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少女是伊之助的姐姐。jiuzuowen

他们是同在极乐教的玩伴, 而她因为年长些而被称呼为姐姐。

但这里的姐姐却不止是这个意思, 而是真的有血缘关系的那种姐姐。

她和伊之助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她是那个人渣父亲情妇的女儿。

因为是个女儿所以即便是长女也一直没有被扶正，而只是个私生子。最后她的父亲却娶了琴叶。

她背着所有人刻意接近伊之助，并不怀好意，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

在琴叶带着伊之助离家后，人渣父亲对待她和她母亲的态度更糟糕了，这也是她同样来到极乐教的原因。

她是嫉妒并憎恨着伊之助的。

即便父亲对待伊之助这个所谓的‘儿子’态度也并不好, 但她还是无比的嫉妒。

也许她嫉妒的不是伊之助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而是伊之助能有琴叶这样的母亲。

为什么在她被打骂的时候, 没有这样一个母亲替她出头，带她离开？

这也是她即便到了极乐教，也从不曾告诉琴叶自己的身份, 更没打算膈应她的理由吧。

尽管如此, 她也是仇视着比自己更勇敢、更幸福的琴叶的。

她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恶念，尝试过去谋害伊之助。

最后当然没能成功。

她在伊之助的眼里，只是个温柔的姐姐吧。

他永远不会知道她的秘密、挣扎、绝望与无奈。

没有人会理解她, 也没有人想要理解她。

她也不理解这样矛盾的自己。

==========

“伊之助，来这边。”她有点克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与微妙的期待, 声线都有些发颤, 瞳孔也剧烈收缩。

她的笑容比起以往没有灵魂的笑容还要刻意虚假许多, 就像是猛兽为了降低猎物警惕时的故作柔弱。

她看着伊之助听话地走进那个房间，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如果此时此刻有别人在场，肯定能发现她那疯狂的神情。

伊之助走了两步, 却突然返身回来拉住她的手，亲昵地看着她。

她愣了愣，满腔激情就像是被这信赖的眼神戳了一个洞一样，让她迅速冷静了下来。

她突然回过神，有些难以置信地想着，她究竟在做什么呢？

哄骗一个全心全意信赖着她，把她当作姐姐的无辜小孩子？

她知道伊之助是无辜的，琴叶也是无辜的，真正的罪过都在自己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父亲身上，也许还有那个被蒙骗了之后将错就错的母亲。

可她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恨。

她半蹲下身，再一次地凝视着伊之助的脖子。

小男孩的脖子细细的，十分白皙，似乎还能看清楚青色的血管，仿佛一拧就断……

她久久陷入了挣扎之中。

伊之助竟然也不打断，就任她用这种复杂的神情打量他，任由她幻想着要怎么才能杀死自己。

她最后还是放弃了。

她站起身，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伊之助，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

伊之助也没有露出不解的神情，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安排。

她的心中竟然意外的平静。

她揉了揉伊之助的头发，轻声道：“我真是……”

最后的话语消失在了唇齿间，她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着伊之助露出了一个一如往常的笑容。

悲伤而温柔。

我真是一个失败作。她心想。

而他也赞同。

【7】

伊之助是个早熟的孩子。

也许是因为环境真的能对人的性格产生很大的影响，长期与童磨待在一起的他，同理心也十分匮乏。

他也许可以理解正常人类的感情，但他却没有了解的意图。

他根本不在乎。

他在姐姐死后就酝酿着一场复仇盛宴。

他并不打算真正地伤害任何人，但一定会让参与其中的每个人都悲痛万分。

他自己当然也是在提前设定了‘悲痛’的前提之后，才着手策划起来这次的宴会和请柬。

他早就知道姐姐其实接近他的目的也不纯，他也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但为了娱乐效果，他决定假装不知道。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在乎。

在少女想要谋害他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期待的，最终却失望地发现少女选择半途而废了。

真是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失败作啊。

他的兴趣立刻冷却了下来，甚至都不再愿意搭理她。

他眼看着放下仇恨的少女想要离开，没有阻拦。

他眼看着侍女想要将少女引入鬼口，没有阻拦。

他眼看着第二天少女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突然又升起了一丝兴趣。

这正是他想要的故事开头呀。

他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让自己全心全意地成为剧中那个为姐复仇的男孩，亲自参演了自己一手策划的戏剧。

他将琴叶刻意引来了童磨刚食人之后还未收拾处理的房间，看着第一幕的上映。

他看着琴叶与童磨分道扬镳，扮作天真无辜的少年，却在最终被童磨变成了与他相同的恶鬼，这是第二幕。

琴叶抱着他恸哭，不得已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却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亲儿子，这是第三幕。

事情出现了变数，琴叶被野生的恶鬼袭击了，最终却还是选择作为人类死去。

他被抛下了。

戏剧进行到这里，已经到了尾声。

他总算是真正地沉浸在了剧中，成为了复仇之鬼。他陷入了无尽的杀戮之中，斩杀了鬼王，灭绝了众鬼。

他成为了世界上最后的一个孤单的鬼。

然后醒来。

最后一个复仇的对象是他自己。

==========

“‘我全身贴满了纯金叶片，’王子说，‘你把它们一片片地取下来，拿去分给那些穷人吧。或许对他们有帮助，活着的人都相信黄金会使他们快乐。’”*

“为什么快乐王子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分给别人？”他不解地问。

琴叶只是在讲故事而已，却没想到儿子的关注点竟然这么奇怪，她想了想，回答道：“因为快乐王子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所以当他见到别人痛苦时，他也会感到痛苦，当他见到别人难过时，他也会难过，当他见到别人怀才不遇时，他也会感同身受。”

伊之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还是不太明白。

“为什么他会感同身受呢？”他茫然地问。

琴叶举例子道：“嗯……就比如，如果伊之助在路上碰见了一个快要饿死的乞丐，你的小点心对你而言可有可无，却能够挽救一条命，你也会把它赠予给可怜的乞丐吧？”

伊之助觉得琴叶太想当然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会呀？”

他表现得对于琴叶的说法十分惊讶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给他呢？生老病死都是一个人一生中一定会经历的过程，他即将死亡，我又为什么要阻拦呢？”即使是在说着这番话，他的眼中仍然是孩童的澄澈与天真。

琴叶沉默了。

琴叶委婉地说：“因为人都是想要活下来的，想要活得更久的……伊之助也不想死吧？”

她其实并不想和自家孩子聊这么深奥的问题，但是在话题开始之后，她才发现伊之助的观念似乎产生了微妙的偏差。

伊之助摇了摇头：“我无所谓啊。”

这个回答真的让琴叶没有料到，她怔在了原地。

伊之助以为她没有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活着的确会更快乐一些，我能见到有趣的事情，享受到有趣的体验，但我也并不畏惧死亡呀。”

他是真的不在乎。

伊之助看出来了琴叶的为难，隐约间意识到自己的发言似乎并不太正常——至少不符合情理。

他有些不安地扯着琴叶的衣袖，问：“妈妈，这样不对吗？”

琴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只能揉揉伊之助的头，低声教诲道：“要仁慈，要善良，要珍爱生命。”

伊之助于是点了点头。

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快乐王子为什么要一直拦着燕子给他当信使？而且，既然死是这么可怕的事情，他让燕子去做那个刽子手，又是否太过残忍？”

他已经无师自通了什么才算是残忍。

即便他并不真的这么认为。

琴叶说：“燕子是因为爱他才会留下，因为爱他才更愿意满足他的愿望。”

伊之助孺慕地靠在妈妈的怀里，问：“妈妈，那你是我的燕子吗？”

琴叶轻抚他的背，说：“我更希望你足够快乐，却不是快乐王子。”

直到多年以后，他早就能把表面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仿佛自己真的是那个多愁善感的男孩。

他也总算是明白了，侍女看似迷恋童磨，实则也不是燕子，而是剥削快乐王子的蛀虫。琴叶也从来都不是他的燕子，她爱他，却不愿意像燕子一样为了他放弃一切。

燕子应当是天真的，纯粹的，也是冷漠的，无情的。

他给予了快乐王子不一样的可能，让他能够尽情地享受愉悦，却也在快乐王子一无所有之时离去。

“燕子，燕子，小燕子，”他低声自言自语地呢喃道，“你愿意陪我再过一夜吗？”

一片寂静。

在这个空荡荡的大厅内，没有人可以回应他。

伊之助缓缓地站起了身，结在他衣服上的蛛网也被扯得脱落。

他铅做的心似乎也裂成了两半。他平静地打开了门，走向了阳光。

灼伤的疼痛反而令他更有真实感，他似乎在生命的终末体会到了早就被他遗失的人类的情感。

快乐王子的雕像会在被人评头论足一番之后推倒，他却只会化成一捧灰烬随风飘散。

最盛大的晚宴，自此迎来谢幕。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最后一章了，是互动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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