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月光男孩

我叫赵一光,今年27岁,江苏镇江人,如今在上海生活,住闵行浦江镇,八号线终点站沈杜公路附近。自由作家,出过四本书,生活散文和短篇小说集,销量一般,平时靠给杂志社写稿赚取稿费,短篇小说为主,收入不稳定,但好在我平时开销不多,多少有些积蓄。

我是INFJ,性格偏内向,喜欢独处,平常就一个人在家看看书、看看剧、听听音乐、写写东西。或者去附近图书馆。交际圈子很简单,没什么朋友。有时候一块看看展、看看电影,也会参加一些线下读书交流会,没什么别的娱乐活动。很简单的一个人。

有一天,我的朋友十八说:“光光你干嘛不把我们五个人的故事写下来呢?你不是一直想写长篇小说吗?这是个很好的练笔。”

我苦恼摇头:“我跟编辑提过的。编辑说,这方面题材有点敏感、很难出版,纸媒还是比较保守的,限制很多。”

“现在难不代表将来难。时代在发展。从前女性还裹小脚呢。来日方长,你先写着备着。等将来时代变了,你就是先锐大文豪了,抢先别人一步占有读者市场。”

“但不方便发表啊。”

“那你就在网上连载嘛。网上题材要求宽松些。也算试试水,看多少人喜欢,先积累着。”

这我倒没想过。我平时看的都是纸质书,基本上没碰过网络小说。总感觉隔着一条洪流。怕写不来网络小说。

“你不要自我设限嘛。人生有无限可能。”

十八很会怂恿别人。

“我怕我写不好。我没写过长篇。都是写短篇,三万字就算长的了。”

“万丈高楼平地起,谁还没有第一次?曹雪芹写《红楼梦》还批阅十年增删五次呢。一开始谁都写得不好。可那又怎样?又没人笑话你。你取个新笔名,谁都不认识,从零开始连载,给自己一个成长的机会。写完发我看,我去捧场,给你当榜一大哥。写得好,我夸你。写得不好,我鼓励你。总之给你满满的情绪价值,在评论里给你捧场、叫好、催更。再说了,宇鑫给我看过你的书,文笔不错的,叙事很流畅,心理描写很细腻,带点意识流,很有天分,我相信你会把我们的故事写得很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我支持你。”

我觉得很奇怪,我和十八明明有同样的原生家庭背景,却长成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有天壤之别。他很外向,我很内向。他很理性,我很感性。他总是打破常规,我总是默守陈规。他一贯敢作敢当,我常常束手束脚。他坚定果敢,我优柔寡断。他很多行为我都觉得张扬叛逆不能接受,但他每次说话都很有感染力和煽动性,我很容易被他说服、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有这个本事。哪天我被他卖了还要帮他数钱,还觉得他辛苦不易、是我牵连拖累了他。

于是我开始写这篇长篇小说,记录我们五个人的故事。

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写完,能不能写好,但不管了,十八给了我底气,不要多想,不要内耗,先写再说。

除我之外的另外四个人是:戴宇鑫、陈灿、何天池、于十八。

我们有个五个人的微信群,陈灿拉的,他原本取名叫“五朵金花”,被天池改成了“五毒俱全”,又被十八改成了“五行俱全”。陈灿问:“哪有五行?”十八说:“宇鑫的金,十八就是木,天池有水,灿灿有火,赵字有土。”不得不说十八很有才很聪明。

应该先简单介绍下他们四个。

戴宇鑫,28岁,浙江温州人,家里开厂的,条件不错,有个哥哥已经结婚生小孩,所以他没有传宗接代继承家产的压力。INTP,大厂程序员,收入挺高的,但经常加班熬夜,住张江那边。兴趣爱好广泛,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懂。看各种书各种电影追各种剧、喜欢喝咖啡喝酒喝奶茶、喜欢看展看动漫、喜欢打游戏,但基本上都是一个人享受其中,很少参加跟陌生人的聚会。还养了一只叫“九月”的银渐层英短猫,真的会后空翻。我们是线下读书会认识的。

陈灿,28岁,上海本地人,ESFJ,汽车工程师,住宜山路那边。和戴宇鑫是大学同学。为人热情,喜欢吃火锅,喜欢组局,喜欢照顾大家。每次组局火锅,他就喜欢我们大家坐着吃喝聊天,他来负责点单下菜,不用服务员来下菜。如果是去其他人家里玩,哪怕不在他家,他也喜欢忙东忙西闲不下来,聚会还没结束他就开始帮忙收拾东西,走时一定要帮带走垃圾。十八吐槽说他很适合去做家政服务。

何天池,28岁,上海本地人,ENFP,高富帅,身高185、体重185,体育特长生,肌肉男,身材特别好,满身腱子肉,健身教练。长得也好看,校草级别。即便我不是好色之徒,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是那种瞟一眼就会忍不住心动、再看一眼就忍不住脸红的那种。性格很活泼,人见人爱,特别喜欢唱歌喝酒交朋友。谁要跟他在一起的话,一定很没安全感吧?他微信里有9000多个好友,我都不知道微信能加这么多人,我才200多好友。他夜生活很丰富,经常去酒吧玩通宵。还是个网红。各大社交平台都不少粉丝。很多人喜欢他。家里条件也好,住徐家汇,工作时间也自由,经常开车到处玩。和陈灿是发小。

于十八,31岁,江苏苏州人,ENTP,相貌平平,毫无吸引力,但非常聪明,智商高学历高,奥数一等奖保送的上海交通大学,程序员出身,后来去卖保险,工作能力很强,年纪轻轻就带一百多人的团队,收入很高。有一回他喊我们去听他的课,他站在讲台上给底下三四百人培训专业知识和销售技能,培训了一个多小时,听完我们都服气了,他是真有本事。而且不用上班,很自由,整天在外旅行,带个手机电脑就可以线上办公。他就住虹桥火车站附近,方便随时坐高铁出去玩。平时说说笑笑,一接工作电话就特别有老总的气派,不是居高临下的那种,而是以理服人。说话语气很温柔,很轻缓,一点都不急躁,无论发生什么都情绪稳定,但特别有逻辑特别有力量,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跟天池是在江西上饶爬三清山的时候认识的。

十八和天池的魅力点不同,天池的外貌和身材惊为天人,性格也活泼。十八是看着普通,但一听他说话就给人一种又聪明又腹黑的感觉,特别有说服力,带着一些诱导,让智性恋着迷。他们两个人好像在交往,又好像没确定关系。我也说不清。我和戴宇鑫一直单身,我是想有段感情的,只是没碰上合适的。戴宇鑫好像对感情毫无追求、有种无性恋的感觉。陈灿是刚分手。这些有机会后面再具体说。

我们五个人,我和天池、十八的时间自由些。我和十八是不用上班,算自由职业。天池是自己卖课、自由排课的健身教练,加上他家里条件不错、不差钱,健身全凭个人兴趣爱好,挣钱方面并不是很上心,所以排课很少、不争业绩,给自己很多空闲时间各种玩。不然以他的身材相貌,来找他买课的人很多很多。他就是不在意,懒得赚这些钱。

戴宇鑫经常加班,还隔三差五要出个差。陈灿也动不动加班。因此五个人聚的并不多。平时都是微信群里聊天。

有一回我们吃火锅,当然是陈灿组的局,天池说他前几天在一个聚会上玩了个游戏挺有意思的,每个人选一样东西来代表自己,可以是动物也可以是植物也可是任何一个物体,要能体现自己的特征。

他说他先来,他选小狗,他是快乐小狗,对他来说,每天开心快乐最重要。别的都不重要。妨碍他开心,他就一脚踹开。

陈灿选火锅。他喜欢热热闹闹的。一个人太冷清了,没劲。他也闲不住。但凡他有时间,他就组局,喊大家出来玩。他不喜欢一个在家闷着,要憋坏的。

戴宇鑫选的咖啡。他离不开咖啡。他喜欢咖啡的味道,醇厚、浓香、苦涩,还提神醒脑。他很喜欢喝完咖啡埋头干活写代码,写到昏天暗地日月无光。

十八选的狐狸。陈灿说:“狐狸多狡猾啊。”十八说:“我确实狡猾奸诈。”陈灿说:“哪有人这么评价自己的。不好。”十八说:“我这是正视自己。狐狸多好。你看《疯狂动物城》里的狐狸尼克,谁不喜欢。坏坏的,贱贱的,但招人喜欢。”天池跟着说:“我就喜欢坏坏的贱贱的。老实的没意思。”

我选的蔷薇。小区楼下的花坛角落里有一簇粉色的蔷薇花。我觉得自己就像是犄角的蔷薇。不够艳丽,不够吸引人,不够茂盛茁壮。像是被人丢下的、遗弃的。很孤单、很落寞。蔷薇的花语是爱与真诚。我渴望爱。

我想,如果写我们五个人的故事,那名字就叫《咖啡、火锅、小狗、狐狸和犄角的蔷薇》。如果名字太长,那就缩写成《犄角的蔷薇》。我在冥冥之中有种错觉,当我打这篇文章的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隐隐地看到了这本书的结局:五个人渐渐走散了,他们四个各奔东西,只剩我一个留在原地。就像电影《降临》里的宿命论,我好像提前预见了这悲伤的不可改变的未来,但我依然选择默然前往,记下我们故事的点滴,纵横交错在记忆深处。

这天下午,我在家看电影,2017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看到男主角被学校里的小混混欺负,想到小时候被班上同学笑话我是娘娘腔、女性化,有一回还扒我裤子。幸好碰上班主任被制止训斥。我偷偷哭了,我没有在人前掉过眼泪,我虽然敏感脆弱,但我也要强。绝不在人前展示卑微。好在我平时成绩还算不错,班主任也算照顾我,才没有被经常欺负。

后来我看上野千鹤子的《厌女》,怀疑贬低男性为娘娘腔其实底层逻辑是对女性的歧视。不该如此。可我骨子里还是希望自己是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希望自己行为举止女性化,被人嘲笑。我深知没有父母疼爱庇护的小孩被人欺负是家常便饭。所以我一直很软弱,容易情绪内耗,不够强大。

我的童年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我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他们老了,后来也离开我了。从此我一直孤零零一个人。我漫长又寂寞的童年里,没有一个成年男性像爸爸那样教导我,没有一个成年女性像妈妈那样疼爱我。我所拥有的只是无休止无尽头的孤独。

我想要被爱。我曾经近乎病态地渴望能拥有一个家庭。但从来没有人爱过我。我没有感受过爱的滋味、家庭的温暖。每年生日我都是一个人过。每年春节我都是一个人过。我只能悄悄地羡慕别人。我害怕我是一个心理不健全的人。我害怕我的灵魂破旧残缺不完整,根本不值得被爱。

我不知道与我类似成长环境的十八是如何长成这样聪慧机灵、顽强不屈又自洽不内耗的。有时候我忍不住讨厌他,但有时候我又忍不住喜欢他。

看完电影,手机弹出软件上的一则消息,附近的一个男生约我见面。

我对交友软件的看法很矛盾,我既不相信它们,又无比依赖它们。我不像陈灿、天池、十八那样的E人,随时随地都能跟陌生人交朋友。尤其羡慕天池,长相好、身材好,任谁看他一眼,都想来认识他,从来只有他拒绝别人的份。我相貌一般,又不善交际,要不是机缘巧合认识戴宇鑫,又经他介绍陆续认识了陈灿、天池、十八,否则我在上海根本没有朋友。我只有通过交友软件来认识同类。

我明知这上面的人都有所图谋、目的不纯,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用软件大浪淘金。因为骨子里我渴望被爱。我抱着一线希望,也许,可能,大概,说不定,我会因此遇上一个真正爱我的人。我从未得到过爱,也从未放弃过寻找爱。

男生叫小川,来上海出差开会,住附近酒店。距离不远,问我要不要碰个面。我就像一只仓鼠放进了迷宫,抱着一线期望开始寻找我的奶酪。

换了身卫衣。我的卫衣都是淡色浅色的。不像十八,喜欢穿大红色的卫衣,带着一些进攻性。也不像天池,卫衣总有五颜六色很招摇很艳丽,他连鞋子都是红色荧光色深蓝色,性格张扬,惹人注目。

出门前特意照了镜子,整理了下头发。我知道我长相不帅,至多算干净清爽。长这么大,只有两个人说过我长得好看。一个是理发店的小姐姐,他说我长得像彭于晏,然后给我推荐他们店里的打折卡和烫发染发套餐。说我这头发但凡烫一下染一下,比彭于晏还彭于晏。我很不好意思,很想拒绝,但一想她都夸我彭于晏了,彭于晏肯定不会拒绝她的,便同意了。然后花了五百多烫了个头。十八说我的造型看起来特别像是九十年代的歌手过气了不红了现在又想搞点花样出来翻红结果弄巧成拙像个接孙子放学的小老太太。我气得两个月没怎么出门等烫发效果退散变回原样或者剪短,闷在家中看书写稿,倒是憋出一篇不错的三万字的短篇小说来,编辑很满意,没怎么修改就过了,也算是挣回一点补贴。

另一个是戴宇鑫。有天晚上陈灿组局,天池提议去唱歌喝酒,戴宇鑫喝多了,我睡他家照顾他,他朝我看了一眼,说:“光光其实你挺好看的。”然后就吐了。吐在床上。我收拾了一晚上。第二天周末他头疼到不行还喝了杯咖啡去加班,全然不记得昨晚说过的话。权当是场梦。

和小川约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店。他穿正装,西装革履很精神,说刚开完会,问我喝什么,他来点。我说不用了。我不想欠陌生人的人情。天上不会掉馅饼,欠了都要还的。他本人比照片更好看,笑起来很阳光,很加分。我喜欢笑起来阳光的男孩子,仿佛有旺盛的生命力,给我人生的希望。

他问我过来远吗?我说:“还好。骑单车十几分钟。”

“降温了,外头有点凉吧?”他很顺其自然地摸了一下我的手背又收回去,“你手都凉了。”

这个动作让我觉得他是个情场老手、是个老油条。可以跟天池和十八一较高下的那种。他没有抓着我的手摸,那样显得极其猥琐,我曾经遇到过这种猥琐男,让人恶心。他就是试探一下。他长得好看,又穿西装,住的酒店也挺好,想必工作不错、经济条件也好,换了其他人,多半要上钩。

可我太拘谨太固执了,有洁癖。我对这样的人没有好感,认为太随便。我不想当鱼塘里的鱼。

“今天不上班吗?在家休息?”他换了个话题。

“我自由职业。”

“哦?做什么的?”

“给公司写写文案,在家也可以办公。”

我撒了个慌。这是编辑教我的。之前我就是太轻信软件上的人,别人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有一回别人问起来,我就如实说了我写书的,别人问我写的什么书,我也说了书名。后来对方再约我碰面,我说不适合拒绝了,他便在网上平台搜我的书,在书评里骂我,恶意诽谤、人身攻击。被编辑看到,找我了解前因后果,提醒我不能太单纯,以后不要跟陌生人乱说自己的真实情况,有些不明真相的人看了就会信以为真跟着来踩你看你热闹,会影响书的评分和销量,影响出版社的利益。我本着以真心换真心的态度,但网络上的人并非如此。人心隔肚皮。人面兽心的匿名键盘侠很多。要懂得保护自己。

“我做二级市场的。”

我不懂这个,听起来似乎是炒股的。

“你很可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种恭维话在我听起来就跟理发店要推销折扣套餐一样,慌忙招手说:“我没钱炒股的。”

他笑了,他的牙齿很好看,很白,“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我想不出什么话来,又补了句,“很有精气神。”我不是很擅长跟陌生人聊天。

他左右看看,说:“有点凉。要不要上去到我房间坐坐?”

如果是天池或十八,大概就跟着上去了。他们有这个自信,也有这个胆量。但我既没有自信,也没有胆子。我承认我是怂包。

“不了。我还约了朋友吃饭。要回去了。”

“现在还早吧?这就要走吗?”

“比较远。我要提前出发。”

听到他手机软件的声音。他低头看了看,想必又有别人约见他了。

“那我不送了。”

又是一次平平无奇毫无波澜不值一提的失败的面基经历。

我没说谎,我确实约了人。戴宇鑫要出差几天,明天一大早的飞机,让我去他家帮他照顾他的猫,九月。为表感谢,他说要请我吃晚饭。

我回家收拾换洗衣服,带上笔记本电脑,准备在戴宇鑫家待几天,看看书、写写东西、听听歌。

去戴宇鑫家的地铁上,我望着八号线轻轨的窗外呼啸而过的马路和人群,翻阅手机里的歌,下一首继续下一首,翻来翻去翻不到适合我当下心情的。终于翻到一首Sam Smith的《Stay with me》开始播放。

这首歌获得2015年的格莱美年度歌曲和年度制作奖,并获得当年的年度新人、最佳流行专辑。那时候我跟风买了他的专辑《In The Lonely Hour》听着并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太苦情太阴郁了有点怨妇。

可今天一路听着,却感慨不已。仿佛在叙述我的心境:我并不擅长短暂的激情,我希望有人能真心和我在一起。希望有人能陪在我身旁。哪怕不是爱情。但只要有人陪着,使我不孤单,我就很幸福了。

我不知道我的幸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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