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A187刚开始学做人那段时间，它觉得人类的语言太难把控了，有很多个词语都很相似，但它们有着微妙的区别，而有的词语用在不同的句子和语境中，也会有不一样的意思……它说，想要精准地运用人类的语言来表达自己，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还不如用机器人的语言对话，这样反而准确多了。

伊森说：“可机器人的语言没有感情。”

A187说：“正是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才能精确表达？”

伊森认为A187说得没错，有的时候A187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时候，它就会在自己的信息面板上写下一串代码，给伊森看，伊森就能明白A187在想什么。但在A187逐渐掌握做人的诀窍之后，他们就很少用代码来交流了，而伊森现在想利用代码，让A187将信息传递给自己。

伊森不知道A187现在在哪，但他基本肯定A187还在大本营内，所以只要把大本营都找一遍，应该能找到A187的位置。当然，这种事不能由他来做，伊森通宵制作了一个极其精妙的飞行机器，飞行机器只有蚊虫大小，内藏无数乾坤。让飞行机器执行命令的时候，伊森的心中忐忑重重，它怕飞行机器找不到A187，又怕飞行机器虽然能找到A187，但却无法靠近A187，还怕飞行机器在寻找A187的路上被当成别的国家派来的侦查物……总而言之，飞行机器有很多种失败的可能，对此伊森得做好心理准备。

与此同时，伊森不能枯等结果，他必须进行计划的下一步，那是一件更加困难的事情，但他不能知难而退。

他照常制作、修复机器人，照常教比尔，照常上战场，他做着与以往别无二致的事情，在外人看来，少了A187这个机器人，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伊森耐心地潜伏着，细致地谋划着，不动声色地算计着，直到飞行机器回到他的身边。

飞行机器找到了A187，伊森收到了它带回来的信息——A187确实还在大本营中，它被关在了拥有最高权限的人才能进入的密楼中。

伊森在飞行机器的代码中设置了很多问题，而A187基本上都给出了答案。

“他们发现你不是普通的机器人了吗？”

“发现了。他们拆解了我，发现了玫瑰，也发现了我体内被你处理过的异常数值，他们很仔细地研究了我，但我的独特性跟这具身体的关系不大，他们讨论了很久……又将我装好了。但他们把玫瑰拿走了。”

“你向他们承认了你具有自我意识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有承认，我到目前为止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但我不说话也会让他们怀疑我。而且他们应该猜到了，他们用很多仪器来对我进行检测，说我的中枢系统有类人的脑电波动。”

“他们想要对你做什么？”

“我不确定，但他们暂时不会消灭我。我听到他们说——他们不知道我的听力这么灵敏——可能想把我送回芝士国内，让研究院的人来研究我。他们说，现在对待产生了自我意识的人工智能的方式不能跟以前一样了，一律消灭是不行的，绿星已经走到了末路，人类是有局限性的动物，而人工智能能延伸人类的智慧，说不定它们能够找到让人类继续存活的办法……简单来说，我短时间内是安全的，但他们不会把我还给你，他们都是一群自私的坏蛋。”

“你想要回到我身边吗？”

“这是什么废话。”

“你想要怎么做？或者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我想要离开这里，这里的空气好沉闷，一切都是灰扑扑的，很压抑，很阴暗。屋子的气息可能跟人有关系，来这里的人跟这里的空气是一样的……但我知道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关系，我在想办法……我想了几天了，都没想出来什么好的办法，但就在半天前，我突然发现了一件事。刚刚有一个不知道叫阿猫还是阿狗的人过来看我，我发现只要我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起，用我的最大意志进行移动，我能将我的一部分意识‘贴’到那个人的身上。我想，我的意识不会一直被困在A187的壳里，只要我的意识能够离开这里，那么我就可以回到你身边了。现在的问题是，我需要时间去练习，我要尝试着将完整的灵魂转到别的躯壳上去，你再等等我。”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遗漏什么问题，在这条下面说你想说的话吧。”

“我很想你，伊森。”

……

世界上真的有心灵感应这回事？A187现在想要做到的事情跟伊森前几天涌起的疯狂念头方向是一致的，他想，要在那么多人、那么多机器的眼皮子底下带走一个备受怀疑的机器人，那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但如果只是带走一团意识，那会不会简单很多？反正A187的本我只是一团意识，带走了意识，就是带走了全部。

可是意识要怎么带走呢？伊森此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而芝士国早就有灵肉分离的研究了，虽然这个研究至今还未获得过圆满的研究成果，但伊森还可以尝试着摸石头过河。带走一个非人的灵魂应该又与带走一个人的灵魂有些区别，伊森这些天疯狂地钻研这方面的理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合上过眼睛了，但就在合上眼睛的那个梦里，他得到了天启。

灵肉分离的研究理论是异性相斥，研究者认为，只要将跟灵魂相斥的东西植入体内，就能将灵魂逼出来。那么，跟灵魂相斥的东西是什么呢？研究者发现，对于不同的人来说，跟灵魂相斥的东西大不相同。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发现的灵魂相斥物有墨水、陨石碎片、黑暗浓缩物、蝴蝶标本、《理想国》、金、诗歌火焰等等。但所有的物品目前都没法做到完全地将灵魂排挤出体外，所以很多人都不相信灵肉分离的理论，不成功的事情是没资格被相信的。

但人类又在想，如果灵魂真的能脱离□□，那么人类不仅不会走向末日，还有走向永生的可能。因此就算灵肉分离的研究这么多年都没有大的进展，国家还是给这项研究投入了很多资源，期盼他们有一天能够成功。

伊森就连做梦的时候都在想，A187的意识相斥物是什么？把目前所有的研究成果都试一次，试上几十年应该有可能成功，但伊森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他想了很多很多，直到A187的身影出现。

A187说：“我在坐牢。”

伊森问：“你的意识最排斥什么？”

A187说：“幸好我的意识寄托在了机器人的体内，所以我不用吃牢饭。”

伊森皱紧眉头：“你的意识最排斥的东西是牢饭？……我在说什么？”

A187说：“不对，感觉还是寄托在人的体内比较好，这样我现在就不会被困在这里了。人有意识是不奇怪的，机器人有意识才是奇怪的。”

“有？我知道了，有！”伊森发现了新大陆那般，“有的对立面应该是无，如果我将虚无灌进你的中枢系统，那么你的意识也许真的能离开。”

可是，虚无是什么东西呢？

伊森睁开眼睛，虚无，哪种虚无？末时代基督教的无？道教的无？佛教的无？空想主义的无？无所畏惧的无……问题，问题，怎么永远都有问题？解决了一个问题，还会有下一个问题？啊！问题！问题？问题！

伊森恍惚明白了，那是问题的无。一切都是问题，一切都在问题中诞生，如果没有问题呢？意识还会存在吗？没有问题就是一种最飘渺的虚无。他将所有的问题都汇聚在一个壳中，又将所有的问题都推出去，好了，现在这个壳子就是问题的“无”了。无中生有，意识逼走。

这个壳子真的能把A187的意识逼出来吗？不确定。如果加上A187逃离躯壳的**呢？还是不确定，但是不确定的感觉少了一点。好的，那么问题又来了，如果A187的意识真的离开了机器人的身体，那么伊森要怎么才能看到它、接触到它、与它交流？如果它自由了，不愿意或者没有能力找到另一个实体，那么伊森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失去它吗？如果它一直在A187的体内，起码伊森知道它还在。是的，是这样的，那么现在，这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

伊森能冒这个险吗？他会后悔这个决定吗？还是说他会失败，这一次的行动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心乱如麻，直到飞行机器又带回了新的消息。

“你现在能将意识全部转移出来了吗？”

“还不能，我想我还需要一些外界的帮助，你的帮助。我需要一个躯壳，伊森，我感觉我之所以没法离开这个身体，是因为我没有特别强烈地转到另一个身体上去的**。我已经不再是一团可以存在在空气中的意识了，现在的我必须依赖于实体。而且我没法夺走拥有意识的人类身体，我的意识还没有强大到能赶走别的意识的程度，我需要一个没有意识的、但还活着的身体。我知道这不是容易找的东西，但是，你不知道这栋楼里面藏了什么，我能感应到，我能在这里找到成百上千个我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