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置

「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那是在女娲补天之后的某个时候,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失败,怒触不周山,造成天柱折断,天倾西北,地陷东南。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共工败下阵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向不周山而去。

嘭——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声巨响,万物噤声。

乌云席卷翻滚,苍穹被蒙上一层黑红色,不停闪烁,像是末日前最后的预警。

一颗石子悄然落到地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坑,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被剥落的山体石块像雨点般砸下,小坑上覆上大坑,石子上覆上巨石,瞬间四分五裂。

碎石来不及跳入大地的沟壑,被漫天黄沙卷走,高高举起又重重抛下,截断树枝。

大地不堪重负,裂开深红的伤痕。

地上慌乱逃跑的兽禽跌入深渊,唯有被拦腰吹断的树干上,还短暂留着它们挣扎的抓痕。

张开翅膀侥幸逃过的飞鸟,飞着飞着就掉下来了,被无情卷进风暴。

青绿的枝叶在风暴中被碾碎,即便有再多这样的鲜艳仍是毫不起眼,化作齑粉淹没在黄沙之下。

终于,穹顶承不住天的重量,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痕。

站在满目疮痍的不周山上,得以窥见天痕的幽深,像是天倏然睁开了祂的眼睛,漆黑的瞳仁凝视地上哀嚎的生灵。

天眸流下悲悯的黑色泪水,三千弱水飘出,倾倒大地。

弱水所过之处鸿毛不浮,飞鸟难越,哀鸣遍野,天地恸哭。

不过须臾,立于天地间、支撑天道、平衡秩序的天柱——不周山,湮没在黑水之中。

……

山巅高耸入云,有苍鹰掠过,划破浓浓白雾,向下俯冲。

利爪伸入水中,抓着一条大鱼腾空而起,抛向岸边。

小女孩张开双臂,被大鱼扑了个满怀,倒在软绵的草地上。

大鱼离开水,在小女孩怀中使劲扑腾,鱼头朝着河水的方向不停张合嘴巴。

苍鹰在树顶落下,琥珀色的瞳仁注视地上的小女孩,喉头发出轻微的震颤。

大鱼的身长足有小女孩个头的一半,翻腾的鱼尾将她的小腿拍红,可她仍未松手。

她腾不出手和停歇在树顶的苍鹰打招呼,只好冲它咧开笑脸,踉跄着独自将大鱼带回家。

苍鹰抖动脑袋,安静地看着小女孩远去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微风吹动青草,发出窸窣的响声。

小女孩提着一个满载桃子的竹篮,挥动胳膊,奔跑时散开的裙摆,像一只在花间飞舞的黄色蝴蝶。

“我给你摘了新鲜的桃子。”

她从竹篮里拿出一个比她手掌还大的桃子,抡圆胳膊,扔高。

苍鹰张开羽翼,锋利的爪尖抓住下落的桃子,又重新回到树顶的枝干。

小女孩坐在树下,等苍鹰吃完桃子,又朝它扔了一个。

苍鹰在树上吃桃,小女孩就在树下安静地看着它,一人一鹰互不打扰,又互相陪伴。

世界本该是这般美好的,可一声巨响改变了这一切。

本来叼着果肉的苍鹰突然变得暴戾,抓断爪下的树枝,急促地拍打翅膀。

它张大嘴巴,发出尖锐刺耳的唳鸣。

手中的桃子掉落,小女孩焦急地冲着苍鹰大喊:“你怎么了?”

很快,她便知道了苍鹰突然发狂的原因——

黑压压的云团翻涌堆叠,将原本明朗的天空覆盖,低垂下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狂风乍起,卷翻地上的竹篮,桃子滚落一地,风势却愈来愈猛。

小女孩抬起手抵在额前,抵挡来袭的风暴,可她瘦弱的身躯根本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力量,连连后退。

地上的桃子被踩烂,连带着小女孩滑倒在地,手肘擦在锋利的草刃上,破开一个细长的血口。

鹰眼转动,它在风暴中迫降,张开巨大的羽翼挡在小女孩身前。

被风暴从百里外卷来的石块,锋利的棱角在它的背脊上划开一个细长的裂伤,血肉翻出,触目惊心。

苍鹰仰颈,嘶鸣声淹没在风暴中,可它身下的小女孩听得清清楚楚。

苍鹰的叫声渐渐变得嘶哑嘲哳,它被小女孩护在怀中,抵着风暴,一步一步往山下去。

小女孩的背后,不远处平静的河水变得翻腾。

浪涛激涌,河中的鱼儿被反复高高抛下,活活拍死在水中,随波逐流。

昏暗的世界陡然出现一丝亮光,刺眼的闪电在厚重的云层间穿梭,裂开蛛网状的光痕,伴着飞雪骤降。

狂风暴雪,山峦坍塌,水域溃决……

一时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星辰失度。

白茫茫的雪从山巅奔涌而下,带着巨石断木砸下,不留一丝喘息。

岩浆和海水自地底喷涌,大地崩裂,浪涛推挤着龟裂的大地,从地底深处传来绵长的震颤。

飞禽走兽躁动不安,嘶鸣着四散奔逃,却也无处可逃。

小女孩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抱着苍鹰前行,躲开各种飞来的树枝碎石和动物尸体。

她的眼睛被风沙裹挟,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凭着直觉迈步。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上、胳膊上、腿和脚上,都被划出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血口,掺进了细小的沙石,直往外渗血。

好疼——

可她不能退,她亲眼见到一只健硕的老虎在风暴中失去平衡,后脊撞上她避风的岩石,当场吐出一摊血水,被风暴卷走尸身。

“坚持住,快到了!”

小女孩用衣袖按住苍鹰流血的伤口,嘴里不停地呢喃,是在安慰苍鹰,也是在给她自己鼓励。

她的心怦怦跳动,此刻比风沙的声音还大,比天穹落下的雷鸣声还大。

快到了,快到安全的地方了。

身体越来越吃力,脚步沉重,像是被灌满了千斤的沙石。

一块碎石擦着她的太阳穴飞过,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声,世界突然变得安静。

灼目的赤红,从眉梢往下滴落,掉在地上仿佛开出了艳丽的红花。

心脏终于停下了剧烈的跳动,在正常地抽动两下以后,竟像是再也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砰——

小小的身躯倒下,却激起了千层沙涛。

苍鹰从她的怀中摔出很远,它忍受着砾石钻进伤口的剧痛,用翅膀在地上匍匐,鹰眼僵直地看向小女孩埋在沙土中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的耳朵听不见风暴的席卷、生灵的哀嚎和近在咫尺的苍鹰的嘶鸣,却听见了浪涛涌动的哗哗声。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了——

长羽终于碰到了小女孩的头发,苍鹰挣扎着将小女孩包裹住,小心翼翼用柔软的飞绒拂去她脸颊上的黄沙。

飞绒上的赤红,不知是小女孩的血,还是它的血。

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出远方的残破,一片黑色的虚无向她们涌来。

它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就仿佛已经深陷其中,溺水的窒息感从眼睛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

心脏好像被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扼住,它却发不出一点求救的声音。

黑水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它轻柔地拥抱一切,张开深渊一样的双臂,平等地将万物生灵包裹进它的身体,慢慢吞噬掉。

“鹰——”

有人逆着洪流奔来,不顾纷乱的头发,面对灾难无知又无畏。

在深褐色的飞羽间,一双稚嫩的眼睛艰难地睁开,透过细小的缝隙,她只能看见漫天飞舞的黄沙。

妈妈。

她的声音微不可闻,就连心脏紧贴着她嘴巴的苍鹰也觉察不到。

“鹰!”

呼唤孩子的声音还在继续,在嘈杂的风沙浪涛声中,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她好像在厚重的风尘中,看见了母亲素色的衣角,闻到了母亲发间的清香。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们就能见面了!

好像有一只手,从黄色的沙幕中朝小女孩伸出来。

她用力抬起手想要触碰,可最终只能动动手指。

柔软纤长的手突然沾上潮湿的泥土,指骨突出,泛着陈旧的气息……

谁都没有注意到,小女孩脚下的地面出现一个诡异的鼓包。

一只枯槁的手猛地从地底爬出,精准地抓住小女孩布满伤口的脚踝,拽着她使劲往地底深渊里去。

苍鹰咬紧小女孩的衣袖,殷红的鲜血从尖喙边滴下,没入黄沙。

一阵灰蒙蒙的风暴过后,什么都消失了。

呼唤孩子的声音仍在继续,妇人离黑水越来越近——

……

面对突如其来的灭世灾难,人族要比未经开化的兽类沉稳镇定许多。骤明骤暗之中,他们藏进神明遗留的洞天福地,等待神祇的降临。

不周山崩塌,苍穹之上,昆仑亦有动荡。

昆仑之主西王母掌天命刑杀,遂遣青鸟入凡尘,助弱水重回昆仑。

大地龟裂的伤口被柔软的弱水抚平,黑水褪去,却也化作一片荒芜。

青鸟衔来西王母的祝福,在大地撒下一颗名为希望的种子。

此后,日、月、星辰向西北方向倾斜,流水尘埃向东南方向汇集,诞生了新的神州大地。

一切都归于平静。

神又一次拯救了人间,但她们太巨大了,注意不到每一个渺小的生命。

在烈山脚下生活的人族——烈山氏,自不周山倒后销声匿迹,天地间再无其族行走的踪迹。

——

阴暗潮湿的深林里,枝头露水混着泥土的苦腥味。

高大繁茂的枝干将天空整个遮住,透不过一丝光亮,也不见风来将其吹散。

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深林的口鼻,呼出的湿气被牢牢封锁,化为露水重新降落。

微小的水滴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如同在脉管里流动的血液,闭上眼睛,滴答声充斥耳膜,无所遁形。

枝干上缠绕垂吊的藤蔓,悄悄扩张,相互交错,将深林整个网住。

毒虫血蚁绕过条条藤蔓,在泥间叶上窣窣爬行,一点一点蚕食对方的肢体和脑袋。

血腥的残杀,却在它们彼此交融时,显得格外温馨,就这样一起堕入下一个轮回吧!

暖橘色的火光从黑色的虫蚁残肢上移开,重新笼罩少女清丽的脸庞。

她背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黑色背包,长长的及腰双麻花辫耷拉在胸前,外兜一件兽皮贯头衣,脖子上挂着一条锋利的兽牙项链,腰间别着一把普通的短刀。

引用:

《淮南子·天文》中记载:“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山海经·大荒西经》中的记载:“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求求大家点点收藏吧,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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