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灵台测风仪

黑夜里一阵凉风吹过,路边萤火虫浮动。

田里涉水的声音又多了一道,“我来啦!”齐闰月根本没听见乔寥说话,专心致志下来救援。

“……”当乔寥被牵住手掌,温暖传递到掌心,她又将一肚子燥意换做无奈的妥协,“你来救我吗?”

齐闰月顺手扶住她的小臂:“你能把脚抬起来吗?”

乔寥欲言又止,最后放弃了解释,她动动小腿:“能抬起来,鞋在下田之后就掉了,我调头找找吧。”

“我背你吧?”齐闰月已经转身,做背人的姿势。

流动的泥水无孔不入,包裹住脚的每一寸肌肤,乔寥一直在拼命按捺由心底生出的恶心感。

灯笼在岸上,齐闰月的鞋袜在灯笼边上,她也懂得下田要脱掉。

“我可以自己走。”乔寥把齐闰月拉起身,一起往岸上去。

她不希望自己表现得太过羸弱,平生最厌恶拖后腿的废物,她不想成为自己讨厌的那一类人。

蛋糕固然好吃,可是在农村当书令史实在太苦了,等到过年,她就能回帝都,明年谁要来谁来,总之不会是她了。

一只灯笼,两个污泥赤脚的丫头,各自拎了鞋袜,走过石桥。

齐闰月开了门,邀请乔寥进来:“乔姑娘,泥地里很脏,我给你看看有没有小创口。有些创口很细微,你可能感觉不到它,但是这些也要治一治的。”

尤其是乔寥养尊处优,那么细的脚皮,怎么可能有村里人的耐磨。

温水洗去脚上的泥浆后,齐闰月倒了一盆酒:“乔姑娘,把脚放进来。”

“哦,”乔寥照做,两脚浸入盆底,瞬间又缩回来,“啊!!”

她的反应很大,小脸皱在一起,还流了几滴眼泪,哆嗦问:“这是什么啊?”

齐闰月把备好的金疮药拿过来,找到了那些细小发红的小口子:“这是三花烧酒,我用花露釜自己蒸的,会比寻常的酒更烈一些。”

“疼死了……”乔寥现在膝盖是软的。

齐闰月为她处理好了伤口,又建议:“这几天不要下田里了,好好养伤,村里人的脚底有一层很厚的皮,就算被小石子小刺扎了,也不会有事,你不一样,不要学他们。”

这屋子没什么气派的地方,乔寥眸转眷色,在齐闰月的絮叨声里,她觉得和县主府不相上下。

“齐姑娘,我要准备去县城交差了,你……”乔寥欲言又止,她希望两人的距离到此为止,不必太过亲疏。

齐闰月已经读到了:“要我同你一起去?可以呀,正好维州的两仪果到了,可以一路同行。”

“嗯,”乔寥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拒绝,“那就这样吧。”

整理好文书已经是几天之后,乔寥跟着齐闰月乘船,到东华县里。

烈日红光,人也要被煎出油脂。

出门前准备好的三个水壶,到县城刚好喝完,在之前可是一壶水都喝不掉的。

出了村口不一会儿,远方传来惊天巨响。

“啊!”乔寥被尖叫捂耳朵,“吓死人了。”

齐闰月好奇地伸脖子打探:“那个方向是隧道的方向,还在用火药开山呢。”

划船的是孟老大,他说:“现在战事紧迫,原本是不让用火药开山凿隧道的,多亏了我们里正,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拿到了兵部的火药资格。”

他们的一言一语,让乔寥心生好奇:“那隧道开了能怎么样?”

孟老大看她一眼:“隧道一开通,我们去常春县用不到一个时辰。乔书令要回帝都,可省去半日路程。”

从常春县到松河村的路有多绕多远,她深有体会,“实在是太好了。”乔寥由衷说道,她没有见过开凿隧道的工事,又有些担心,“别在我下任之后才开通就行……”

“哈哈哈哈哈!!”齐闰月被他的假设逗笑了,“常言造化弄人,乔姑娘的担心不无道理。”

此话一出,乔寥脸上多了几分烦恼。

到了东华县码头,齐闰月遇到了熟人。

“长捷!”她走过去,喊了许尘关的小字。

一身寻常衣袍下,少年英姿勃发,腰间佩剑,腕缠革带,在人群中闻声寻来:“闰月。”

几人聚首,许尘关示意她们往左手边看:“你的两仪果在这边。”

齐闰月果然看到了维州那位商人:“你们怎么在一块儿?”

许尘关:“他先去的帝都,母亲得知还要送货给你,就让我陪同一道过来。”

维州商人讨好地说:“齐义士,现在点货吗?”

孟老大站出来:“我跟你去。”

那商人走远后,许尘关又才和她们说起:“最近两仪油价格节节高升,这商人跟你签过了合约,想毁约抬价。”

商人知道他的身份,现在又知道了齐闰月和许家关系非凡,也不敢再提。

“商人逐利,奸猾得很,下回不要跟他做生意了。”乔寥一听商人要毁约,朝那远处的商人身影一瞪。

齐闰月想了一会儿,摇头叹息:“别人都能挣大钱,他却被我耽误了,想涨价也不是什么坏心思。”

中午,许尘关在东华县最好的酒楼请客。

齐闰月把维州商人也请了过去:“我跟你签了一年的商契,现在两仪油价格水涨船高,耽误了你发家,真是罪过。”

商人向来是弯弯肠子,哪里听得这样的直言直语,连连摆手摇头:“不不不,时也命也,是齐姑娘的眼光独到。”

齐闰月眼睛不眨,出手大方:“陛下曾赠我一所帝都商铺,位于飞镜湖畔,三两银子月租,租你一年。算我还你的人情。”

“当真!?”商人立即抬头,脸色都变了,这个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他是维州来的商人,千里迢迢到此,自然是去过帝都,打探过行情。知道飞镜湖是个什么地方,也知道那里的铺子千金难求,不但要有钱还要有人脉。

三两银子可以在一般的地段盘下半年的窄铺,。

就连乔寥也惊了:“你可真大方。”

许尘关:“那里的租金很贵,齐义士的商铺是格局最大的,正常来说是十五两银子一个月。”

这分量实在太重,也容易招惹麻烦,商人知道自己斤两,都不敢接受,饭菜也吃不下去,坐立不安,想马上离开。

见他要退,许尘关放下筷子,幽幽提醒:“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天予不取,反为之灾。”

齐闰月继续劝:“是啊,你就收下吧,只一年而已。”

是啊?!

什么叫“是啊”!!

你齐闰月看起来是挺善良的……商人后背冒出冷汗,他也是多一次遇到被老天爷赏饭吃,要是不接受,难不成这些人还要把他怎么样??

眼前这两人——商人偷偷瞟一眼乔寥,可能是三个人,这三人他都惹不起。

没想到有一天还会因为遇到好事而苦恼,维州商人强颜欢笑,连连应下:“是是是,多谢齐义士相助。”

而新的商契交由许尘关在帝都帮忙处理,商人自觉填了一份续约,后两年的两仪果依旧原价卖给齐闰月。

分别时,许尘关又交代一声:“你们早些回去,两日之后,京畿地有七级狂风,伴随雷电暴雨。”

齐闰月和乔寥神色凝重,眼下是抢收抢种的时机,最不愿遇到极端的气候。

“你先回去吧,”乔寥说,“我到县衙交差,明日一早动身。”

齐闰月点头:“好,我先回去通知他们,赶紧把稻子和秧收齐了。”

两日后。

果然如许尘关所言,天昏地暗,百鬼齐哭,家家户户都种的竹子啪啪响个不停,花叶砂石,还把一些窗纸刮破了。

孟知尧的宠物都在齐闰月家,而乔寥赶了大风来的前脚,卷了铺盖到齐闰月家里。

“你做饭,我照顾这些小兽。”乔寥手上盘着乌龟壳,“我除了读书,唯有照顾这些最拿手。你看,五环缩进壳里,是因为害怕大风。”

齐闰月受教了:“好啊,我来做饭,你今晚和我睡。难怪五环从昨晚开始,就不愿出院里完了,是因为这个呀。”

轻薄的木门隔音很差,也不沉稳,被风吹得打颤,这个家的屋顶也快要到极限的样子。

“我娘是县主,所以我可以随意进出皇家万灵馆。”乔寥问,“你知道万灵馆吗?”

齐闰月眼巴巴看向她:“不知道。”

乔寥说:“那是养动物的地方,各州府和各国献礼中的奇珍异兽,都会养在里面,那儿特别大,而且每一处珍兽的居所都会打造成相应地域的环境,只要进去转一圈,就仿佛游历过五湖四海。”

当皇室真好啊,齐闰月听了好羡慕:“我也好想去看看。”

“等我能回帝都了,就带你去,你想什么时候去都成。”乔寥保证,“也不用担心会冲撞到谁,他们瞿家人不怎么去的,我去十次,有九次都没人。”

万灵馆里有很多珍兽,齐闰月在想象那会是怎样的奇妙宝地:“我……我还想带里正姐姐一起。”

说道孟知尧,乔寥的热情冷了一半:“她?她才用不着我们,这只巨龟乃天子所赠,她想去,直接找陛下就好了。本姑娘到现在还没见过她呢,可真是够独的。”

“其实姐姐来过,就在你卧病在床那日,她还拿来了体温计给你测体温。”齐闰月希望乔大姑奶奶别对孟知尧有意见,“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们榨两仪油的工具太费劲了,她就改良工具。哦!!蛋糕的配方和做法,也是她提出来的。孟姐姐明明可以靠这些手艺发家致富,但是从民间到官府,凡是向她讨教手艺的,姐姐都倾囊相授,分文不取。”

“行了行了……”乔寥怕她出口成章,写一篇颂文来,“知道了。”

狂风从白天刮到晚上,没有止息的意思。

一道道爪牙般的闪电接天连地,惊雷滚滚而来。

等闲山上,白光一闪,如昼。

高山之巅,风力比起群山里的松河村迅猛得多。

还差两年才到更替期的测风仪摇摇欲坠,如果它倒了,会落入山下,那山底不是别人家,正是等闲观。

要是小物件,也就危及不到道观,半空中就会被吹偏到山中,但测风仪是庞然大物,灵台必须及时加固。

等到雷云吹去帝都,钦天监众人立刻出马。

“孟知尧!好了没?”徐相土的徒弟刘问站在地上,用力拉坠手中的麻绳。

这么大的风,头顶的风叶高速旋转,可怖的声音仿佛宣示它能撕裂一切,只要孟知尧挺直腰板,抬起头,她将被其斩首。

攀登在仪器木架上的孟知尧,根本听不见同伴的声音。

安全帽戴在头上,兜里有闲时做着玩的几套螺栓,腰侧挂着一个工具包,里面是板手、框形的螺旋钳,时间紧迫,来不及教别人使用方法,只有她能胜任这一个工作。

天地越是混乱,她的世界越是平静。

木杆裂处,用铁皮箍紧固,木头和铁皮之间,垫了一层胶皮,防止铁皮边缘磨坏木头。

铁皮箍两头要用螺旋钳才能合拢到足以用螺栓连接的宽度,孟知尧在风雨飘摇中稳扎稳打。

雨像冰雹一样,打击安全帽,打击她的脸颊和耳朵。

视线越来越模糊,满世界都是水。

最后一颗螺栓稳稳到位,孟知尧熟练地收拾了身上的工具,确认安放妥当,不会翻出来,掉落下去。

她腰间连了一条麻绳,麻绳向上绕过了一个定滑轮组,孟知尧扯一扯麻绳,下面的同伴一度一度松手。

从测风仪往下降,孟知尧看见了,山川草木,为此低伏,这是世间最动魄、最无序、最具破坏力的景色。

“孟知尧?”刘问给她解开了腰间的绳索,看她还在发呆,“你怎么了?是不是吹伤了,走——”

孟知尧摇摇头,在众人的簇拥下,到屋里擦拭身上的雨水,她还恋恋不舍,对大家说:“这天气真好。”

有人错愕,有人惊恐,也有人和她一样。

最激动的是风部的人,今日的大风,以前只在书里见过,孟知尧开了个好头,大家也不再矜持,纷纷激动畅所欲言。

“是啊!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大鹏要借的风力,至少要七级起步吧!!”

“这种灰色很好,很有力量感。”

“天地之力——摧枯拉朽——大!道!重!启!”

“诸君,开门吗?”

其他部院齐声:“不!开!”

★小卡片

首次为风定等级的人,是唐代李淳风,记录在《乙已占》中,共定八个等级,加上无风、和风,共十级。

“一级动叶,二级鸣条,三级摇枝,四级堕叶,五级折小技,六级折大枝,七级折木飞沙石,八级拔材及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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