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序和温行意在病房门口，白礼语已经被推进去急诊室里急救。
医院走廊顶灯的光惨白得像一层薄霜，冰寒了此刻的气氛，安静的，只能期盼最虔诚的祈祷平安能够实现。
沈澜序把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指节紧攥成拳，指尖微微泛出青白。
急救室门上的红灯明明灭灭，每一次闪烁都像重锤敲在屋外二人的太阳穴上。
沈澜序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宴会厅里爆炸瞬间的巨响，手上洗了几遍，仿佛还能看见白礼语的血迹，感受到对方微凉的体温。
温行意有些走神，坐在门外的长椅上静静地等待。
病床推进去时，护士那句“多处被爆炸冲击，失血量很大，伤者情况并不乐观”的字眼还在他的耳边打转。
他下意识往沈澜序身边靠了靠，目光却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在上面烧出个洞来。
如果白礼语有事，他是为了救……
沈澜序不敢再想了，心萌生出了很多的愧疚，绕在心疼，勒得他心里难受。
走廊尽头的时钟滴答作响，片刻不息，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温行意深吸一口气，出于好心和礼貌斟酌着想开口说句安慰的话，但每每看见沈澜序，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
果然还是讨厌吗？
两个人相视无言。
直到过了很久，病房里的护士走出来，两个人围上去询问白礼语的情况。
护士摆摆手道：“伤员已经没有大碍，不过很可能陷入昏迷一到两个月的时间，需要多加观察。”
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连忙感谢完护士，护士吩咐完就离开了。
白礼语没事，那可是天大的好事，沈澜序心里的石头落地，刚要笑起来，再看向温行意的时候，还是说不出来话。
这时，远处传来皮鞋的“踏踏”声，两个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来人穿着朴素，一身咖色职业套装，左手的袖子随风晃着，里面似乎没有手臂。
沈澜序一眼就认出，那是特殊行动局的局长，也就是他的义父——吕世昌。
这人一年四季穿着长袖，眼神永远坚毅无比，气质十分刚正不阿。
他的左手据说是在他年轻时的一次任务中，为了保护其他同伴从而断掉的。
吕局今年已经过百，局里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体一直不太好，每隔一周就要去检查一下断臂和身体状况。
但局长大人十分敬业，一直风雨无阻的工作，坚守在岗位上，在特殊行动局已经兢兢业业干了八十多年。
基本奉献了自己一辈子的局长，可以说绝对的德高望重。
他看向病房门口的两个人，劝道：“小序小意啊，既然已经没事了，就不用在这里待着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澜序没走的意思，问：“关于入侵者，现在有新的线索吗？入侵者可能跟二十年的火灾爆炸有关系，可以调过来监控查看，我也可以配合调查。”
吕局摇摇头：“这个还在调查之中，事发突然，有了线索，出了结果我第一时间再告诉你。不过，小序啊，你明白的我们目前……”
吕局冲温行意使了个眼色，温行意立马心领神会，黑掉了病房门口的监控。
沈澜序惊讶：“这铁疙瘩不用回避？”
“怎么说话呢？小序，大家都是一家人，”吕局摆摆手，“你是我儿子，小意也是我……”
温行意顺势立马叫：“义父。”
沈澜序表情复杂，活像吃了什么发霉发烂的食物一般，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道：“我昏迷不过才二十年，你就耐不住寂寞，背着我有别的儿子了？我们的父子情谊那么脆弱吗？！”
沈澜序说的没错，毕竟他是吕局资助长大的，父子情谊可以追溯到他被联盟福利院抚养。吕局看中他独特的电子技术天赋，给了他的第一笔抚养费，然后看着他上学，再到来特殊行动局上班。
吕局用仅剩的一只手敲了敲沈澜序的脑袋，沈澜序吃痛地叫一声，只听他接着说：“你这小兔崽子，怎么说话呢？小意这个儿子，可比你省心得多。”
沈澜序立刻反驳：“可是，他是超智能机器人！联盟高层怎么可能同意超智能机器人的存在？我们都知道那种东西会怎么样！这种东西要么有缺陷，要么就互相残杀，完全是伪人反社会，而且超级会伪装会演，我不同意你养这么个儿子！”
他越说越上头，刚有的对白礼语那点愧疚，自从听见他没事之后，也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沈澜序率先开口质问道：“还有我的替身又是怎么回事？鲤鱼……他是疯了吗？你们这么由着他胡闹？”
“爸，你什么时候那么爱慕虚荣，也想着攀高枝了啊？虽然现在联盟新时代，这种同性婚姻早就合法，但是，我晕了就又找个儿子，然后还非要去把自己儿子嫁给鲤鱼，这也太恨嫁了！”
“而且，还有没有人考虑过我的肖像权怎么办，人权怎么办？”
沈澜序字字铿锵有力：“人家霸总小说里都是一觉醒来发现我竟然是别人的替身，怎么到我这就成了一觉起来我身边多了个我自己的替身？没有这么玩的！”
吕局平淡道：“你就那么喜欢看你那些霸总小说？还有，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又把头发染紫了，你出院才过几天？嗯？说话！”
沈澜序挠挠自己漂亮的紫发，不敢出声了：“……”
吕局叹口气，接着说：“好了，这不怪局里胡闹，二十年前十三处所有人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你也进入了植物人的昏迷状态。”
“当年你在那场大火之中把小白救了，他就成为了十三处技术唯一的传承人，无论是局里还是联盟，都不允许小白再出意外。虽然超智能机器人这门技术已经被禁止，但是关于其他高新武器的研究数据同样很重要。”
“而小白，他因为你救了他而自己生死未卜，所以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没事就会回去看着十三处的废墟发呆，一心想要求死殉情。”
“哎……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小白站在楼顶自言自语说奇怪的话。”
沈澜序惊掉了下巴，说话都磕磕巴巴：“殉……殉哪门子情，兄弟情也要殉情一下吗……？”
他突然回忆到那天病房里白礼语的一大捧玫瑰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原来他是这么个意思啊……
吕局又道：“后来你情况稳定，大家轮番劝说给小白做心理疏导，小白情况有所好转。我们偶然发现，他自己做了一个机器人，也就是你的替身——小意。”
“为了不让小白求死，所有人都同意默许了这件事，我也就认了小意做我的干儿子。你别说，这新儿子又能干又礼貌，比你这小兔崽子强得多！”
沈澜序看看温行意，又看看吕局，还是很崩溃：“但是我不喜欢鲤鱼，我跟他没有特殊感情的瓜葛，那么多年都只是好朋友的关系而已！我救他，单纯是因为我想救他，我人好而已！谁来问一下我的意见啊！”
温行意弱弱道：“你是植物人，问不了。”
沈澜序斜了这人一眼：“……”
沈澜序心道：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话在喉咙间滚了好几番，也没来及对温行意说出口，他只好又对吕局强调说：“可是，可是他是超智能机器人！他还监视跟踪我！你管不管？”
吕局问温行意：“你需要解释一下吗？”
温行意沉默片刻，解释：“嗯……我只是很害怕自己被……”
吕局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看着温行意的眼睛，郑重道：“没关系的，你也是我的儿子。你不会因为替不替身的事情，因为小序的苏醒，从而被联盟被特殊行动局报废掉的，我们大家都知道你的事情。这些年，你也受委屈了。”
温行意彻底沉默，吕局又对沈澜序说：“小意是一个在二十年内，每天检察都没有任何异常波动的超智能机器人。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他的稳定和无害，尤其是我。”
“怎么可能？！”沈澜序立即说，“只要是超智能机器人……”
这话没说完，就被吕局打断：“万一，小意就是个意外呢？你一直研究的，不就是为了这个意外吗？万一，他真的可能产生灵魂呢？”
这确实是沈澜序二十年前的研究课题。
二十年的时间，或许白礼语可以实现。
“……”沈澜序抱胸，“那不一样……我还是不相信，一个会乱用技术来跟踪和监视我的机器人，他会好到哪里去。要我说，其实应该把他彻底放进实验室里，别放出来乱咬人好。”
温行意闻言，肉笑皮不笑，淡淡道：“没关系，时间是最好的证明。沈前处长对我有偏见也无所谓，反正，我对于沈前处长的印象也实在没有好到哪里去。沈前处长跟白先生描述中的人，简直是两个生物，让我的落差其实有点大……”
沈澜序皮笑肉不笑，语气讥讽十足：“呵呵……用得着你个铁疙瘩喜欢？”
吕局连忙出声，挥手隔开两个人，制止了两个人的互掐，打起圆场：“好了，二十年都没事，也不怕这一点时间，我有在监督着小意的波动情况。我，你还不放心吗？”
沈澜序哑口无言，谁能不放心吕局？
吕局看着沈澜序，吩咐着：“现在，小序，你要知道所有的目标都是冲着你来的。所有传来的监控录像我已经看过，作为二十年前机器人技术的核心人员的你，有太多的人想得到你手上的技术了……”
“小白的情况，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未来，他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昏迷。我们打算对外宣称是你再一次晕倒，再一次不知何时能醒来，以保证你的安全。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年，目前，你的面容还不太被大众所认识。”
“至于小意，他在这二十年里一直都很少抛头露面，属于小白的家里人，也基本没有参与过十三处的工作，大家对他所知甚少。但他对小白很了解，由他负责用技术伪装成小白还在继续工作的样子。”
“而你嘛……隐姓埋名回到十三处工作。如果有什么交际场合，你就扮演你的替身，让小意易容成小白，两个人把事情暂时瞒过去。只要等到小白醒来之后就好了。火灾的事情，我们会查清的。”
“反正你们是有点像的，总不能让你这泼猴易容伪装成小白吧？你们这次配合的不错，不如就这样暂时继续搭档着好了。”
沈澜序彻底五雷轰顶，怎么还要跟这个莫名其妙的替身绑定？
沈澜序：“可是我……可是他……我们根本毫无默契可言！你竟然让我们俩搭档！义父，你是不是老糊涂，疯了啊？”
温行意耸耸肩，表示同意，他其实也不大想跟沈澜序搭档。
吕局只是缓声，接着语重心长道：“这是局里的安排，希望你们服从命令。”
温行意叹口气，应了一声：“是。”
吕局又看向沈澜序，郑重其事地说：“尤其是你，小序，我知道这很难在一时之间接受这一切。但是，不要让小白做没意义的牺牲，他已经躺在病房里了。服从局里的安排，是对大家都好的事，希望你能理解。”
“小意也算是小白的造物，不要对他敌意那么大。好了，答应了就离开吧，小白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再过会，人就又要多起来了。”
全当做看在白礼语的面子上……
沈澜序明白里面的人是因何而受伤的，愧疚的潮水在心里又一次上涌，就当是为了白礼语。
他没办法，也没理由再对白礼语的造物咄咄逼人，或者百般刁难。
但他心里面总因为“被替身”这件事不是个滋味。
他回头瞪了一眼温行意，将局里安排的这件事咬牙答应了，但还是放了狠话：“如果你要是在我面前露出一点马脚，哪怕你是鲤鱼的造物，我也绝对不会手软的……”
**裸的警告意味。
“我会等着鲤鱼回来……在这期间，我会替他照顾好一切的，哪怕我对他真的没有别的感情……”
“不需要，沈前处长应该先照顾好自己。”
这是嘲讽还是真心话？平淡的语气让沈澜序难以判断。
沈澜序本来都要走了，甚至走出去一半了，听见这话还是猛得一回头。
他走到温行意身边，语气重新带上几分轻佻，冲人一笑：“你好啊，新搭档～”
他的手抚摸上温行意的脸，温热的手掌贴上机器人冰冷的脸颊，轻轻拍了拍。
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那我就劳烦你、的、照、顾、了。之前多有冒犯，请您见谅，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完，手最后一拍。
他拍的那一下有一点响，在安静的医院走廊可以听得很清楚。
沈澜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现场，只留下吕局和温行意在原地。
温行意摸了摸自己尚有沈澜序余温的脸庞，似乎还能闻见对方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不冲，软绵绵的味道。
他表情复杂，心情更是复杂，只小声念叨说：“他这人怎么一会好一会坏的……这就道歉……求着我照顾了吗？”
吕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温行意，只听见了机械儿子更离谱的一句话：“也不是不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