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夜

亥时。

梆子声从城西北角楼沉沉传来,三响过后,京城彻底沉入浓黑。祝秋意已换好玄色夜行衣,领口袖口用暗扣束得紧实,将身形裹得利落,柳叶刃贴着腕骨藏在袖中,凉得沁入肌理。她推开静兰院的角门时,指尖在门栓上轻轻一挑,木门便无声开启,像从未被触碰过。

夜雾裹着雨后的湿冷,漫过青石板路,把屋檐、墙角都晕成模糊的影。祝秋意贴着墙根走,脚步轻得像落叶,避开巡夜打更人的灯笼光晕,身形隐在阴影里,活脱脱一道无声的风。她没直接往城郊去,按组织规矩,执行任务前需与影三在城南城隍庙碰面,确认最终细节。

城隍庙早已破败,香火断绝,几尊残破的神像立在黑暗中,蛛网缠身,透着森然寒意。影三已在神像后等候,依旧是白天的灰布衫,腰间短刀的刀柄缠着黑布,在夜色里泛着冷光。

“目标是前户部主事李嵩,当年参与秘宝图纸抄写后叛逃,藏在废宅正厅西侧厢房。”影三的声音粗哑低沉,语速极快,“身边有八个护卫,都是亡命之徒,配了弩箭。正门、侧门有埋伏,后院枯井旁是缺口,可从那里潜入。”

他递过一张粗糙的草图,祝秋意借着远处偶尔闪过的闪电扫了一眼,便熟记于心,随后将草图凑到神像前的残烛上点燃。火苗舔舐纸张,化为灰烬被夜风吹散,没留下半点痕迹。

“亥时五刻动手,我在废宅外接应,解决漏网护卫。”影三补充道,语气里没半分波澜,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祝秋意颔首,没再多言,转身便往城郊方向去。城郊的路满是泥泞碎石,鞋尖很快沾了厚泥,风卷着雾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粒。她走得极稳,八年暗训营的训练,让她能在黑暗中视物辨向,哪怕能见度不足三尺,也没半点迟疑。

废宅离城三里地,赶到时已近亥时五刻。断墙残垣间长满半人高的荒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夜行衣,冷得刺骨。祝秋意绕到后院枯井旁,果然没设埋伏,她借着枯藤掩护,悄无声息翻进院内。

院内静得出奇,只有风吹过断墙的呜咽声。祝秋意贴着墙根往正厅西侧厢房摸去,路过正厅时,听见里面传来说笑声,该是护卫在喝酒闲聊。她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更轻,像影子般滑过回廊。

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烛光,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祝秋意趴在门缝上看,屋内只有一人背对着门写字,正是李嵩,身边并无护卫。她握紧柳叶刃,轻轻推开门,身形如狸猫般窜入,刃尖直刺李嵩后心,快得只剩一道寒光。

可就在刃尖即将触到皮肉时,李嵩忽然猛地转身,手里短刀横挡,“叮”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在昏暗烛光下格外刺眼。“暗羽卫的狗崽子,果然来了!”李嵩面目狰狞,声音又惊又怒。

祝秋意心头一沉——中计了。

她不慌不忙,手腕翻转,柳叶刃变刺为削,直取李嵩手腕。李嵩也是练家子,短刀舞得密不透风,两人在狭小厢房里缠斗,烛火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

“都出来!”李嵩大喊一声。

厢房大门被踹开,四个黑衣护卫冲进来,手持刀弩,对着祝秋意便射。她侧身避开弩箭,脚尖点地,从窗口翻了出去,刚落地,又被另外四个护卫围了上来。八个护卫个个悍不畏死,刀光剑影中,杀气腾腾。

祝秋意后背贴紧断墙,握紧柳叶刃,眼底只剩锐利。她深吸一口气,身形猛地一动,刃尖划破最近一个护卫的喉咙,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脚下荒草。“杀了她!”李嵩怒吼着冲出来,亲自加入围攻。

护卫太多,祝秋意渐渐体力不支,后背不慎被划一刀,火辣辣的疼,鲜血浸透夜行衣,黏在皮肤上又冷又黏。她咬紧牙关,忍着剧痛反击,可肩头又挨了一刀,柳叶刃差点脱手。

就在这时,废宅大门方向忽然传来动静,一道月白身影快步进院,手里提着盏羊角灯,灯光暖黄,却没半分暖意。那人似乎没想到院内有打斗,脚步顿了顿,羊角灯的光扫过满地尸体和鲜血,最终落在祝秋意和李嵩等人身上。

是个年轻男子,穿月白长衫,发束得整齐,只插了根木簪,眉眼清隽,周身透着股沉静气息,与这血腥的暗夜格格不入。他手里没带兵器,倒像是个赶路的书生,或是出诊的游医。

祝秋意的警惕瞬间拉满,眼底寒光更甚——这人是谁?是李嵩的援军?还是御林军的暗桩?她没多余精力探究,只能分出半分注意力盯着他,防备他突然出手。

李嵩也愣了愣,见来人衣着普通,不像有来头,便怒吼道:“哪来的毛小子,敢闯老子的地方!不想死就赶紧滚!”

男子没滚,也没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羊角灯的光稳稳落在打斗的人群中。他的目光扫过祝秋意握刃的手——指腹有厚茧,动作利落狠辣,绝不是寻常女子;又落在李嵩等人身上——衣料粗糙,杀气外露,是江湖亡命之徒的模样。

他眼底没什么情绪,既不惊慌,也不厌恶,只是平静地观察着,像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祝秋意被他看得有些不适,这人的眼神太沉静,像深潭,看不出深浅,让她觉得莫名的危险。

“小子,你找死!”一个护卫见他迟迟不走,怒不可遏,挥刀便向他砍去。

祝秋意没动,她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底细。只见男子侧身避开刀锋,动作不快,却精准得恰到好处,随后抬手,指尖在护卫的手腕上轻轻一点。护卫吃痛,短刀“哐当”落地,捂着手腕后退几步,满脸惊愕。

这一手让祝秋意瞳孔微缩——是点穴?这人绝不是普通书生或游医。

李嵩也惊了,没想到这看似无害的男子竟有这般身手,顿时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男子终于开口,声音清润,却没半分温度:“路过避雨,不想撞见你们私斗。”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祝秋意,“此地凶险,阁下若是想脱身,不如趁现在。”

祝秋意没理他,她不信一个陌生人会无缘无故提醒自己。趁着李嵩等人注意力被分散,她猛地发力,柳叶刃直刺李嵩心口。李嵩猝不及防,被刃尖刺穿胸膛,睁大眼睛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剩下的护卫见首领死了,顿时慌了神,转身就要跑。祝秋意没给他们机会,身形跃起,柳叶刃翻飞,几下便解决了剩下的人。

院内的打斗声停了,只剩下祝秋意的喘息声,还有男子平稳的呼吸。夜雾更浓了,羊角灯的光在雾气中晕开一圈暖黄,却照不进两人之间的距离。

祝秋意捂着肩膀的伤口,冷冷地盯着男子,声音压得极低:“你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没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流血的肩膀上,又移到她手里的柳叶刃上,语气平淡:“阁下身手不错,只是伤口流血过多,怕是撑不了多久。”

“与你无关。”祝秋意的声音冷得像冰,她能确定,这人身份不简单,大概率是敌非友。她握紧柳叶刃,若是他敢上前,她便先下手为强。

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语气依旧平淡:“我无意与你为敌,只是路过。”他顿了顿,又说,“此地不宜久留,官府的人怕是很快就到,阁下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说完,他没再停留,提着羊角灯,转身便往废宅大门走去。脚步轻稳,没带走一片云彩,也没留下半点痕迹,像从未出现过。

祝秋意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雾中,眼底满是警惕和疑惑。这人到底是谁?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提醒自己离开?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她没再多想,知道男子说得对,官府的人很快就会来。她弯腰在李嵩身上搜了一圈,找到一封密函,塞进怀里,随后转身往废宅后院的枯井方向去。

影三在院外接应,见她出来,忙上前:“解决了?怎么伤了?”

“嗯,遇到点意外。”祝秋意语气平淡,没提那个神秘男子,“密函拿到了,先撤。”

影三点点头,没多问,两人趁着夜色,迅速消失在树林里。

回到祝府时,天已蒙蒙亮。祝秋意从角门翻墙而入,悄无声息地回到静兰院。云袖还在睡熟,她没惊动任何人,自己取了伤药,坐在妆台前处理伤口。

伤口很深,疼得她额头冒冷汗,可她没哼一声,只是咬着牙,用干净的布条擦拭血迹,敷上药,再仔细包扎好。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那个神秘男子的身影又在脑海里浮现——月白长衫,沉静眼神,精准的点穴手法。他到底是谁?是组织的敌人?还是其他势力的人?祝秋意想不明白,只知道这人很危险,若是下次再遇上,必须格外小心。

她睁开眼,看向桌案上的《周官注疏》,书页里的干桂花还在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她想起昨夜的血腥,想起那个男子的眼神,忽然觉得,这京城的秋,不仅凉,还藏着太多未知的凶险。

而城郊的小路上,那个穿月白长衫的男子——虞观恒,正提着羊角灯往城里走。他不是路过避雨,而是受祖父之托,来城郊取一味罕见的药草,没想到会撞见那场打斗。

他想起那个穿夜行衣的女子,想起她冷冽的眼神,狠辣的身手,还有她肩膀上的伤口。她是谁?为何会与亡命之徒缠斗?虞观恒也没想明白,只觉得这女子身份不简单,怕是与京城的某些暗流有关。

他收回思绪,加快脚步。京城不大,有些相遇或许并非偶然。他隐隐觉得,日后或许还会再遇上那个女子,只是下次相遇,不知是敌是友。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晨雾漫在京城的街巷里,把青石板路染得湿漉漉的。祝秋意换了身干净的襦裙,将密函藏进床底的暗格,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她推开窗,看着院中的白菊,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像昨夜未干的血珠。她知道,这暗夜里的争斗不会结束,而那个神秘的男子,不过是这场争斗中偶然出现的一个插曲,日后还会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在等着她。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会在日后的岁月里,掀起无数波澜。而此刻的她,只想着尽快将密函交给组织,完成任务,然后继续扮演好“祝家嫡女”的角色,在这凉薄的秋夜里,守护好自己的秘密,也守护好那枚藏在领口的玉佩。

晨雾中,远处的钟楼传来清脆的钟声,新的一天开始了。祝秋意站在窗前,身影清瘦,像株被霜打过的桂树,清冷而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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