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人定灯灭，秋寒渐浓。

窗外月色似也被凉风吹薄了几分，淡淡月华只半晕开在帘子上，室内暗影稠浓。

季岫侧睡在床畔，眉间轻轻蹙起一道小山峦。

即便是在睡梦中，她似乎也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悒。

她睡得并不安稳，意识昏昏沉沉，在一片溟溟渺渺中游离。

半梦半醒之际，她突然感到腰上被缠上了一只胳膊，接着便有一具温热的身体向自己贴近。

因为睡得正迷糊，季岫并没有立即就清醒过来，她只以为自己还是在学校，缠上来的那个人是池蔚。

有些想躲又知道自己躲不掉，季岫只好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有些暗恼池蔚为何又要在夜里突然作妖，自己实在没什么精力陪她继续折腾......

消沉又认命地睁开了眼睛，在一团模糊的夜色中，季岫却并没有看到寝室熟悉的帘帐与床栏，只有粼粼波光若隐若现摇曳在窗边。

意识像一根羽毛在天上飘飘摇摇，此刻终于落了地。

季岫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回了家。

所以，睡在她身畔的是季云，那个把胳膊缠上来整个人贴过来的是她的妹妹季云，而非池蔚。

季岫心下松了一口气，可又突然生出一种茫然，像是在雪地上追寻飞鸟的爪印，可飞鸟却早已与白雪融为一体。

她一时分不清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所有的情绪都变得混沌而错乱起来。

定定凝视虚无的夜色许久，季岫才用一种格外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妹妹环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臂。

季云睡相不好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姐妹俩从小睡在一处，她也早该习惯了。可是今天，当把季云错认为池蔚之后，一切就开始变得别扭起来。

哪怕她现在已经意识清醒，分清楚了人，可心头的那股怪异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她似乎……

已经无法再接受季云与她的这种肢体上的亲近了。

眼睛闭上又睁开，尝试了几次都没法立时入睡，季岫最终还是伸出手，将季云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开，轻轻放回了她原本的被窝里。

季云虽然睡相不好，但是睡得却很熟。

季岫把她手臂重新塞回去时她也毫无所觉没有任何挣扎，只是身体在被子里缩了缩，下意识往季岫的方向靠了靠后便继续香甜地睡了。

倒是季岫心细如发，从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看出妹妹似乎是夜里冷了，才整个人往她的被窝靠过来。

摸了摸季云的被角，里面只有一层薄絮，季岫有些无奈，虽然季云经常被她们母女戏称为“小火炉”，但现在秋深夜寒，妹妹却还贪凉睡这么薄的被子又怎么可能真的顶得住呢，难怪要来钻自己的被窝了。

唇边浮起一抹无可奈何的又纵容的笑意，季岫轻轻摇了摇头，悄声下床，小心地打开橱柜，从里面拿了条毛毯出来，走回床边盖在了季云的被子上面。

然后又小心仔细地把每个被角都给她掖好，生怕季云睡到后半夜又把被子胡乱踢开。

做完这些之后，觉得心里头的负罪感总算少些了，季岫这才终于重新躺下。

是的，负罪感。

连季云的这种无意识的碰触都无法忍受，觉得变味了的负罪感。

季岫长长一叹，眸光与夜色慢慢融为一体，她有些无能为力地抬起手将自己的眼睛捂住。

………………

在家里的日子总是很短暂，两天时光悄然流逝，很快又到了周末傍晚回学校的日子。

池蔚这次没有来，但安排的司机却按时等在了桥边。

季岫临出门前，把饭厅里那一小篮精心挑出的柿子提在了手里。

望着柿子橙红饱满的果皮，她心里却有些叹息。

池蔚大约也是瞧不上的，拿去学校也不过是浪费罢了。

不过虽然觉得可惜，季岫到底还是把柿子带上了。

这天，晚自习的三节课池蔚都没有出现。

季岫望了一眼那个空掉的座位后便低下头继续看书，仿佛一切与自己全然无关。

倒也有人课间休息时好奇地议论过几句，不过很快又说起别的了，反正周末这天的晚自习多多少少总会有人缺席，吃宴，生病，走亲总归都是有理由的。

晚自习结束后，季岫独自一人走回寝室。

路上见到的同学几乎都是成群结伴回去，两三个，三五个凑在一起，彼此有说有笑。

有些爱闹腾的男生更是精力十足，一路都在嬉笑打闹，这一切都衬得她与周围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季岫曾经为这份格格不入难过过，没有人天生喜欢孤勇。

所以有个人靠近时便想要格外珍惜。

她那时候遇到池蔚，就像黑暗中的飞蛾，看到一点烛火后便奋不顾身扑上去，殊不知那些温暖的光华背后，藏着能将它躯体焚烧殆尽的烈焰。

池蔚那时也有几次是像今天这样缺席晚自习的，于是季岫又重新变回了一个人，孤零零走在路上看着属于别人的热闹。

那个时候的心境是什么样子的呢？

是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吧，甚至有些多愁善感地觉得这世上没有永恒之物，那些珍而重之的感情往往易逝且虚无，自己到头来或许什么也抓不住。

而如今种种，事后再看就仿佛当时真的一语成谶。

至于现在，再面对这些从身旁走过的人群，听着他们的络绎笑谈声，季岫眼中早已没有任何歆羡，她只巴不得自己就这样形单影只。

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

回到寝室，推开门。

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灯火。

这片静谧的黑暗却反而让季岫觉得安心。

她把书包放下后就去浴室洗了澡，然后便坐在桌前看书。

时间很快就到了熄灯的点。

此时大概所有人都准备上床睡觉了，所以门外的走道很安静，听不到脚步声。

季岫静静往门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池蔚看样子是有事，今晚大概都不会回来了。

她合上书本，原本要去关桌上的小台灯，但手伸过去后却又顿了一下。

她敛眉似有些犹豫，踌躇了半晌到底没把手指按下去。

这次，池蔚虽然没有回来，但她依旧睡在了池蔚的床上。

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天，被子上却还淡淡残留着池蔚身上的味道。

清淡阐幽，雅而不妖。

像是早上缭绕在莲叶间的晨雾，水波摇曳，清气萦怀。

季岫皱了皱眉，把被子从肩头往下挪了挪，她不想让池蔚的气息包裹住自己。

她更想念家里那条满是阳光味道的被子，盖着它时鼻尖仿佛就能闻到院子里柿子成熟时的果香，耳边似还有枇杷叶在风里发出的窸窣摇摆声。

她于是就这样枕着池蔚的衾被，遥想着属于家里的味道渐渐沉入了梦乡。

睡至夜半，似有人环着她的腰轻轻将她揽入了自己怀里。

她闻到一种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味道。

很清很冷，像是月光凝在碧石上。

有不知名的暗香隐隐约约浮在夜色中，带着些许湿意，像是有人从入夜后潮湿的雾气里走过，衣摆沾了幽兰泣出的寒露。

那弥漫开来的似有若无的雾气，让季岫的眉轻轻蹙了起来。

是外面下雨了吗？

“雨”这个字眼在脑海里模模糊糊闪过时，她本能地觉得被窝里冷了一些，不由瑟缩了一下。

不过很快冷意就褪去了，她感受到另一种舒服柔软的温度。

她没有醒过来，反而觉得有些安心。

当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时，她没有像在家里那样被惊醒，她只是觉得身后有些空荡荡好似在漏风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所以，她睡得又更沉了一些……

然而，夜半归来的那个人却并没有立即睡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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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