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见他岿然不动,令漪心间才升腾起的那点希望顿时烟消云散。

王兄,果然还是看穿了她么?

她的那些小心思从来都瞒不过他的,从小便是。如今又顶着个新寡的孀妇身份来接近他,毫无廉耻,他会不会看不起她?

身子认命地继续下坠,就快要坠到地面。突然,他再度揽住她腰,将她稳稳放在了书案上:“那阿妹对妹夫可还真是鹣鲽情深。”

极淡的几个字,有如桐间露落、松下风来,在玉鉴似的湖面上泛起极细微的涟漪。

令漪微微松了口气,胸腔里的心仍怦怦直跳。

她猜不准对方所想,更不知是否又一次被他看穿,只能佯作羞涩地低下羽睫:“多谢王兄。”

“算上昨日,王兄已经救我两次了……”

他没有回应,背过身去继续翻找着架上书册。这时,宁瓒出现在书房门前:“殿下。”

“宋家来人了。”

清凌凌的一声问询,仿佛雪水一盆当头浇下。令漪瞬间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中脱身,下意识望向身前的兄长。

二人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究竟不合礼法。门外,宁瓒僵在门前,已然低了头不敢乱看。

方才,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好像瞧见殿下抱了裴娘子……

这厢,嬴澈已经回过神。他面无异色地走去门边:“是江氏么?”

“回殿下,来的是宋家的仆妇,说是奉江夫人之命。”

“这可就有些意思了。”

极轻的一声笑,像锋锐的刃,轻拂人面:“当日,孤叫你传去的话不是让江氏亲自上门来接么?怎么,他临川宋氏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啊。”

说后半句的时候,嬴澈撇过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仍呆坐在书案上的令漪。令漪面上微红,忙从书案上下来,有些局促。

她像做错事的小姑娘,红唇轻咬,杏眼含情,满怀歉意又楚楚可怜的模样。

可惜继兄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全然没在意她。他回过身,继续同宁瓒道:“传孤的话,上次的事孤可以不计较,但,若想接裴氏回去,必须让江氏亲自登门致歉。”

“否则,两家的姻亲就到此为止,日后,也别怪孤不留情面。”

接回去?

令漪心念微怔,惊讶地掀眸睇了男人玉树出尘的背影一眼,清亮杏眸中,一束光飞快地湮灭了。

所以王兄昨日人前的那番话,果然只是客套。大约,他也觉得宋家的所作所为拂了他的面子,须得敲打一番。仅是如此。

若宋家派人来接,他还是要送她回去的。王兄对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愫。

此事意料之外,却也意料之中。

是王兄昨日的温和给了她些许错觉罢了。她和母亲,都在自作多情。

宁瓒飞快地领命而去,屋中再度只剩下他们二人。令漪强压下心间的紧张,指如兰瓣,轻绞衣袖,眼眸含情似水:“王兄,我夫君他……”

她没忘记方才的对话。来问夫君的身后事,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眼下境地既已如此尴尬,无论如何也要把这场戏演完。

未尽的询问却再一次被打断,尊贵矜冷的继兄面无表情地掠过她,重回书架边:“你该回去了,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言辞冰冷,公事公办。

令漪心间霎时有些不好受。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还是顶着夫婿新丧的孀妇的名头……强烈的酸涩与羞愧海潮般急促地袭上鼻翼,她低下头,掩去颊边新添的绯色:“那阿妹就回去了。”

语罢,迤迤然离去,纤秾合度的身躯裹在纯白的素服里,裙袂纷飞,像春日落梨簌簌、吹落庭阶。轩窗外,风摇翠竹。

轩中气压忽然变得极低。令漪走后,府里的郑管事很快进来,想要报告新传回的、宋太傅已在返京途中之事。

察觉气氛不对,他有些愣住。方才,那位美丽柔弱的裴娘子似是哭过,情绪十分低落。

可她来时还好好的,难不成,是他们殿下给了人家小娘子什么难堪?

正胡思乱想间,头顶却落下主子的话声,淡如月拂云生:

“下次她来,直接带她进云开月明居等我。”

*

却说这厢,宁瓒出了快雪时晴轩,穿过疏雨堂,出清晏厅,直抵王府的东角门。

门外此刻已聚集了十多名的妇人,皆挽素髻,着素服,正是前来接人的宋氏的奴仆。

他原原本本地将话带到,直言须江氏亲自登门致歉。众人心怀惴惴,只得无奈回到铜驼坊宋家,如实向江氏转述。

闻言,江夫人又惊又骇:“他真这么说?”

“是啊。晋王说要您亲自上门致歉,否则就不让咱们家好过。”

江夫人勃然大怒:“我是婆母,她是儿媳,哪有我给她道歉的理?让我道歉?做梦!”

又奇怪道:“不是说晋王对这个继妹一向不亲厚么?怎还如此袒护她?这可奇了怪了。”

她早已派人打听过,那晋王府的郑管事说得清清楚楚的,裴氏在晋王府并不受宠,晋王眼里几乎没她这个人,更因她私自勾引舟儿结下婚姻之事对她深恶痛绝。

否则,有晋王在,她就是再恨裴氏也不敢撵她回去。

回来传信的仆妇道:“再不亲厚那也算是他晋王府里出去的人,就算是为了面子,也得维护。”

“何况新妇子生得那般美丽,总归是个可以送出去联姻的,虽然出身不好,有他晋王府这一层关系,收作义妹,送给那些老头子做继室也是绰绰有余。眼下不得护着么。”

江夫人心里又惧又恼,但仍咽不下这口气。怒道:“她害死了舟儿,自然怎么受着都是应该!我不去,你们也不许去!速去修书告知公爹,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们宋家怎么样!”

*

晋王府,沉烟馆。

夜已经很深了,水精帘外,碧空如洗,新月娟娟。漫天繁星如珍珠点缀。

屋内,令漪披散着一头乌发,抱膝坐在榻上,头枕在双臂上。眼中烛光潋滟,眉尖深颦,如月纤纤。

簇玉抱着新换上的厚被子走进来,担忧地道:“女郎还是歇息了吧。夜里冷,可别着了凉。”

“我不冷。”令漪回过神,轻轻地摇头。

顿了顿,她抬起眼,轻声地询问道:“你说,王兄是不是很讨厌我?”

她还想着今日傍晚、快雪时晴轩中的事。

王兄今日的冷淡是她不曾想到的,她虽从小怕他,能避则避,自然与他生疏。可细细想来,王兄从未亏待于她,她出嫁,她守寡回来,他都待她极温和。温和到她也会和母亲一样产生错觉,以为王兄不再如过去那般讨厌她。

但今日的这番试探却彻底粉碎了她的错觉。

他对她,全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若婆母上门,他就送她回去,若不,他就将她改嫁——先王子嗣不丰,王兄只有宜宁县主这一个妹妹,那么,自己这个继妹的婚事,哪怕是再嫁的婚事,也大有用处。

以上,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王兄对她并无男女之情。王兄的这条捷径,她走不通。

“怎么会呢。”簇玉虽有些惊讶女郎问出这样的话,但还是如实答来,一面替她放下床畔的银钩,“殿下只是面上冷些,可从小,他待您和县主、夏娘子都是一视同仁的,只要是他赏赐的东西,她们有的,咱们也有。”

“再且,从前县主欺负您时,只要他知道,不是也管了的么?可见殿下绝不是厌恶您。”

县主即晋王同父异母的妹妹,宜宁县主嬴菱。

夏娘子则是那位护送晋王来京的忠仆的孙女儿,她祖父去后,晋王将她从凉州接来王府,认崔太妃做了义母。平素里,就陪着宜宁县主读书。

的确是一视同仁,但也的确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是母亲和她想多了。

令漪轻轻地叹气,拢着以暗纹绣满迎春花的素被,慢慢地躺下了。

夜色渐深,簇玉很快熄了灯,举着烛台轻手轻脚地出去。

又细心地关好门窗,隔绝了屋外池塘中鸟鸣蛙叫之声。

房中灯火尽灭,万籁俱寂。令漪拢着厚薄适宜的素被,望着冷冷月光照出经纬的银色帐顶,却有些睡不着。

她在想她的夫君,宋祈舟。

如果不是他贸然离世,她原本是不用陷入这样的境地的,更不用身戴热孝还要去勾引自己的继兄,简直没有一丝廉耻。

可她又不能怪他,因他的死,全是因了她。

他是个很善良也很温和的郎君,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又待她极好,两人婚后虽只有半月的相处,却也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唯独,不曾圆房。

新婚之夜是他突然被宫中叫走,次日,他不知从何处听来她父亲的事,主动询问了她,想不想让她父亲从罪臣的陵园里迁出,重新安葬。

她虽惊讶,却只当是自己嫁他的意图暴露,羞愧地承认了。随后他便告诉她,朝廷有意派遣使者前往北方边境与柔然和谈,他打算出使,届时便用出使的功劳,换取让她父亲改葬的恩典。

此后,直到他正式离京,整整半月的时间,无论夜间床帏间她怎样主动,他都不曾碰过她。

面对她的求欢,他总是爱怜地吻吻她唇,拥她入怀,轻轻拍着她后背:“睡吧,溶溶。我明日还要早起呢。”

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接到他的死讯她才明白过来——只怕,他一早就料定了此行会有危险,担心她会怀孕,不便改嫁,才固执地不肯圆房。

他就像她父亲一样善良正直,他的死,原就是她对不住他。

也是因此,母亲要她去勾引王兄,她原就是不愿的,总觉得对不住死去的丈夫。

她也是受过父亲教诲的女郎,知道礼义廉耻。但父亲的事又那样急迫,她也是有些被母亲的话冲昏头了,才会,才会……

眼前再次浮现出快雪时晴轩中的一幕幕,令漪流着泪的眼通红,心内羞愧,颊上滚烫。

滴滴清泪沿着她洁白如瓷的脸颊滑下,打湿了绣着梨花的枕面。

王兄讨厌她也好,令漪想。这样,她才会断了去攀附他的心思,守住自己的身子。

至于父亲的事,从长计议便是。婆母虽恨她,却还有祖父,等到祖父归京,她就去求他。他原就是父亲的老师,看在宋郎的份上,一定会帮她。

只是眼下的这段时日,她还是得依附王兄。不过,既然他对她没什么心思,那她就还和从前一样,与他做一对兄友妹恭的继兄妹好了。

溶溶:男人心,海底针[问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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