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去也

“你这是要我死啊。”孟知尧手指不住颤抖。

瞿万里幸灾乐祸,曲腿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悠闲发笑:“是你自己选的。”

孟知尧抱臂:“我自己选的?瞿老师细讲一下?”

“你看,我们在一起七年多了,可是啊,男未婚女未嫁,长辈们都觉得是我魅力不够,栓不住你。于是又担心,想我们这样不稳定的关系,万一哪天你看上了外邦的某某,决定抛弃大越,辅佐狐狸精去了怎么办?”瞿万里故作惆怅,躲在手掌下偷笑,“既然皇帝栓不住你,那就只能让江山社稷请祖宗们帮帮忙了。”

孟知尧无话可说:“啊……”

瞿万里故意又提:“等明年年初大祭,万人朝拜孟知尧大神,哇噻——”

简直荒谬!

一时间,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天下皆知孟知尧的庙号。

皇宫了的宫廷规划有了新的方案,太庙扩容,将附近的宫苑纳入,新开辟出一座工庙,祖师是造舟车的轩辕,圣人是治水的禹王、城防的墨翟,天工是发电的孟知尧。

听说,等闲观里,也新添了她的塑像,还是金身。

对此,瞿万里拍拍胸脯,自豪的表示:“爷捐的。”

这不得不让孟知尧想起初中登上荣誉墙的事,学校会给优秀学生拍照,也要学生上交一句名言,放在对应的照片栏下。

孟知尧的朋友看到荣誉墙,就会对着她,念那句名言。

真!是!要!了!她!老!命!

太恐怖了!

这一连串的大事件,从发生到结束,只距离齐闰月和许尘关的大婚只过了两个月。

男女主已经回鹿州,朱阿姨留了下来:“不知不觉已经十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当初我们说过的方案,好像都没有实现,现在呢?怎么办?”

“继续试探咯,”瞿万里两手一摊,“可能统一天下就是统一全球吧哈哈哈哈!”

无所谓,反正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朱阿姨有些意外:“看你们心态还不错,我就放心了。”

瞿万里也一副让人放心的口吻:“还行了,我们不会内耗的。阿尧最近在帮忙一起调试发动机,她开始想隐藏条件是不是得统一世界,所以要抓紧搞长途车和轮船的动力。我觉得挺好的,至少我们在解决问题,只是排除法很麻烦而已。”

总不能在消极中作茧自缚,活得不快乐,活得像个精神囚犯。

笃笃笃笃笃……

机械声持续了三天三夜,天工营地师傅把阀门关闭,机器慢慢地停了下来。

“柴油机算成功了!快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孟里正!”

“孟里正在天工院,我这就去。”

他们踏进那座鸟语花香的小院,穿过折廊,到正室门前:“里正!里正?”

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天工营的人着急地推门探寻:“里正好像在书厢那里,睡着了?”

孟知尧不干活就爱睡觉,这事大伙儿都知道,几人规规矩矩蹭到书厢前,往地上一看,不仅笑出声来:“里正昨夜又通宵了吧?笔都掉地上了。”

他们进去,给孟知尧把那干掉的笔放笔洗里泡着,又小声唤道:“里正?”

“莫非是病了?”

几人心里敲锣打鼓,一名女弟子上前,探了探脉,指尖一斗:“里正?!走,走了。”

“别乱说,这脸色不是好好的,肯定是病了,快去请御医!”

“你们看里正写的字!”

孟知尧的字迹有些潦草,她的字没有定数,写成什么样全凭当下的心情。

这纸上只有三个字,一个字赛一个的洒脱。

〖我去也〗

“也”字的龟尾长长一拖,入一条天路,延伸到纸外。

孟知尧作古的消息传遍了大江南北,瞿万里一开始不愿接受,他在灯前坐了一宿,出门的第一句话是:“召瞿同风回京。”

老总管心头一跳,只能遵旨。

看到门外新的朝霞,瞿万里有那么一瞬间,过不下去了。

丧钟从皇宫传遍京兆各地,生前的孟知尧,绝不愿走这样一路鲜花的过场。

世人也有幸见到了一位帝王的深情,孟知尧的棺椁,由瞿万里亲自扶放进了为他修的皇陵中。

那里比松河村安全百倍,至少这几十年可以不用担心有人盗墓。

瞿万里想,那里也是他们最后的归宿了!

生同衾,死同穴啊。

朱阿姨在他绝望的时候点了一句:“阿尧是在告诉你,可以回去,你现在就当是异地恋,别当她死了。”

是异地异时空的恋爱状态,一向开得开的瞿万里,一时间还是不太能想开。

十年不过弹指一挥,十天却无比漫长。

习惯可杀人矣。

陛下罢朝了,特召皇侄瞿同风回京,任命为代皇帝,主持朝政。

瞿同风早已是默认的接班人,他掌权后的过渡阶段迅速而自然,只是有些不好惹。

京兆百姓都在哀悼孟大师,民间有许多新职业是她促成的,有许多已经日常化的工具是她带来的,车夫洗车时,擦到那根避震弹簧,也忍不住一哭再哭。

齐闰月和乔寥也恍惚地奔回帝都,她们不愿相信这件事,直到在松河村那山腰的小院,看到一片素白。

库房书楼前的工作台区域,各种随意放置的工具还在制造某种生活幻觉……

“为什么?”乔寥她生气了,“为什么?!”

她接受不了,“我走了,反正,孟知尧很少给我寄信的。”乔寥说,只要她没有回来,就当孟知尧还活着。

齐闰月站在那个桥头路口,多年的回忆停在最开始的那一面,马车上的姑娘向她伸手,声音清冷:“上来。”

忽然之间,就过去了十年。

这条二百两银子的青砖路,也不如当年崭新,出了许多裂缝。

她觉得不真实。

花什么时候开的,什么时候谢的,已经无人在意了。

……

赵滁进宫,只看到老总管:“陛下人呢?”

老总管回:“陛下,在京郊社庙。”

社庙冷清幽寂,一盏长明灯在神像前,只抱一簇微弱的火苗,映照着左右楹联。

——上善若水。

——天地雷霆。

这八个字,是徐相土亲笔所题。

三十一岁的瞿万里站在里面,他拖家带口地过来悼念,太一威风凛凛地端正做好,好奇仰望那座被供奉的神像——长得像它主人。

两只猫跳到房梁上,不经意间和神像的眼神对视上,瞬间炸毛,飞速跳下来。

孟知尧不在了,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此断开。

社庙变成了真正的社庙,无论瞿万里打开多少次卷闸门,也看不到矿井。

离开之后,瞿万里艰难地做出决定:“把各地的社庙,封了吧。”

晓春惊愕失色:“陛下?封,社庙?”

“她不喜欢。”

只留皇宫里的那座,就好了。

瞿万里终于鼓起了上山的勇气,看到原本壮观的矿井变成了一片平地,露出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终于啊,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他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是运气太好了,所以遇到穿越这样的奇遇;运气太好了,生下来衣食无忧;运气太好了,国力强盛,朝廷稳定……

好运不会一直眷顾某个人的,他的报应来了。

山上风很大,已经到了午时饭点,晓春站在门外:“陛下,要吃饭的。”

他劝得小心翼翼,陛下性情变得有些古怪了,经常走着走着,就停下来,突然落寞地离开。

曾经晓春还尝试带瞿万里到闹市转转,瞿万里只是淡淡瞥他一眼,笑得很勉强:“我又不是不会玩,以后再说吧。”

今天来了孟知尧的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和往常一样,自来水管一样,蔬菜棚一样,他们常常打闹的回廊和美人靠也一样。

他暂时丢失的好心情又找了回来:“好,就在这里吃吧。”

孟知尧家的烟囱冒了烟,松河村一群人跑上来,看到是瞿万里后,虽然有些震惊,但眼里的光还是消失得明显。

“哈哈……是陛下啊。”

“没什么事了,我等告辞。”

时值七月中旬,夜风凉爽。

萤火虫在院子里飞舞,瞿万里搬出来两张躺椅,两张薄毯。

他给自己盖好,自言自语道:“保护我方肚脐眼儿!”

接着躺下来,望着天上的圆月。

“哎——神仙日子啊。”

不用上朝,不用读书,还有人天天陪他打乒乓球,逍遥自在,闲时照顾一下孟知尧的菜地,膝下养着一狗两猫,还有刨坑的大乌龟。

“其实这里也足够现代了,”比起十年前的纯古风,瞿万里十分满足,像是在和人聊天一样,悠闲地说道,“享受孤独~”

夏夜的风吹拂着草木,乒乓球台很久下有一个昨天漏捡的白球。

就在这里睡一觉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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