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小区里。
狸花猫轻巧跳上窗台为自己寻找合适的位置,喵喵叫了几声之后便坐下开始为自己舔毛。
风很轻,晨曦悄悄躲进屋子,松软的床上鼓起一团,白鹅绒的枕头上躺着颗毛茸茸的脑袋。
周围安安静静,一片祥和。
机械的声音在屋内回荡,铃声惊扰了狸花猫,原本平静的被子抖动两下,床上的少年坐了起来,脸色平静。
看不出是否被打扰了睡眠。
他搓搓碎发,眯眼盯着地上离得有些距离的手机。
盯了几秒后,发现自己无法用意念让那手机自己爆炸,只得趿着拖鞋去地上把手机捡起来。
在铃声快要到尾声时,电话被接起,“谁?”
“老师,我今天头好晕,想请假。”
听筒里传来稚嫩的童声,像是个小孩。
“……”
少年把手机拿远重新看了眼电话号码,陌生电话。
“可以。”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对方挂了电话,大早上的,不知道哪个小孩打错电话了,要跟他请假,反正他是批准了。
少年心情极好地躺了回去,起床气全消了,他将视线转向桌上那张属于自己的学生证。
「钱星野」
学生证上赫然是一个黑发黑眼的少年,整个人看着有些过分的清瘦,可眉眼间却又彰显着他的漂亮惹眼。
手机叮一声响起,提醒事项弹了出来,看清内容后钱星野不再赖床,收拾好准备出门。
窗外,寒风蛮横地抓乱行人的头发,针一般地刺痛着行人的肌肤,行人万般无奈,却也只得将冬衣裹得更紧些,缩着脖子疾步前行。
小区的街道两边全是在玩摔炮的小孩,他们笑声欢快,满脸笑容。
钱星野往前走着,脚步算不上轻快。
又一阵寒风刮过,钱星野将羽绒服裹紧了些,迈开步子继续往前。
-
“进。”
钱星野推门进去时,穿着白大褂,头发微卷的胖阿姨朝他看了过来,她的眉毛向上竖起,单看面相,会让人觉得这是个泼辣户。
她说:“坐吧。”
可也正是因为这副面相,让她的资历看起来深厚许多。
医生抿了口杯里的热茶,伸手朝向钱星野,“给我看下你的胃镜检查。”
钱星野乖乖递给了她。
医生说了许多严重的话,钱星野都并未放在心上,疼得了就忍,忍不了就死。
医生嘱咐了许多,但钱星野都听得心不在焉。
现在下腹部的位置痛得厉害,他只想吃点止疼药缓解。
医生说的话他全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正想再训两句时却又瞧见眼前的男孩面容清秀,眉眼也乖张得不像话。
尤其是现在低垂着头的模样,更是让人心疼。
这要是自家小孩,她估计自己会溺爱死他,哪还会让他得这让人糟心的胃病呢。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手摸摸小孩的头,带着安抚的意味。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钱星野便收起了笑容,上嘴唇贴着牙齿有些发绀,他陪笑得有些僵了。
腹部也一抽一抽的疼,逼得他扶着墙弓起身子。
好几次的深呼吸之后,他快步走到医院长廊最底部,那里有免费的热水。
他打算先喝热水垫垫肚子,再顺便把止痛药吃了。
医院的后院长着成片成片的松柏,将底部的走廊光线遮得严严实实,旁人看着很是阴森,鲜少有人愿意过来。
纸杯里的热水温度慢慢往手心里传,身子开始温暖起来。
想起刚才医生的话,钱星野苦涩笑笑,“要是有钱的话,我也想好好吃饭啊……”
“钱星野……”
他喃喃念着。
名字里虽然带「钱」,却从没过过大富大贵的生活,反而还活得一生贫瘠。
整个人瘦弱极了,双手空空,兜里连个钢镚儿都没有,想想便觉得窒息。
喝完三杯免费热水后,钱星野将一次性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转身打算离开时,迎面一位中年男人撞了上来,一副行色匆匆模样。
钱星野吃痛“嘶”了一声。
再回头望去时,却见男人面露焦虑,神色悲痛。
他只来得及急匆匆留下句对不起,便又慌忙抱着女儿在医院里穿梭而行。
那女孩躺在父亲的怀里紧闭着眼睛,脸色也甚是煞白,垂落的那只手一颠一颠的,好似断了。
“……”
钱星野低头看着被碰了一身煤矿灰的手腕,原本白净的手指变得黢黑。
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捻了下手上的灰,他低声留下句。
……祝你平安。
医院的卫生间在另一侧走廊的最底,修长的手指将水龙头拧开,这里是消毒水味最重的地方,很刺鼻。
如果不是刚才的事故,他很少愿意来这。
钱星野冲了三遍凉水,腕骨上的黑灰才终于被洗净。
回想着刚才那对父女时,钱星野余光瞥见洗手池的角落放着个显眼的红色塑料袋,从外观来看挺厚实一沓。
乍一眼看过去,里面包着的,好像是……
钱星野喃喃念着:“……钱。”
将红色塑料袋捡起数了数之后,一共800块,并且还附带上了一张白色字条。
煞是骇人。
上端写着四个字。
「借你寿命」
“……”怎么样,拿吗?借吗?
钱星野在看清纸条上的字后,一瞬间便嗤笑出声。
这家医院坐落于市中心,又是租界地,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来一楼上卫生间的人更是不在少数。
这些钱又被放在洗手台最显眼的位置,从外观来看任谁都能一眼看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可这钱直到现在都没被人拿走。
钱星野数着袋子里的钞票,“看来大家都不愿意为了这点钱赌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尤其是生命这种珍贵的东西。
真是好笑。
钱星野将脸埋进臂弯里笑了许久,才将红色的塑料袋和字条扔进垃圾桶,至于那些钱,已经被他揣进兜里。
他不信神鬼佛魔,他只信再不吃顿饭他就要饿死在这。
兜里的钱沉甸甸的,让钱星野感觉踏实了许多。
一想到等下自己能吃顿饱饭了,钱星野的脚步便轻快了许多。
“只要最后我死的时候不是个饿死鬼就行。”
出了医院,来到新世纪广场。
冰天雪地,那最令孩童喜爱的喷泉竟然还在运作,只是水流小了些,瓷砖一圈冻了浅浅一层的小冰渣。
此时广场上空无一人,寒风从正面刮来,钱星野冻得瑟缩一瞬。
“这天气真是……”
钱星野将卫衣帽子拽起扣住整个脑袋,只露出额前的碎发。
这时远处一人迎面朝他这走来,穿得黑色的大衣,双手放进兜里,风尘仆仆。
很奇怪,但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却又显得尤为正常,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下一刻,一张蓝色的人民币便从那位风尘仆仆的人口袋中滑落出来。
还未等钱星野再有过多的反应,那人名民币便喧哗着我免费啦,轻飘飘地躺在地上。
金钱,明晃晃的,对于一个现在身无分文的来说,很是扎眼。
“……”
钱星野看看那人的背影,又看看落在自己脚边的钱,再没有过多的犹豫,抬腿盖上去。
鞋底将那张人民币罩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一丝端倪。
思索片刻后钱星野还是抬手朝那人喊,“你钱掉了。”
钱星野喊了,那人并未回头,且一直往前走着,所以现在,这钱归他了。
……虽然钱星野喊的声音与喧闹环境中的蚊子叫并无二别。
内心窃喜片刻后,钱星野弯腰捡起鞋底的钱,可谁知那人却似有感应般,倏地回身朝这边望来。
钱星野心脏猛得一跳。
完了。
余光瞥见那人朝这边走来,钱星野身子迅速往下一矮,伸手掏钱的动作也变成了快速蹲下系鞋带。
他耳朵尖有些发烫,心想着惨了。
可谁知那人往钱星野身后的公园长凳上一坐,双手交叠放在前方,风衣敞开,大有要坐上个把小时的架势。
气氛僵持下来,钱星野只好收回视线,盯着鞋面,再往上一些是鞋带的位置,他其实不会系鞋带,父母去世的早,从小到大没人教他系鞋带。
所以他买的鞋都是带魔术贴的,一撕一粘就可以走。
这样就没人看出他不会系。
就像现在这样,他只好蹲下假装调整,撕完左边的魔术贴又去撕右边。
两人这么僵持着,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一人蹲着一人坐着,尴尬中,火红的夕阳开始慢慢往钱星野的肩膀上爬,看着火热,照在人身上却没有温度,冬日的夕阳反而带了几分寒气。
“你不冷吗?”钱星野开口问。
“……”那人沉默一瞬,坐在冰凉长椅上的那人盯着钱星野看一会儿之后,反问道:“你不冷吗?”
“冷啊,冷死了。”钱星野看着他。
不冷那话是假的,钱星野现在腿上穿着条破洞牛仔裤,很潮很有版型,但是看着很呆,尤其是在这样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
风稍微一起,就顺着空档往他脚脖子里钻,害得他整个人都缩了起来。
在魔术贴呲啦呲啦十几下之后,钱星野终于停手了。
再这么撕下去,等回去的时候他这双鞋的魔术贴就要没粘性了。
老虎尾巴快要烧得冒烟。
他压着头顶的火望向那人,零下十几度来坐公园的冷板凳。
——至于吗。
钱星野站起身打算离开。
见钱星野要走,那人突然站了起来,迈着步子站定在钱星野面前。
落日的夕阳掠过喷泉,余晖擦着那人的肩头投下的一片阴影。
而钱星野就蹲在那片阴影中,光亮在他站定的那刻消失,只留给钱星野一片黑暗。
面前这人的压迫感在一瞬间袭来。
从远处的视角看,钱星野应该属于弱者,被欺压的那方。
——想干架?
钱星野眼睛上挑,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鼻尖对鼻尖只有一拳的距离。
双方互相对视着,为了不输气势,钱星野将手放进口袋里。
这时,对方手臂布料动了动,这架势像是要一拳挥过来,钱星野也把手抽了出来,随时准备防御。
他从小在泥潭里摸爬滚打长大了,就现在的局面来看,谁输谁赢还真就不一定了。
气氛霎时间剑拔弩张。
然而盯得钱星野眼睛都要发酸了,也没见对方有任何动作。
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直死盯着自己,眸子里还装着自己的倒影。
钱星野冷眼看着,“想干嘛,盯人盯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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