挥办公室。
印晓灯平静地在临时航道申请和紧急事态报告上签字,红色长卷发垂落鬓边,又被她随手拨至耳后。
秘书长塔里科看着他的上司:“您就这么放心将曲院士交给他?”
印晓灯闻言勾唇一笑,飒爽明艳如盛放的玫瑰:“我们这几个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中,白牧之是最像涅伊特大人的,论谋略他比不过我,但论战争天赋我自愧不如。我想让他成为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只是这小子桀骜不驯惯了,经常把我气到头疼。
“现在他欠我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有得是他做牛做马的时候。”
她难得说这么俏皮的话,上扬的语调中难免有些得意。
塔里科恍然大悟,在心里默默为白牧之点了一根蜡:“不过他为什么如此笃定曲院士活不过今夜?”
“谁知道呢,”印晓灯漫不经心道,“也许是小情侣的心灵感应吧。”
“小、小情侣?!”
“你可别说出去,”她瞪了塔里科一眼,这个傻弟弟一直没明白人家的心意,简直是块木头疙瘩。
“年轻人的感情让他们自己悟吧。只是通过这事,我彻底看出来曲瓦对白牧之有多大的影响力了。”印晓灯感慨道。
为了及时赶回来,发了疯似的在半天内把上万只畸态兽赶尽杀绝,硬生生将帝国叛军战线往后压了上百公里,潜力无限啊。
而且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河洛郊区有那么一座数字生命实验室的?
*
短短二十分钟的行程,他们彼此都没有说一句话,呼出的空气在机甲舱内交融,仿佛在互相安抚慰藉。
等到一幢郊外的废弃工厂出现在眼前,白牧之将机甲停稳低声说:“到了。”
时间紧迫,曲瓦昏昏沉沉地感觉自己被抱进巨大的地下实验室内,紧接着被平放在场地中央一台黑色的机器中。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可真正躺在冰冷如棺木一般的仪器内,还是没来由涌上对未知的恐慌感。
“曲瓦,”白牧之攥着他的右手抵在额前,仿佛祈祷,“你会活下来的。”
“嗯……别担心……”他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如果不幸天人永隔,至少让他在心爱之人面前笑着离世。
机器舱门关闭,指示灯由绿变红。他们目光相触的最后一眼,似有泪从曲瓦眼角落下。
白牧之掌心被自己掐得血肉模糊,但他丝毫感受不到痛意。
“我真希望我知道该如何戒掉你。”——《断背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意识数据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