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景流听见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他怎么了?”
然后他又想:“没病吧?”
可莫川不知道他脑子里那么多心思,见他不答话,直接上手抢了——他伸手夺下了霍景流手里夹着的烟,直接往自己嘴里塞。
霍景流:“……”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莫川这一连串动作,原本想告诉他那是自己咬过的——但看着莫川的神情,他忍住了没说。
为了陪他一起堕落,霍景流打量了他一会,无可奈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根给自己。
莫川伸手:“打火机。”
霍景流递给他,可莫川是第一次抽烟,把烟咬着,手却一直抖,抖了半天也没点上,霍景流靠在墙上等了他半天,看那火光晃来晃去的,实在是不耐烦了,夺过他手中的打火机说道:“我来。”
他凑上一步,用手护着烟头,微微侧过脸,防止自己的烟碰着莫川,很快地点上了火。打火机还没灭,烟头已经满满地晕开了火花,霍景流抬头看了一眼莫川,莫川却只低着头看着打火机,眼神平静而深邃,倒影着一点微弱的火光。
好烫。
霍景流一时失神,火苗蹭地往他手指钻,他被烫得直接松开了手,打火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灭了。
他看着地上的打火机突然觉得十分狼狈,还没等他去捡,莫川先他一步蹲下了身子,捡起了打火机递给他。莫川实在是不会抽烟,他另一只手夹着烟,吐烟圈的时候呛了好几口,他在这剧烈的咳嗽中断断续续地对霍景流说:“谢谢。”
咳得两个字都说不利索。
可霍景流此刻心神不定,他欲盖弥彰地把手插进了口袋,看着眼前烟雾缭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疯了?”
他侧头看莫川,突然发现这个自己嫌弃又保护了十多年的混球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混球终于吐出了一口像模像样的烟圈,他靠着墙壁滑下去,蹲在地上,然后骂了句:“我操,什么鬼东西,好苦。”
霍景流:“……”
他才积攒了那么几秒钟的滤镜,就在这一声“鬼东西”中变得支离破碎。
烟对莫川没有丝毫的吸引力,他方才完全是魔怔了,一腔愁苦无人可诉,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抽烟上。
他不懂怎么抽烟,趁着霍景流没看他,又低头吸了一口,可惜还是没有领悟到抽烟的真谛,烟雾尽数滚进他的鼻腔,烫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抖,差点没把肺给呛出来。
两个少年在一片寂静里持续地沉默着,莫川的手腕有些发酸,扭一扭还能听见“咯啦咯啦”的声音。
那张化验单还没有完全击垮他——上面写的是莫长雄的名字,肺癌,已经扩散到骨髓,没救了。
而他看到那个名字的第一反应是:还好,不是他妈。
莫长雄——他爸,折磨了他们十几年,什么贡献都没做过,带来的全都是苦难——而这个罪魁祸首、所有痛苦的源头,竟然已经行将就木、朝不保夕了。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开心吗?还是难过?莫长雄自己知道吗?
靠他妈一个人的工资,支撑起四个人的日常开销已经不容易,再来这么一个病,他们该怎么办呢?
莫川在香烟的苦味中茫然地想:“我该怎么办?”
他突然明白,生活早就在他们的头顶立了一口棺材,可那棺材不是给莫长雄的,是给他自己的。它掐断了他的希望、未来,甚至连个通风口都没有留下。
“奇怪,”他讽刺地想,“世界上竟然还有比眼泪更不值钱的东西。”
是他微不足道的感情。
“要不我去打工吧,端盘子,洗碗,奶茶店,工地——”他抓着自己的衣角,像是握紧了唯一的生路,想着,“有办法的,总有办法的。”
一道无形的山压在了他身上,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只好把事态放大不断再发大——思考过后,他自己被自己吓着,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走吗?”霍景流率先打破了沉默,打断了他的思路,“阿姨还在等。”
这句话敲醒了莫川,他揉了揉膝盖,十分自然地一伸手:“腿麻了,起不来。”
他的声音含糊不清,是用鼻子发出来的,像是哭过。可霍景流看他眼神清明,一点儿也没有哭过的样子,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这是在向我撒娇吗?”
莫川等了半天等不到被人拉,刚要自己起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往前一扑,险些站不住——腿是真麻了。
“霍景流我去你大爷,”莫川抱怨说,“拉一下都那么费劲。”
“哦,”霍景流漠然地想,“不是。”
霍景流小时候有三个愿望。
第一个是有一个MP3,可以在写作业的时候听;
第二个是可以学会一门乐器;
第三个是养一只小狗。
几乎所有小朋友都想养一只小狗,霍景流当然也不例外——他姑姑家养了一只小狗,不乖也不温顺,见到人就会狂叫,只对霍景流温柔——每次霍景流一来,它就绕着他的腿转圈,扯扯裤腿摇摇尾巴。
后来小狗不会动也不会跳了,霍景流就把它藏在了院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下面。
过了几年,姑姑又养了一条大狗,金色的毛发,黑溜溜的眼珠,很听话,从不乱叫也不咬人,只会乖乖地趴在人的脚边,被摸舒服了就抬头亲一下自己的主人。霍景流当然也很喜欢它,但他每次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之前的那条小狗,眼睛也是黑黑的、湿漉漉的,对别人都不好,只喜欢他——霍景流觉得这样实在是对不起大狗,也找不回当时最开心的感觉,就减少了去姑姑家的频率。
霍景流跟在莫川身后,无聊地踩他的影子。
他看着莫川的背影,恍惚间看到莫川的耳朵动了一动——他又想起那条睡在了树下的小狗,他想,如果莫川有尾巴,会是什么样的呢?
大概永远都趾高气昂的扬着,看到自己只会扑上来乱咬吧。
他们给杨君婷送完了东西,点完了吃的,又聊了一会天才从医院出来。出了医院的莫川一步三叹,愁得霍景流都快跪下求他别叹气了。
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莫川突然停住了脚步,指了指路边:“肯德基。”
霍景流:“嗯?”
莫川:“莫萧没饭吃,我答应了给他带肯德基。”
霍景流挑了挑眉毛:“所以?”
然后莫川放下了手,摸了摸肚子:“我也没饭吃。”
霍景流停下了脚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看着莫川翻开了外套口袋、裤子口袋,又在原地跳了两下,说:“我没钱。”
然后他接着说:“你请客。”
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就是霍景流该干的似的。
霍景流无奈地看着他,简短地发出了疑问:“您要脸吗?”
莫川瞥了他一眼,一点儿也没被刺伤到,转身就往肯德基走去。
霍景流只好快步跟上——
他看看莫川的背影,又看看他的影子,最后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可惜人类没有尾巴。
莫川好好敲了霍景流一笔,满载而归。
饭桌上,莫萧吃得满手都是,霍景流捧着一本单词书看着,偶尔吃一两根薯条。
“薯条沾冰激凌特别好吃,你试试。”莫川替他沾了一根,递到他嘴边,对他慷慨解囊的行为表示感谢。
而霍景流也难得地没有拒绝,张开嘴叼了过去。
莫川没想到他这么果断,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可这温馨的场景没过几秒,莫萧又手舞足蹈地作起来了:“我要看电视!”
“看什么电视,”莫川拿了一块鸡块塞到她嘴里,“吃你的,吃完回屋写作业去。”
莫萧瞪大了眼睛,从肢体动作上反抗哥哥的暴政。
这话提醒了霍景流,他说道:“你要重考。”
莫川倒是满不在乎,应了一句:“啊。”
霍景流:“今天的考试不算难,但你及格可能也有点困难——”
虽然莫川吊车尾多年,早就已经抗压能力十级了,但听到霍景流说那么直白,还是免不了噎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扯了一张餐巾纸擦嘴:“所以呢?”
“我们之前学过的知识点大部分都考了,老师大概率不会给你重新出卷,所以,”霍景流说,“我帮你,考好点儿。”
然后他补了一句:“别让阿姨担心。”
这话结结实实地戳中了莫川的痛处,他埋下头,说了句:“知道了。”
霍景流震惊于他的乖顺,以至于他突然想伸手摸一把莫川的头发——但他没敢,只是点了点头,收了单词本,回了房间。
“今天我们就睡小霍哥哥这里哦,”莫川一本正经地哄着妹妹,“等妈妈回来别气她了,知道吗?”
莫萧笑眯眯地往他身上捅刀子:“我不气妈妈,你才气妈妈。”
“别吃了,”莫川夺过她手中的最后一根薯条,恶狠狠地塞进了嘴里,凶神恶煞地赶妹妹下去,“回屋写作业去。”
莫萧委委屈屈地爬下了凳子,但她知道哥哥没真和她生气——于是又嬉皮笑脸地转了过去,撅起屁股拍了拍,模拟了一声屁声,趁着哥哥大发雷霆之前钻进了屋子:“小霍哥哥我来啦!”
莫川看着她跑进了屋子,又低头看了看满桌狼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小丫头才那么点,什么都不懂,他该怎么办呢?
真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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