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

战队的老板和经理一左一右坐在长桌对面，板正的西装让他们看上去像是两尊门神，但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尴尬和愧疚。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扎着松垮马尾的瘦削少女皱起了眉头。

即使面对着人高马大的两尊门神，夏季依旧坐得端正笔直，卫衣宽松的领口更衬托出她好看的脖颈，在冬日暖烘烘的阳光下显得白皙秀颀。

明明拿了全球总决赛冠军，却即将被战队扫地出门，真是奇耻大辱。

虽然夏季一言不发，但是她的表情已经把想说的都表达出来了。

经理搓了搓手，赶人走的这些话，他对着夏季很难说出口。

他为难地看向老板，示意他先开口。

*

去年，夏季被财大气粗的电商平台「立得」冠名赞助的LDG（LD Gaming）从老牌电竞豪门UT（Union Together）的青训队伍中挖走。

年末，没有人寄予厚望的LDG3：2战胜韩国队伍，夺得了《复仇者》（Avengers）这款游戏的S10全球总决赛冠军。

在《复仇者》这款moba游戏中，两支五人队伍操纵不同的英雄，在这片名为“寂静之地”的大陆里，从上中下三条线路相互对抗，先拆掉对方基地水晶的一方获胜。

这是中国赛区的队伍第四年蝉联冠军。

也是夏季以Season为ID，开始打中国复仇者职业联赛APL（Avengers Pro League）的第一年。

夏季是当之无愧最耀眼的天才中单，但是她一年只有360天是无懈可击的，偏偏倒在了最关键的那几场。

也是最受关注的那几场。

她以一己之力让原本看起来唾手可得的冠军变得跌宕起伏。

世界赛让夏季的口碑瞬间逆转，关于“夏季为什么在世界上拉胯了？”的分析一天能更新个几十条，把夏季的操作被逐帧慢放挑刺，但凡是喷夏季怜爱队友最后再吹一波APL统治力的无脑分析都能获得很高的热度。

于是贴在她身上的标签变成了“爱送”，“上头”，“不听指挥”……

「又是一个大赛软脚虾」

「国内我重拳出击，世界赛唯唯诺诺」

「只有操作没有脑子，走不远的」

「心疼队友，被迫加班」

「别骂了，季皇只是想让我们多看几场比赛值回票价而已」

「季皇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个冠军了，怎么不算是一种出道即巅峰呢？」

「还有人不承认LDG的冠军是捡来的吗？签运太好了直接保送决赛」

「怎么能说LDG没有实力呢？五个位置都是最强打手，LDG最爱集邮」

在刚刚结束的内部会议上，一说所有位置都顺利续约了，就中单迟迟未定，LDG老板和经理忐忑地看着实际掌握话语权的金主爸爸代表，等着最后的表态。

金主代表不了解电竞，看数据，这个安安静静不声不响的小女孩也没创造多大的经济价值，世界赛后还被骂成这样，他眉头一皱，随口一问：“是市面上没有别的中单了吗？”

LDG老板和经理连连否认，把这句话解读为天大的暗示，回来就马不停蹄地通知夏季准备滚蛋。

LDG老板又往前耸了耸，让自己显得再高大一点，似乎这样就更具权威：“你看……这世界赛后……粉丝……上层……”一切尽在不言中。

“哦——”夏季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起身走了。

明眼人都知道，没有她，队伍连世界赛都进不了。

商人重利，她早就知道的。

*

说是要走，倒也不必这么急着收拾东西。

但是夏季又愤怒又憋屈，鼠标键盘这些外设，她并不算多的粉丝给她送的零零碎碎小玩意，被她爱惜地收在了背包里，其他东西就随便往箱子一丢，提上就走。

这充满铜臭味的破基地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能去哪，但是好在不久之前有个战队的老板喊她去“看看”。

夏季想，“看看”的意思，大概就是让她去试训吧。

轮子在地面滚动发出巨响，很快被另一阵跌跌撞撞下楼的响声盖过。

一个高个子男生冲过来，扶住夏季的箱子，才堪堪刹住车。

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把夏季拦在门口。

“季神，你这是……”

夏季抬头看他，战队的打野Rise尹泽风，阳光帅气的长相和凶狠的操作让他坐拥千万粉丝，是LDG绝对舍不得放走的当家明星选手。

他急匆匆套了件衣服就跑出来了，现在头发凌乱，低头看她的时候就都垂了下来，基地门口的冷风一吹，看起来就惨兮兮的。

夏季对他没有意见，相反，和他配合起来还挺舒服的，只可惜她刚好一肚子气，懒得多做解释。

夏季只把箱子拉到自己身旁：“没什么好说的，早有预料。”

是啊，其他队友早就成功续约了，谁都明白管理层的态度，只是她倔，管理层不开口，她就要占着属于自己的位置。

尹泽风在睡梦中突然得知夏季在收拾东西马上要离开基地，翻身跑出来，现在还懵懵的，看着她：“我……”

但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夏季抬手推开他的胳膊，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夏季早上还在北京，下午就到了深圳。

这个院门的墙上扯了一块队旗，中心是硕大的队标——银色的字母A和G一左一右一上一下错落排列在一个略小的银色圆圈之上，背后是一道倾斜着的红色分割线。

下面一行较小的哥特字体写着Alchemists Gaming，AG，炼金术士战队。

听起来有些中二，不过在电竞队伍，倒也正常。

她给名字叫QEQEQ的人发了条信息：「我已经到门口了」

QEQEQ就是联系夏季的AG战队老板，是复仇者游戏的头部主播。

QEQEQ虽然憨憨的，但是爱玩潇洒的英雄。

本来如果操作够帅，可以连滚键盘QEQEQE无限连招，变成人头收割永动机，可惜搞笑是他的宿命，帅气的镜头都是别人的。

主播要么Q空要么E空，或者刚刚放完QEQ，自己反而人先没了。

所以大家说他只能叫“QEQ”、“扣一扣”，或者叫他“扣哥”、“老扣”。

扣哥表面上是个搞笑乐子人，内心也有一个纯朴的电竞梦，于是去年和AG队内的前中单现教练CS陈霜一起买下了APL的一个末流队伍，改名为AG。

就在陈霜的一手操办下，AG的成员大换血，这个东拼西凑的AG竟然咸鱼翻身，一路打进了季后赛，甚至差点就能进世界赛了。

夏季已经打定主意随便混个几天，展现自己糟糕的团队合作能力。然后带着她简单的行李直接撤退，再做打算。

反正头也不回离开LDG战队的潇洒姿态已经做出来了，目的达成。

门微微打开一条缝，先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住门框，然后一个穿着毛衣，头发也毛茸茸的修长身影走了出来。

夏季正无聊地盯着门发呆，一抬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神里。

五官柔和，很精致有少年感的长相，一双眼睛微眯着看向夏季，黑得澄澈湿润，看起来友好又温和。

像是什么本来应该看家护院的大型犬，却因为太友善而起到了反作用。

但是他急匆匆跑出来，满心欢喜想要迎接的只是一个人。

“夏季。”他喊她的名字，语气坚定

这个眼神和语气，让夏季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等了自己很久了。

夏季的目光从他卷曲着、快要遮挡住眼睛的刘海，打量到嘴角右下方一颗若隐若现的小痣。

再往下，看到他在冬天独具一格的宽松毛衣加短裤，一双舒适的棉拖鞋，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到透明。

季知道，这个人就是陈霜。

传说中电竞打不好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大少爷，优渥地带资进队，既当老板又当队员第一人，现在转职教练。

也正因为如此，AG曾经被戏称为老板队。队员们不过是“守护中单老板的微笑”罢了。

此刻，陈霜微微侧身前倾，很是礼貌地邀请她进门。

刚一迈脚，夏季的行李就被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黄发小哥接了过去。

夏季一松手，小哥就提上行李闪进基地，快到连夏季都来不及反应。

紧跟在小哥身后就是喜气洋洋的扣哥，打完招呼就紧锣密鼓地给她介绍基地。

“我们一楼是厨房、餐厅、客厅和一些办公室，二楼是训练室和会议室，三楼是男生宿舍，四楼是女生宿舍，彭浩你把夏季的行李搬到四楼的那个空房间吧。”

原来这个动作迅捷的小哥就是战队的经理彭浩。

陈霜跟在最后面，一步一随，悄悄观察着夏季。

她真的来了！

高兴，难以言喻的高兴，连心脏的跳动都快了不少，充盈鲜活地往全身泵输着喜悦。

她在任何场合，都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明明是队伍的中单，在LDG战队的各种视频里却几乎没有出现过，即使出现也是待在一边，远离所有人，发着呆，或者看着手机。

陈霜想起来，自己和她最近距离的接触就是赛后握手环节，但她每次赛后握手都是敷衍地例行公事，走得很快。

因为快，上一次比赛完和她握手的时候，她只是轻轻摸了一下他的手心。

像一片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现在他都还能想起那种触感。

夏季的眉眼细细的，扎在脑后的马尾发尖也碎碎的，鼻子翘翘的，连嘴角也是尖尖的。每个角落都带着一股劲，刺刺的，像是一颗小小的苍耳球。

又毛茸茸又扎人，刺得陈霜心里酥酥麻麻的。

他将这归结为求贤若渴的激动。

*

扣哥带着他们进会议室：“来，看看合同！”

夏季一眼便扫到了合同上标粗的一长串价格，是属于一个冠军的工资。

LDG夺冠后不想兑现的承诺，这个战队实现了。

扣哥还在絮絮叨叨：“我是想和你直接签个几年的，但是陈霜说明年队伍可能还有变动，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留下来，只签一年就好，多了你可能不愿意，我们的工资可能不算很高，但是直播、商业活动还有额外的收入，小夏你考虑一下？”

夏季听得晕头转向，只签一年是在为她考虑？这是什么新型诱拐话术吗？

一到基地就被抢走的行李、热情的扣哥、面前帅气温柔的教练，还有不试训直接上合同的爽快操作……

从她进入基地大门，一切都仿佛按下了倍速按钮，让人应接不暇，像是一场精心排练的大戏，最后只为了将她领向这一纸合同。

夏季拿起合同细细地读了起来，怀疑字里行间藏着什么拐卖人口的阴谋。

可是没有。

但是——

“不用试训吗？直接就签合同？”

扣哥和陈霜交换了一个眼神。

最后是陈霜温和地开口：“你想试训的话，可以先跟队员配合几天，如果觉得队伍不错，我们随时可以签合同。”

夏季：？

试训什么时候是这个意思了？

可是……AG给出的待遇很公道，一个排名中上、甚至可以冲击世界赛的队伍，也很适合她来证明实力，队内没有什么超级明星队友，一切看起来都很合适，还有教练那好看的眼睛，真诚又热切。

更何况，她人也已经到这里了——

“行，就今天吧，我签了。”

夏季抬起头说话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坐在对面的陈霜。

没有意味深长的笑容。

少年的眼神比冬天的阳光还要和煦，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带着明媚的喜悦和满足。

或许，她还真的来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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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看看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