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温家餐桌,气氛凝滞。
热气氤氲的菜肴,却无人动筷。
温乔眉心紧锁,目光几番落在女儿身上,欲言又止。
林婉君殷勤地给温暮盈布菜,絮絮叨叨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试图打破沉默。
“盈盈啊……”温乔率先开口,语气谨慎,“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考虑……个人问题?”
他撂下筷子,瞥了眼林婉君。
林婉君正襟危坐,不动声色,却竖起了耳朵。
温暮盈指尖一下下摩挲着桌布纹路,神色平静,等温乔说完才开口,“爸,我现在只想专心工作。”
林婉君放下汤匙,用餐巾按了按嘴角,“工作要紧,但个人问题也不能落下。你看看你,都28了……”
28听起来是个吉利数,温暮盈并不喜欢她用这个数字来对付自己。
“男人30而立,女人28正当红,我28,怎么就不行了?”她截断林婉君的话,语气冷冽。
林婉君脸色一沉,指尖一下下敲着桌面,“28还小?等到30,你看还有人要你?长得再漂亮也没用。”
温暮盈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照您这逻辑,女人过了30就该离婚啊?毕竟,没人要了嘛。”
“你!”
林婉君刚要发作,温暮盈猛地放下筷子,声线紧绷,“不结婚会怎么样?天塌了?”
林婉君保养得当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语气尖锐刺耳,“你这孩子!怎么跟妈妈说话的?!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们愿意管你?!”
“为我好?”温暮盈冷笑,眼神里的嘲讽几乎要满溢出来,“不愧涵养极高,好为人师,所谓的为我好,就是让我重复你的老路?”
温乔脸色也沉了下来,“盈盈!注意言辞!”
温暮盈垂下眼,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语气平静得吓人,“妈,你当初的选择,还幸福吗?”
林婉君脸色瞬间惨白,嘴唇颤抖。
“为我好?完整的家?这就是你们的关心?继续做恩爱夫妻粉饰太平?”
温乔试图缓和气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还……”
“过去?”温暮盈打断他,“为什么过去?凭什么过去?”
林婉君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暮盈,你怎么能……”
温暮盈看着她这副做派,心底一阵翻涌,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我不能说?我难道不是最有资格说这话的人?我错了吗?!”
林婉君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不出话。
温乔疲惫地揉着眉心,“盈盈,她到底是你妈妈。”
这句话,像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积压多年的情绪。
“妈妈?”她猛地站起身,逼近温乔,眼眶猩红,“您现在是在做什么?您这又是什么角色,和事佬?您圣父般地同情她,有没有想过自己?被她毁掉家庭的那个女人?人家也有孩子!”
“温暮盈!够了!”
眼泪终于落下,温暮盈死死咬着唇,指尖掐进掌心,麻木地看向他们。
“这么多年,我才是真的受够了。”
她不再多言,抓起包,转身离开,“你们继续,我不奉陪了。”
回到公寓,温暮盈几乎是直接瘫倒进沙发里,像具破损的娃娃。
逼仄的空间,空气都凝滞,要将她一口吞没。
她蜷起身子,双臂紧紧环着膝盖,眼泪无声地砸落,洇湿了布料。
长夜漫漫,无眠。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闭上眼,十几年来那些噩梦般的画面,潮水般涌上来——
父母无休止的争吵,林婉君尖锐的咆哮,温乔隐忍的失望……
那些声音、表情、嘶吼,像一把把屠刀,在身上反复切磨着。
她无意识抓挠手臂,一下又一下,直到渗出血丝,也毫无知觉。
男人的脸一闪而过,温暮盈眼睑颤了颤。
卑微地,怀念他怀抱里的夜晚,那短暂的,虚假的温暖。
想睡,想逃离这一切。
怎么办。
不该这样的。
恶心。
脏、太脏了。
—
温暮盈颓丧了几天,又像上了发条似的忙了起来。
简历投出去石沉大海,面试也四处碰壁。
心仪的大公司,要么关了招聘通道,要么只要资深人士,不上不下的处境让她无力又烦躁。
刚结束一场面试,面试官隐晦的拒绝让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铃声骤然响起,屏幕上闪烁的陌生号码让她迟疑了一秒。
“您好?”
“小温啊,是我。”
这声音……
温暮盈猛地站直,倦怠尽消,惊讶道,“武总?您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武哲,创智前军工项目总监,最早出身国家单位,后来被创智挖走。
温暮盈去创智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跟着他做的。
两人合作极其默契,交付的项目短片甚至被政府部门选中,展示在官方平台。
武哲欣赏她的能力,待她也真诚,两人私交一直不错。
“小温啊,听说你旅游完回国了,工作找得怎么样?”
温暮盈苦笑,“别提了,一塌糊涂。您有什么好推荐?”
“还真有。”武哲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以前的老同事开了家公司,RT,刚起步,前景不错,缺你这样的人才。”
“RT?”温暮盈努力回想,却毫无印象,“做什么的?”
“和咱们之前做的差不多,数字化方面。初创公司,但核心团队都是资深人士。”武哲顿了顿,语气郑重,“小温,你之前做的几个项目客户都非常满意,大家有目共睹,我这位同事之前也了解过你经手的项目,对你很是赞赏。你要是愿意,去RT绝对有你的发展空间。”
温暮盈沉默片刻,权衡着利弊。
RT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武哲的推荐让她有些心动。
况且,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我考虑一下,尽快给您答复。”
“行,不过你得抓紧啊,这位置挺抢手的。”
结束通话后,温暮盈陷入沉思。
新媒体的浪潮席卷而来,流量为王,几乎吞噬了所有行业。
连带着原本和媒体毫不相关的企业,都纷纷开始组建自己的编导和后期团队,一个个岗位炙手可热。
创智这种数字化技术公司,自然也没能免俗。
他们不仅追求流量,更注重项目交付时视效动态化的展现,这也是当初她主要的工作内容之一。
科技行业并非毫无吸引力,只是想起过往种种,温暮盈心底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抗拒。
至于重回娱乐圈,那更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踏足的雷池。
既然在哪里都无法彻底避开那些潜规则和暗流,那不如选个相对清净的地方。
眼下的局势,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项了。
思忖片刻,温暮盈给武哲发了条消息,确认了入职意向。
—-
新年钟声才落,宋垚风尘仆仆自海外归来,两人约在火锅店碰面。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窗外还残留着些许新年的喜庆。
宋垚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手机递给温暮盈,
“哎,给你瞧瞧,某人最近动静闹得挺大,连北美研究院都给弄起来了。”
温暮盈接过手机,屏幕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撞进视线。
裴亦琛西装革履,神情冷淡,半垂眼皮,站在一群科研人员中间,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回国这两个多月,关于他的新闻,温暮盈不是没看过,也并未刻意回避。
他的动向,她大致清楚。
这次肯公开露面,想来这项目对他意义非凡。
温暮盈把手机递回去,语气平静,“挺好的。”
“何止是好,”宋垚夹起毛肚涮了涮,
“当初你怎么就让他飞了呢?现在这潜力股,更难攀了。”
温暮盈看着翻滚的红油,夹起一块肉,纠正她,“注意你的用词,我没有攀。”
“行行行,不是攀。”宋垚拖长尾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更难……上手了。”
“说的他是什么男.妓似的,我就图跟他睡?”温暮盈没好气地睨她。
宋垚大笑两声,敛了笑意,“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睡眠呢?去复查了吗?”
温暮盈摇头,“我本来也没好好吃药,复查也没意义。”
宋垚一听皱起眉,“为什么不吃?恶化了怎么办?这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暮盈知道她是关心则乱,笑了笑,“你别紧张,没那么严重,只是这类药副作用太大,回来吃过几次,嗜睡反应太明显。最近刚重新工作,得保持个积极卖命的形象啊。”
宋垚叹了口气,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跟头倔驴似的,非要折腾自己。”
她顿了顿,抬眸看着温暮盈,状似随意地问,“裴亦琛没联系过你?”
温暮盈执筷的手一顿,又很快恢复如常,玩笑着回答,“没有,都说了他不会做什么,你怎么就不信呢。”
宋垚有些疑惑。
之前听陆霆讲的,裴亦琛可不像一点儿都不在乎的意思啊。
她看了看温暮盈,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转而聊起别的事情。
—
裴盛集团顶层会议室,空气沉寂,气氛凝重。
高管们屏息静气,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主位上那尊神。
裴亦琛懒散地靠着椅背,眼睑低垂,似在假寐。
可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如冰棱般刺骨。
国外一行回来,这位年轻的总裁锋芒更盛,冷得像换了个人。
众人心里打鼓。
研究院不是已经落成了吗?怎么他脾气反而更差了?
就因为去了趟阿拉斯加,人也跟着一起被冻住?
“市场部。”
没有起伏的声音,却如惊雷般在会议室炸开。
江强脸色惨白,猛地站起身,腿肚子直打颤,“裴、裴总……”
“方案。”
江强抹了把冷汗,硬着头皮开口,“裴总,关于这次和NEO的合作……”
“废了。”
两个字,钉死在江强心头。汇报才刚开始,怎么就“废了”?
裴亦琛掀起眼皮,刀锋般的目光扫过江强,“听不懂人话?”
江强不敢再吭声,脸色灰败地跌回座位。
好吓人好吓人……
接下来,财务部、技术部、运营部……
各部门负责人轮番上阵,精心准备的合作案,在裴亦琛面前如同儿戏。
会议室里,只剩下主屏刺目的冷光和众人压抑的喘息。
裴亦琛终于掀唇,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
“三个月,就做出这种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
这时,新来的项目经理上前一步,几乎是硬着头皮开口,
“裴总,这是我们小组的提案,合作方是RT。”
他顿了顿,补充,“他们的理念……很前沿。”
裴亦琛没看他,一下下叩着桌面,目光落在主屏幕——RT科技的项目交付短片。
大胆的风格,冲击的画面,原本枯燥的系统演示被剪辑得像好莱坞电影。
在座的高管们不禁纷纷侧目。
同事压低声音议论,
“这风格……野。”一个声音压低。
“透着狠劲,有点总裁那味儿……”另一个附和。
裴亦琛没理会,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一个字从薄唇吐出,“停。”
经理猛地一怔,慌忙按下暂停键,“裴、裴总……”
裴亦琛的目光依旧钉在画面上,语气听不出喜怒,“哪儿家做的?”
““R、RT。”经理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裴亦琛后仰,神情漠然,“RT?什么来头?”
“一家新兴的数字化公司,风头正盛。成立不久,业内关注度很高。”李晋像是早有准备,语气熟稔。
经理连忙补充,“说是新兴,其实也就半年前才成立。但最近几个月成了业界一匹黑马,开发技术过硬不说,创作风格也独树一帜——不久前RT经手的两个政府项目,交付视频都是他们自己做的,没外包,而且返杀率为零。业内评价其创新又大胆。”
裴亦琛微微颔首,“背景。”
李晋迅速回答,“核心成员都是行业内经验丰富的老前辈。”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
裴亦琛这时开口,“安排下,让刘宇和RT的人见一面。”
说罢,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身后,嗡嗡的议论声响起。
“RT?什么来头?”
“不知道啊,以前没听说过。”
“能让太子爷亲自点名,肯定不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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