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赵行舟收了手,火在二人双手分离之际消失无踪。

炙热的余温将霜气蒸成一片朦胧的雾色。

手上残留着对方微冷的触感,赵行舟感受片刻,觉得还是不对劲,忽道,“等等,你是水灵根吧?”

水灵根者善用与水元素相关的一切法术,冰雪霜雨皆在其中。传水灵根大能者可肆意操纵气候,是故赵行舟会这样问。

但鸿蒙日炎真决却属离火类,坎水灵根者欲习之,因属性相克,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时易闻言,大约知道赵行舟想说什么,抬手时连引决都省了,指尖现出一簇火来。

“我是雷水双行。”

赵行舟一愣,追问,“先天双行?”

陈时易抿去指尖火色,眉间疏阔,看着他,“先天双行。”

雪停了。

赵行舟不说话。

修行界以易经八卦中的离、坎、震、巽、泽、艮这六卦,做大类,用以区分修行者的灵根。

其中,震为雷,雷根主杀。坎为水,水根主解。雷水双行,意味着携此灵根者攻杀兼备,溶道解意,注定形意霸蛮之极。

天生适合主杀位的双灵根,还是剑修。

若是先天双灵根,那么勉强辅修几个属性相斥的小法术,也不是不可能。

但鸿蒙日炎真决好歹是个高阶法术!竟被人如此轻易就学了去,还真是……

二百多年过去了,赵行舟看着陈时易,忽然开始理解谢海生当初收徒的心情。

遥想他赵行舟上辈子,乃风火双根,与雷水二道正相生相克,亦是先天双行。

离为火,火根主控。巽为风,风根主迅。

虽不主修杀位,却是最适合修控位的双灵根。

亦是剑修!

也不知该说是天意,还是他谢海生运气好,竟收得到他们这样两位旷世奇徒。

思及至此,赵行舟心里微哂,觉得好笑。

随后又想,上一世师傅为他所累,待日后他修为扎实了,免不了要寻一下谢海生的转世吧,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还有眼前这位师弟,师门一共不过三人,百年前死了一个,现在又被他忘了一个,实在不是那么回事。

赵行舟想了半天,将手在陈时易的肩膀上用力攥了一把,承诺道,“你且放心,若这轮秘境我进得去,我定会想办法找回失去的记忆。”

陈时易感受到肩膀上的力度,沉默片刻,才道,“你要去洞天秘境?”

“我身上的秘密大概和秘境脱不开关系,左右是要去一趟弄清楚。”

百年前祭剑的那个剑诀,便是赵行舟偶然从秘境中获得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么。

只是个中缘由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陈时易坐着一时没说话。

察觉到时候着实不早,赵行舟便道,“后天我会随昆仑小队一同前往拭武大会,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话毕,打了个呵欠,便作别,向住处走去。

竹影深深,那人身影上铺着月光,被翠色竿叶完全吞没后,陈时易胸口处没由来的一紧。

好似一切又如泡影,令他于梦中骤然惊醒,下意识便要去伸手。

可是刚一起身又顿住了,恍惚中刚刚那人仍握着他的肩膀,力度不减。

没由来想起从前。

从前赵行舟爱酒,只是喝得不算多。照他的意思,剑修不配酒,算不得最快意的剑修,可天下美酒能入他眼的,又寥寥无几。

有时赵行舟喝醉了,便会这样握住他的肩膀。握力深重,混着酒意,附于他耳边轻笑,“陈时易,你看这皎月。”

“便是今宵醉死,也堪不负这美景相伴。”

“这样好的酒,你当真不喝?”

劝酒的话似乎尚在耳旁,陈时易目光晦暗看着竹林深处,遂收紧落在石桌上的五指。

赵行舟此人极重承诺,他说要做,便一定做得到。

强压住眼底几乎破出的郁气,陈时易挥手作引,御剑飞往观云主峰方向。

--

昆仑之巅常年积雪,然而今日云层单薄,显出背后一层月晕。

倏尔,夜空中刺出一抹流光,霎时便将仅有的云层冲散。

逐月台,漫漫雪地上,惊春剑被拖拽至禁咒边缘。

由于长时间无主,剑已蒙尘,只看得出剑鞘呈天青色。它歪斜着立在雪中,如春雷一股,似要将无痕雪壤震出裂痕,再从中崩裂出无数生机。

陈时易鲜少触碰惊春,大多时候他任凭它沉寂于此,与百年岁月一并埋葬。

他右手随意做了个决,瞬息间,那道足以将化神期修士炼化溶解的禁咒波动一瞬,便散裂开来,不复存在了。

下一刻,惊春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陈时易感受着手中长剑的重量,不免想到刚刚肩膀上的握力,又想到那人不堪受缚的右手。

这右手便如他的酒意,如他的剑气,亦如他整个人。

却不知再见到惊春,他会不会高兴。

有人感知到昆仑之巅的波动,乘风而来。虚微子拂须微笑,“老夫好久没有在逐月台赏月了。”

昆仑之巅今日难得月明,星光璀璨生辉,列为昆仑七景之一名副其实。

陈时易将惊春收入乾坤戒中,对虚微子冷道,“有事?”

虚微子道袍纷飞,飘在空中,淡笑不语。

南仲君一天之内,先以神识重压龙砚峰,又一剑劈了紫霄峰,如今再把昆仑之巅的禁咒撤了,如此多反常的事情堆在一起,不由得别人不多想。

不过,若南仲君自己不愿说缘故,谁也撬不开他的嘴。只能猜测一二。

“上次说予你的事,你先不必急着回绝老夫。”虚微子笑眯眯道,“此事老夫同样委托了紫霄峰峰主。洞天秘境一向对四百岁以下的人类修士格外青睐,老夫和其余三位峰主便是想去,也多半力有未逮。”

“此行昆仑目标只有一个,便是拿到试炼之地的补天石。当然妖界、魔界,乃至鬼域、仙灵,也必然有许多和我们相同目的之辈。”

说着,虚微子淡去笑容,道,“补天石乃宇宙最初精粹力量所化,亦是人魔两界组成结界的重要神物之一。得补天石者,既可再续结界,亦可反之使结界破损。人魔两界虽已休战千年,可种族矛盾根深蒂固,绝无消除的可能。结界若破,后果不堪设想。”

“与我何干?”

陈时易打断他,反问。

大概不意外南仲君的态度,虚微子只是劝道,“结界一破势必生灵涂炭,我辈修仙者自当心怀天下……”

“这天下如何,又与我何干?”

陈时易神色漠然,眉间透着一丝不耐。

他确实有与生俱来的倨傲,这种倨傲撑起了他的脊梁,亦令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若不是见过他百年前状若入魔的可怖样子,虚微子当真会以为此人修的是无情道,当真不会有心。

“如此也罢。”虚微子目送南仲君不等说完就御剑而起,随风道,“你若入境,纵使不去争,也尽量照顾天茂一二。天茂金莲已有雏形,他是这次秘境入选者之一。”

回应虚微子的,是自高空剑上传来的一声冷哼。

--

张天茂住在自家院子里屋顶尚存的侧房,看着右手臂上隐现的金莲,长吁短叹。

他足有一百多年没入过洞天秘境,本轮也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劲,竟把他选上了。

这洞天秘境乃天道所化,其中禁制和规则颇多,便是成了神仙也无法撼动。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一点,就是修为限制。

说得简单点,秘境中所有人,无论修为多高,哪怕是下一秒就要渡雷劫飞升的大能,在进入秘境的一瞬间,都会被压制到最多金丹圆满。

至于修为不到金丹圆满的,则还是按照自身修为来算。

他好端端一个化神巅峰,跑去秘境至少要被压制足足两个境界,那种憋屈感实在一言难蔽之。

再一想到他还带着掌门的任务,要跟一帮小辈以及修为远不如他的废物抢什么狗屁补天石,这种憋屈感就再一次升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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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拭武大会由昆仑紫霄峰峰主带队,阵势恢弘。

要知道往届拭武大会,由峰主门下首席弟子带队已算高规格。

想来,大概是因为本**会正衔接洞天秘境,热门入选人才需额外看护,所以宗门也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重视。

本轮拭武大会位处北洲渡山郡。路程不算远,御物飞行约两天半方可到。

昆仑小队人数足有五十六人,其中修士四十人,门下侍十六人。赵行舟因与狮妖金猊一战表现出彩,被选在十六人其中。

赵行舟没什么行李,一路从凌绝跑下来,畅通无阻。快到山脚下时,打眼一看没什么熟悉面孔,就站入门下侍的队尾。

反观等待中的一众昆仑弟子,倒是有几人对他印象。

其中,观云峰的剑修沈文铮赫然在列。她那日观战后,对这小妖印象较深。回去想了很久,亦没想通他最后是如何赢的。眼下有些意动,想询问一二,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没成想下一秒,一个拎着花锄的男子跑了过去,边跑边喊,“妖兄,是你!你果然还活着!”

赵行舟打量这人一眼,发髻散乱,袖口全是泥巴,花锄扛在身上,目光炯炯有神。想了半天,实在没想起来此人是谁,遂问,“你是?”

花锄男闻言颇受打击,“妖兄,是我啊!那天你和金猊比试,我在台下还说要捡你回去插秧复活的,我叫秦山渐,你不记得我了吗?”

说罢,不等赵行舟想起来,又狂拍赵行舟的肩膀,赞叹道,“妖兄,你可真是太给我们紫霄长脸了啊!你是不知道,自打你前几天试炼台上大败金猊,好多龙砚弟子见着我们紫霄都躲着走,哈哈哈。”

秦山渐如此不加掩饰的炫耀,引来旁侧好几道目光的怒视,看他们湖绿色的衣领子,显然是龙砚弟子。

其中一人不屑道,“你一个金丹修士,竟与妖物称兄道弟,也不嫌丢人?”

秦山渐则转头,对着身后几位紫霄同门稀奇道,“金丹怎么啦?某些山的金丹还不是一样被筑基反杀,亏得之前还在那大放厥词,还有脸开盘下注,丢人啊,好丢人啊!”

紫霄几人哈哈大笑起来。

赵行舟则被此人拍得半身发麻。此人虽不是体修,但实力至少是金丹中期,手劲不小。

龙砚弟子以体修居多,个个身材壮硕,如此一听,立刻有冲动的挤上前来。

“你说什么?”

“秦山渐,你小子试炼台上还不是一样败给我们志远师兄!几天不打你,皮痒了吧?”

秦山渐不恼反笑,“切,刘志远一个主修杀位的体修,打赢我一个主修生位的法修,有什么可得意的?要是被我打败了,他才该没脸活了。”

“明明是技不如人,还强词夺理,紫霄峰好厚的脸皮!”

“你说谁脸皮厚,有种你再说一遍!”

眼瞧着两边要打起来了,赵行舟忙挣脱开,免得卷入其中。

后退两步察觉旁边有人盯着自己,目光夹杂着羡慕嫉妒以及恨意,十分复杂。赵行舟看过去,意外认出一张熟面孔。

“咦,竟然是你?”赵行舟对着雀妖左右侧看了看,“那只兔子没来吗?”

雀妖小声又尖锐道,“那只兔子弱得不够给别人当下酒菜的,哪里比得上我雀爷!”

见赵行舟要往他这边走来,雀妖立马炸毛制止,“你别过来!”

“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赵行舟难得好心情打量他,“十六个人都把你选上,看来你还真有点本事。”

“那当然……你别过来!”

聒噪间,一把折扇凌空落下,众人吵闹声音骤减。

“大清早嚷嚷什么,是去比武,还是去菜市场叫卖?”

张天茂从折扇上走下来,正色巡视一圈,颇具峰主仪态。

目光在赵行舟身上稍钝,咳嗽一声便移开,随手指向一名紫霄弟子。

“点人数,人齐了就出发。”

自家峰主领队,紫霄峰士气更旺,个个昂首挺胸,反观龙砚峰一众此刻却像打了霜的茄子一样,低头垂首,一言不发。

秦山渐凑过来,用手锤了赵行舟的胸口几拳,然后频频扬眉,那意思好像是要给他鼓气。

赵行舟:……兄弟,不必再锤了。

不多时,派去点名的紫霄弟子便一脸骄傲地跑到张天茂眼前,高声道,“回禀峰主!人齐了!”峰主两个字咬的尤其重,唯恐谁听不见似的。

张天茂也没在意底下这些歪歪门道,大手一挥,“行了,那就金丹以上的分别带一下筑基的,分分人头,出发吧。”

御物亦是金丹以上的修士才会的法诀,这种安排在宗门中十分寻常。众人闻言开始四散找自家宗门的师兄弟。妖物也是同样。

赵行舟看了看旁边的雀妖,“我看你是会飞吧?”

雀妖后跳三步,“你想都别想!”

二人周旋之际,便见张天茂又是随手一指,“你。”

赵行舟众目睽睽之下被指了,遂与张天茂两两对视。张天茂状似随意道,“我身为峰主,理应为大家以身作则。那什么,你就跟着我吧。”

此话一出,众人吸气。秦山渐不可思议地向赵行舟比大拇指,那意思就是,不愧是功臣,竟享有如此殊荣!

至于雀妖,嫉妒的眼光已经快把赵行舟烧穿了。

赵行舟坦然走向张天茂,左右他现在挂在紫霄门下,毫无心理负担。

御物纷纷落地,各家山头带着各家山头的师弟师妹,张天茂和赵行舟分别在扇子上前后坐好了。

遂听张天茂一声令下,“出发!”

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正欲起飞,忽然感到一阵霜气拂面略过。

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众人却觉得心头猛地一跳。

随即张天茂的脸色骤变,面如酱色,一副随时要被憋死的样子,怒目向后转头。

赵行舟只觉得旁侧扇子偏了一下,好像上来一个什么重物。

他和张天茂同步转头,与拂袍而坐的陈时易对视个正着。

赵行舟:……

张天茂:……

众弟子:……

原本聒噪的气氛,此刻冷得能掉下渣来。

所有人就像凝固了一样停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陈时易冷笑一声,“你不是以身作则么,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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