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莫川和霍景流把隔壁班的一学生给揍了。

这件事宛如一个惊天霹雳打在杨君婷头顶上,她顾不得手头没干完的活,匆匆忙忙地一抹手就赶去学校“保释”她家那个只会惹事的小兔崽子。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办公室——按照莫川惹事的频率来看,她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

莫川和霍景流并排站着,两人十分默契地别过脸去谁也不看谁。霍景流皮肤白,脸上的的乌青就特别清楚,杨君婷心里一惊,把视线转向了莫川——莫川大概是心虚,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就立刻低下了头。

他确实觉得愧疚,但这愧疚不是因为打架。

十六七岁大的男孩儿,平时在学校里不谈恋爱,唯一的消遣也就是打打篮球。莫川是体育委员,是篮球队的队长,逃自习课去篮球的队伍里总有他一份。但是爱打篮球的不可能就莫川带领的那一支队伍,操场又不大,相遇了总免不了要抢场地,抢场地的最好方式就是打一场看输赢——而对方队伍里就有那么一两个阴阳怪气爱搞小动作的,你推我一下我绊你一脚,少年人气盛,莫川看躲也躲不过,当即一摔篮球就要吵起来。

霍景流是不和他们混在一起的,可他那天偏偏被老师叫去逮那几个逃自习的回来,刚跑到操场就遭到一个下了狠劲扔来的篮球的一记爆头——战火就此点燃。

莫川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老妈,越发看霍景流不爽。他没好气地瞥了霍景流一眼,心里骂道:“丧门星。”

霍景流看出了他的焦虑,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像是在安慰。可惜这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莫川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猛地甩开霍景流黏糊糊的触碰。

“还动!”班主任吼了一句。

班主任最能看明白家长的心——有些家长希望老师越凶越好,有些家长则是你凶他孩子一下他能直接把你告到教育厅,而杨君婷就属于典型的第一类家长。

“又惹麻烦了。”莫川默默想着。

霍景流没什么反应,只是站着。

不知是不是夕阳的缘故,学校的走廊被拉得很长。莫川和霍景流并排跟在杨君婷后面,一路沉默着,反倒是杨君婷先开了口,她问道:“今天作业多吗?”

莫川摇了摇头:“不多。”

话题到这里又戛然而止。

杨君婷下意识地往身上抹了抹手,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不是在家,她身上穿的也不是围裙。她家里还没有收拾干净,晚上还要回医院值班——他们医院旁边的路口出了车祸,送来好几个病人,又多安排了几个医生值班,随时都有可能要动手术。饭也还没做,餐桌上也只有七倒八歪的啤酒瓶。杨君婷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了两百块钱,转身交给莫川。

“妈妈不和你一起回去了,这两天医院有事,”她说道,“你爸今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去小霍家住两天,我和卢阿姨打好招呼了。路上要是饿了买点东西吃。”

她说完,还补了一句:“和景流好好的,别吵架。”

莫川心里漠然地想:“只要他不犯贱就行。”

待杨君婷走后,“好好的”这三个字就随着莫川对着霍景流的白眼一翻,滚去了九霄云外。

他和他妈在校门口分道扬镳后,转身就往一个反方向走去,霍景流则沉默不语地跟上。莫川就直接当他是一块烂在身上的狗皮膏药,不去理睬——反正他等会骑上摩托车一蹬,就算霍景流凭空再长出四只脚也追不上他。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刚拐到藏着的秘密基地,钥匙还没掏出来,就发现自己的爱车的咕噜被人扎了好几个洞,整辆车凭空矮了一大截,在小吃街风驰电掣的英勇风姿早已不在。

“我#%@¥#%,”莫川猛地踹了旁边的电动车一脚,“谁干的?”

无辜的电动车当即发出响彻云霄的警报。

摩托车的有个小小的后备箱,莫川发现锁被人撬开了,里头扔了一个纸团。

他毫无顾忌地打开,被嚼过的口香糖黏了一手——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像是用脚写出来的,清清白白的两个字:“等着”。

想也不用想就是和他们抢场地的那群孙子干的。

莫川的神色蓦地阴沉下来,他猛地踹出一脚,一行非机动车排队倒下,发出五花八门的警报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眼看莫川情绪不对劲,霍景流扯着他的校服把他往后一拉,问道:“你发什么疯?”

莫川显然没心情和他计较——他浑身的逆鳞被那帮傻逼从头到尾触了个遍,这事儿想轻易翻篇,不可能。

“我揍他那一拳都算轻的,”莫川面带嘲讽,冷笑一声,“跟我装。”

霍景流糟心地看了他一眼,一阵头疼。

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两家的父母关系可不错,可这关系没遗传到他俩身上——他们从小见面不是吵就是打,霍景流比莫川大上一岁,但也从来不让着他——有一次莫川气急了,拿起石头就往霍景流脑袋上砸,还好没砸中,不然霍景流不是没了就是成为一个痴呆。后来长大了些,霍景流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沉着冷静下来,而莫川则向着青春期叛逆的混小子飞速发展,长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不良少年。

每天他们出门时候,父母都会叮嘱一句“好好学习,互帮互助”,关上门后,两个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骂一句“狗屁”。

霍景流在一群叛逆因子蠢蠢欲动的青少年中鹤立鸡群,他仿佛天上肩负着与生俱来的责任感,终身目标就是把莫川往正道上带。

可这么多年过去,莫川没把他带坏,他也没把莫川掰正,两个人继续针尖对麦芒地互相看不顺眼。

“我劝你别惹事,”霍景流声音冷淡,像是关切,但语调平静得如死水一般,“你上个处分刚消,安分点。”

莫川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我差这么一个处分?”

霍景流:“……”

霍景流掏出的那点好心在莫川眼里一文钱不值,扔进水里不带响一声的。

“这事儿你别管。”

“萧萧还在家里,”霍景流说道,“你爸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你让她去哪?”

霍景流说完,莫川终于抽出了一点神志想了想这个现实性的问题,低声骂了句“操”。

萧萧是他亲妹,全名莫萧,今年刚上小学三年级,智商上明显从了他哥,小学这么简单的题她都只能堪堪擦过及格线——幸运的是,才七岁她就长出了一点美人的苗子,每个老师对她的成绩说不出话,却都能真心实意地夸一句“这小孩儿真漂亮”。而小美人性格泼辣,他哥好歹在上了初中才生出叛逆的种子,她从幼儿园开始就欺负小朋友了——为此杨君婷经常中学小学来回跑,和两所学校的大部分老师都混了个脸熟。

莫川想到自己那倒霉妹妹又不禁一阵头疼,霍景流见他有点回心转意的迹象,便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接下来莫川是去打群架还是乖乖回家都和他无关——他的义务尽到了。

他闭了嘴,转身就走,干净利落。莫川似乎觉得立刻改变想法有点怂,还颇有骨气地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用脚尖碾碎了一小捧野草,才快步跟上霍景流。

他们经过一条小巷子,有一些少年朝着他们挤眉弄眼,那都是莫川的同伴。他们分坐在两侧围栏上,打火机“啪嗒啪嗒”直响,还有人大声喊莫川名字,问他怎么“从良”了。莫川回头狠狠比了个中指。

霍景流目不斜视,带着他从这一群不良少年中穿过,显得气质更加超群,他飞快走过,好像他们吐出的烟雾是能立刻置人于死地的毒气。

莫川看他那副清高的样子,在心里骂了句“装你大爷”。

霍景流看不起他,他当然也看不起霍景流——他们生活在两个圈子,这两个圈子永远也不会相交,没必要硬融。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卢青霞正在厨房做饭。卢青霞是霍景流的妈妈,霍景流的外公当初疯狂迷恋林青霞,并且希望自己的女儿长大后也能和林青霞一样漂亮——结果卢青霞当真不负他所望,虽然没有林青霞的影子,但确实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她已经四十多岁,却保养得很好,根本看不出她是一个高中生的母亲。而她的丈夫是个知识分子,性格儒雅庄重,莫川有时候羡慕,就会想,大概只有这样的家庭才能教出霍景流这样的孩子。

而他呢?他不过是一段无聊情事之后的意外产物,那么多年的风吹雨打把他拉扯大,除了练就了他城墙一般的坚硬心脏和厚脸皮外,什么也没给他。

莫川熟稔地和卢青霞打了个招呼,轻车熟路地往霍景流卧室钻——莫萧早就等在那儿了。

她低着头,正在往书桌下面看着什么,一听到开门的声音,活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猛地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回头,正好是她那冤家亲哥。

小小的信封被她攥成了皱纸,莫川好奇地往她身后看,问道:“神神秘秘地看什么呢?”

霍景流紧随其后进了门。

莫萧平时最喜欢霍景流,对比莫川,她更希望霍景流是她哥哥。可大敌当前,她向着她的救世主投去求救的眼神——可惜救世主回身把门带上了,没能接收到她的求救讯号。

她小胳膊小腿地完全拗不过莫川,莫川毫不费力地拿到了皱成一团的小信封,莫萧急得直跺脚,一串“**”“侵权”之类的词成群结队地脱口而出。

莫川喜闻乐见地心想:“哟,小小年纪还懂**了。”

然而在莫川眼里,他那身高不足一米五的妹妹,完全没有什么人权可言。

那信封很小,只有一个便利签那么大,中间还画了个丑丑的黑色小爱心。收件人是“萧萧”,邮编写的是莫萧的出生年月日,封口处下还贴心地写了句“小心撕开”。

是一封情书。

小学上了三年,再慢热的人也该和班里同学混熟了,更何况是莫萧这个人来疯。而当今电视剧放得热火朝天,谁家打开电视都能听见几句酸溜溜的表白台词,即使是才刚满十岁的小孩,那颗还没开始发育的春心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可他们还小,嘴上常挂着“爱情”,实则连爱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绝大部分人口中的“喜欢谁”都是跟风——谁漂亮他们追谁,谁长得帅她们喜欢谁。

十岁的小孩儿什么都发育不健全,说的“谈恋爱”也不过就是互相请吃一根冰棍儿,放学一起回家写作业罢了,莫川没把这个当回事儿。

这封情书里的句子写的歪歪扭扭层次不齐,莫川打开一看,乐笑了。

信纸上这么写着——

敬爱(划掉)亲爱的萧萧:

你好。

我特别喜欢你,我很珍惜你,班上的人老说我们是“天生一对”,虽然他们经常这么说,很烦,但我心里很高兴。

不知道你对我是不是也一样呢?你可不以做我的女朋友?

我愿意每天都买好吃的零食给你。

此致

那个敬礼

小男孩儿写字总觉得越大越好,他开头两句问候下来,后面的真情实意就没什么地方写了,以至于后来的字越来越小,排成了一排排楼梯。

看得出来字写的并不顺畅,像是边查字典边写的,一笔一划却很认真。

莫川神色复杂地看完这篇短小的情书,一时控制不住表情。

他忍不住想调侃几句,一低头,发现莫萧正攥着拳头,“啪嗒啪嗒”地无声掉着眼泪。

莫萧抬起小脸,哀怨地看了莫川一眼,眼神有意无意地从霍景流身上扫过——莫川这才感受到了一点尴尬,他忘了房间里还有霍景流的存在。

他把情书还给莫萧,莫萧不肯接。

“手怎么了?”

莫川这才发现她藏着的手,她去擦眼泪的时候拳头也是握着的,似乎手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莫川:“拿出来我看。”

莫萧和他赌气,死犟着不肯听话。

莫川性子急,直接拢着她的后颈往自己这边推,手扯出来一看,手背上有好几条红色的抓痕。

莫川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心情此刻又骤然跌回了谷底,他握着妹妹的手腕,阴沉地问道:“谁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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