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禅寺之所以在西京闻名,倒不是因为庙里面供奉的菩萨有多么灵验,而是因为它是当今皇帝的亲生母亲怀胎前发愿建的。
具体是为了什么样的愿望人们已经不能知道了,但后来寺庙修的规模宏阔,气象庄严。西京的贵人们便都喜欢来这里参拜。
薛太师疼爱女儿,也曾捐赠大笔善款用来供给寺庙开支。
瞿怀肃先下了牛车,绕了大门一圈左右张望。
阮旸一把拉住他,把那张笑脸面具按在他脸上,“戴着。”
来迎接他们的禅师虽觉得他这样的打扮不够庄重,但看他站在小魏王身边,便什么都没说,将他们引了进去。
屋外松树参天,室内檀香冉冉。
主管寺庙的老禅师白眉长长,把阮旸让到内室讲经。
室外的小沙弥用柏叶沾了清水洒在殿中角落,才捧来了茶等糕饼点心。茶是建州茶,瞿怀肃偷偷掀开面具喝了一口——实在是苦得不行,再不愿碰了。
小沙弥瞟见他鬼鬼祟祟的样子,笑话他,“华阴居士说过,苦茶可轻身换骨,为凡夫俗子易筋洗髓。”
于是俗不可耐的瞿怀肃便听他讲了半个时辰的品茶与其境界。可怜他慧根浅,只听得昏昏欲睡。但还好有面具遮着,小沙弥看不出来。
半梦半醒间,好像是阮旸踢了踢他的脚踝,“我要去祭拜父母,你是跟我一起来还是在这里等着?”
瞿怀肃当然要跟他一起。
一路行来,绿树粉墙,殿宇林立。有彩塑的天王立于四方,不怒自威;十六阿罗汉或动或静,皆火焰金身,面目疏朗;大雄宝殿里的三佛端坐在莲花座上,光华璀璨,宝相庄严。干净的水汽缠绕在庙宇间,僧侣的诵经声从四方低低传来,转经筒的阴影投在行过的人身上。
当初魏王阮玄沧在以韩王阮白野为首的各方势力的联合征讨下身亡,身体被南边的陈国抢走,头单割下来归了漠海。
林禅寺里自然没有阮玄沧夫妇真正的尸骨。阮旸要拜的,是供奉在佛堂深处的长明灯。
阮玄沧夫妇的长明灯位于佛塔顶上的几层中,有一个专门被辟出来的小祠堂,三柱细香在案上的莲花纹香坛里缓缓的烧。
烟雾氤氲里瞿怀肃站在阮旸左手边,看他上香叩拜,再拜。
瞿怀肃看了看四周。
比起瑰丽壮观的寺庙,富丽堂皇的皇宫,比起阮玄沧夫妇世间的盛名,这小小的一方灰暗又没有装饰的祠堂,实在是太过简陋了。
瞿怀肃把手里的面具放在长明灯前矮矮的桌案上,正对着阮玄沧的名牌。
他心想,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做供奉,就给你们笑一个吧。
他刚放好东西,就听见一声巨响。
他本来以为是阮旸起身时没站稳,连忙回过身时看见阮旸手里的幡布,又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琉璃易碎,地上是碎了一地的长明灯,铺了一层,像是散了一地的月光。
阮旸扔掉手里的幡布,矮下身,从长明灯碎片中,摸出了一块黑乎乎的,像是被蜜蜡封住的圆柱——可还没等瞿怀肃看清,阮旸已经把它收了起来。
瞿怀肃想,原来里面藏了东西啊。
等在不远处的老禅师听到这样大的响动,不出所料慌忙赶了过来,看到屋子里的情景,差一点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掉到地上。
他的脸色苍白,手指颤动着指向屋子里的瞿怀肃,“你你你——”
阮旸也看向瞿怀肃。
瞿怀肃觉得自己明白了——阮旸想找他背黑锅。
他略有些委屈地跟阮旸商量,“这个我真赔不起。我只有一个脑袋能抵在这里,应该也不够,但再多真没有了。”
阮旸看着他的脸,费解的想,这是什么阴间笑话吗?
他把瞿怀肃的脸从面前推开,“长明灯是在我来的时候碎的,我都不追究,难道还会有谁越过我来管闲事吗?”
两个人一问一答间,不知不觉把罪魁祸首给落实了。
老禅师大概受了很大的打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被身边的小沙弥扶着坐到椅子上,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阮旸拽着瞿怀肃走到另一个房间,带着老禅师拿来的那只造型精致的乌木匣子——上面刻着波涛纹路,数十颗南海明珠点缀在波纹卷起处,像是浪花着岸拍出的明亮水点。
阮旸净了手,从贴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打开了那把同样花样繁复却模样稀罕的锁。
盒子里大概装了一整套的累丝嵌宝石首饰,分别用特制的凹槽固定着,上下层放着,分门别类,对称整齐。额饰、步摇、短钗、耳坠、发梳……大概每一件都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制作精巧,色泽华丽,光彩夺目。
瞿怀肃在一边赞叹,“真好看。”
阮旸勉强勾起嘴角,压下喉咙里泛起的咳嗽声,嗓音有点哑。
“是我娘当年的嫁妆,当年点长明灯的时候一起放在这里的。”
他把一把木质的梳子放进盒子,又从里面挑出一块刻着瞿怀肃不知道名字的佛陀的玉像,递给瞿怀肃。
“这个佛像给你,算是那对珠子的回礼。”
阮旸看瞿怀肃漫不经心地收起来,又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丢了也罢。”
瞿怀肃表现出了一点嫌弃,“是什么混进来的便宜货吗?”
阮旸沉默的打量着他,最后一挑眉,“上面带着密传咒术。”
他“啪”的一声把盒子盖上,语气非常的冷漠,“你刚才不是说想要死于非命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