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季岫并没有睡好。
夜里总是睡一会儿便突然一阵心悸,将自己给吓醒过来,她知自己思虑太重,可任谁与如今的她互换位置,大约也是如此。
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太多事,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她没办法让自己不去多想不去害怕。
池蔚这一晚一直搂着她睡觉,一刻都没有松开过。
季岫夜里每次惊醒过来时,多多少少也有惊动到池蔚,而池蔚除了紧了紧怀抱的力度外,并无其他举动。
相比第二天醒来时季岫眼底的疲色和黑眼圈,池蔚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致。
早上,一如既往,池蔚醒得比季岫早。
当季岫眼睫微颤,从一片迷迷糊糊中醒转时,最先看到的便是同样躺在身旁的池蔚。
池蔚正静静看着她,墨色瞳仁如一汪幽潭,此刻却寂寂倒映着她的身影。
被这样注视着,季岫心里没来由地发慌,
她想立即起身,可池蔚的手却还揽在她腰上……
“六点三十五。”池蔚突然开口道。
什……什么?季岫睁大了眼睛,困惑地看向池蔚,并不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你比以往醒得要晚。”
池蔚说着突然抬手伸向季岫的脸颊,指尖顺着她的下颌线慢慢向上勾勒,最后停在了季岫的眼框下方。
季岫被她的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睫毛不住轻颤。
池蔚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正因为如此,让季岫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生怕她的手指会在下一个瞬间便穿过自己的眼睛。
当然,池蔚并没有做出季岫害怕的事来,她只是用指尖轻轻抚过季岫略显暗青色的眼袋,手指在上面流连不去。
就仿佛有微弱的电流,流淌而过。在池蔚的指尖所及处,季岫感到一阵战栗。
她甚至有一瞬觉得池蔚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眼底周围星星点点溅起了电流交汇迸出的火花。
那些细碎的火星子正用余温吞噬着她的肌肤,不疼,却比疼更难以忍受。
就仿佛被炙烤在火焰上的白纸,没有直接与火光接触,却依旧发黄变焦,慢慢绻起收拢,化为了灰烬……
无处可逃,避无可避。
池蔚指尖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楼下走道上陆续响起锁门离开的声音时,她似乎也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便收回手指从床上坐起了身。
池蔚的指尖虽然已经离开,季岫眼底周围那一圈肌肤,微微发麻的战栗感却并没有就此消退下去,上面似乎仍残留着池蔚手指的温度。
在池蔚下床后,季岫便抬手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把那股微妙的不适感除去。
除去所有池蔚留下的痕迹……
池蔚这次并没有一个人先出门,季岫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与她一道去了食堂。
两人洗漱的速度都不快,等到食堂时,里边已经只有阿姨们洗碗盘时发出的嘈杂声,用餐的学生已经没剩下多少,自然也就没有碰上同班同学。
事到如今,季岫多少也有些明白,池蔚的性格并非如从前表露在外面的一样。单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而言,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她想,对池蔚而言在那些人面前必须得换上另一副面具,其实也应该很辛苦,起码她就根本做不到。
或者可以说池蔚伪装久了,也就习惯成自然了么……
一个人,一个自己曾经熟悉无比亲近非常的人,原来居然能两面到这种程度,季岫此前从未敢想象。
“在想什么?”
池蔚轻轻呡了一口白粥,抬眸看向季岫。
季岫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坐下后便一直捏着筷子,根本没有动一口早餐。
可是对面坐着的是池蔚,教自己又如何能吃得下……
因为并不想与池蔚搭话,季岫只得拿过餐盘里的包子胡乱咬了几口,努力做出一副忙于吃饭无暇他顾的模样。
不想因为吃得太急,之前又水米未进,喉咙干涩下,倒是被咽下去的几口包子呛了个正着。
季岫难以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眼角泛出的泪花,在食堂明亮的白炽灯光线下,似乎闪烁着点点星河流沙,看上去好不可怜。
季岫一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心里羞愤不已,她明明想装得硬气点不去理会池蔚的,结果却反倒是在池蔚面前更加丢人,指不定池蔚现在心里在怎么嘲笑自己的愚蠢呢。
季岫越想越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让自己钻了,可偏偏这咳嗽一起来,却怎么止都止不住了。
而喉咙里大约是胃液上涌,一阵阵火辣辣的疼,胸腔也因为咳得太用力隐隐作痛。
季岫一度害怕自己会因为就这样喘不过气而突然昏厥过去。
她的体质从小就不太好,平时一个小感冒都能持续十天半个月,小时候还有哮喘的症状,虽然长大后没有再复发,却稍微饮些冰的东西便容易咳喘。
池蔚多少也了解她的这个情况,可在季岫难受地根本不能自已的时候,她却只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垂着眼睛,细细小口饮啜着碗里的白粥,姿容优雅神色却淡漠至极。
等季岫终于平复些了,她才方抬眼,仿佛漫不经心般端起桌边那碗季岫正要去拿的豆浆,闲闲拨弄了一下碗里的勺子。
勺子与碗沿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季岫的手僵在途中,面孔上因为刚才耗尽全身力气咳嗽,浮起着一片不正常的潮红,可是此刻她心底却异常惨淡。
池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非要这般折腾自己么?
季岫的嗓子因为刚才的剧烈咳嗽阵阵刺痛,而且由于咳嗽太厉害引起了干呕,上涌的胃液也还残留在里边,现在就好像被人拿了把刀子一层层地挂着喉咙里的血肉。
她刚才好不容易才抑制住了咳嗽,想喝点东西冲淡胃液,浸润一下咽喉,结果手头边唯一能喝的豆浆却被池蔚给端走了。
季岫迫切地想让池蔚把豆浆递还自己,可是她的嘴才堪堪张开,还没进几口气,干痒刺痛的喉咙便似乎又要抑制不住咳嗽起来。
喉咙里异常难受时,她根本连声都发不出几个完整的。
用力捂住胸口,费力将干咳压下去,季岫勉强抬眼扫了一圈食堂。
见池蔚那里迟迟没有动静,根本不打算将那碗豆浆还给自己,她便想强忍着去打豆浆的地方给自己再重新倒一杯。
然而不凑巧的是,两人今天来食堂用餐的时间比平日都要晚。
此时,食堂里打扫的阿姨早已经把装豆浆的不锈钢桶搬走拿去水池边清洗去了。
原地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豆浆机子,反射着食堂里明晃晃的灯光,似乎在无声嘲笑她……
季岫一时间绝望无比,就像沙漠里陷入流沙中的旅人,孤立无援根本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池蔚却在这个时候,拿起了碗里的勺子,慢悠悠舀了一勺豆浆,缓缓递到了季岫嘴边。
此举却让季岫心里气愤不已,刚才池蔚从她手边端走豆浆,现在又惺惺作态重新递给自己,还是用这样的喂食姿势,这与嗟来之食何异!
虽然喉咙里依旧难受,似乎快要抑制不住干咳起来,她还是把脸撇到了一旁,根本不想再理会池蔚。
池蔚静静看着季岫拒绝了自己,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恼。把勺子重新放回碗里,轻轻拨弄了一下勺柄,她便又舀起一勺豆浆,继续送到季岫面前。
季岫却始终不肯搭理她,并不愿就此便低头屈服。
池蔚见她这般模样,也不开劝,只是皓腕一转,将勺子收回,递到自己嘴边,粉唇微启,把那一勺豆浆喝了。
尔后又从手上托着的碗里舀起第三勺豆浆,依旧沉默着送到了季岫眼前,大有季岫不喝两个人便继续这样耗着的意思。
季岫恼怒至极,刚想开口质问池蔚究竟想怎么样时,原本喉咙里压着的咳嗽却再也止不住,又开始重重咳了起来。
如果有长期咳喘经验的人,大概便能明白其中痛苦。
季岫咳得几乎半条命都要没了,池蔚却只是淡淡打量了她几眼,然后挪开手中的勺子,将豆浆不紧不慢又送入了自己嘴里。
接着再从碗里轻轻舀出一勺,继续往季岫跟前递过去……
季岫都快被她折磨疯了,难受时甚至想一把挥开池蔚拿着勺子的那只手。
但又因为这里是食堂,是公共场所,如果做出那样的过激行为,哪怕现在食堂里人并不多,大概也会惹得旁人纷纷侧目,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的做法……
季岫咳得喘不上气之余,自己都忍不住唾弃自己,都这时候了居然还想着旁人如何如何,其实根本就是自己太懦弱了罢了。
池蔚敢公然如此戏弄于她,她却连正面反抗都不敢。明明心里嫌池蔚手上拿着的勺子碍眼,却根本连抬手打掉它的勇气都没有……
季岫心里既痛恨自己的畏畏缩缩,又觉得自己再这么咳下去,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
难受地抬头望了一眼池蔚,却见池蔚神容笃定,眼里无波,似乎断定她最终一定会张口将勺里的豆浆喝下去。
季岫如今喉咙里就像进了一把粗砺的沙子,沙子不停在里面搅和,她似乎都能闻见其中的血腥味。
池蔚手上端着的那个碗并不大,刚才季岫拒绝她后,池蔚便自己把勺子里盛着的豆浆喝了,所以如今碗里的豆浆其实也只剩下一小半左右了。
季岫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其实根本已经坚持不下去。
她过去曾听说以前旧社会医疗不发达时,有老人因为受不了盲肠炎折磨而投河自尽的。
那时她只以为那老人是当真再受不了疼痛才不得已如此,现在却明白会求速死只不过是因为绝望。
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才是最大的折磨……
最后,季岫到底还是放弃了挣扎,任由着池蔚一勺一勺慢慢喂她。
屈服和坚持,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喉咙里的干涩和刺痛稍微得到了缓解,季岫心下却一片悲凉。
仔细想想,池蔚对待自己与调.教宠物又有何区别呢?
用着各种手段逼迫着她一次次屈服,懦弱的自己到最后恐怕将会彻底失去自我意识,沦为池蔚的玩.物。
而池蔚,她要的也只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玩.物罢了……
昨天是熬夜写完的,到凌晨实在太困,感觉有些地方用词有点乱,今天对这章重新做些修改,望看文诸位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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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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