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龙永年的大日子。

他已兴奋的一夜没睡，早早就拄着拐杖等在了家门口。他的双眼死死外突着，上头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令他的模样更为恐怖。

依照龙兴村的习俗，龙永年作为即将化龙之人，将要穿着金黄色的寿衣参加这场仪式。对于外村的人来说这也许很难理解，就算在古代，这颜色也是十分僭越的，何况他们还在上头绣了龙，简直可以说是是大逆不道。

之所以龙兴村会有这样的习惯，自然也是因为他们相信死去的人是上天化龙了。既然他们自己就是人间真龙，又何必要顾及那些繁文缛节了？再说了，俗话说皇权不下乡，他们这儿天高皇帝远，谁会管他们僭越不僭越呢？

实际上外村的人一旦见过他们绣的那所谓的“龙”，八成也会沉默。那根本不是世俗意义上的龙，看着反而更像是一只人首蛇生的怪物。任谁来了也不会想到他们这样的举动大逆不道，八成只会觉得这村里的人都疯了。

龙永年从不觉得龙还能长成什么别的样子。从他还是个小孩开始，他的双亲就会牵着他参加龙神祭典——这村里每一个孩子都是这样的。龙永年活了两百多年，但也从未踏出过村子一步。他没见过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不过这也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比天下所有人都要高一等。

衣服是提前很久就准备好的。龙永年年初时就已经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大限已至，也许他成仙的时刻要来了，但他还是在每个阳光照入房间的清晨竭力睁开自己的双眼——他不能现在就离开，他要熬到六月六。

走路对他而言已经很难了，他瘦弱的双腿难以支撑他的身体，令他只能盘在拐杖上。他的身上穿着金色的寿衣，衣服正中间用拙劣的绣工绣着他们的龙神。那张扭曲丑陋的脸和龙永年怪异的脑袋贴合在一起，晕染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

黑压压的队伍压至村长家门前，老人们紧贴在一起，一个接一个的涌入了村长家中。

黎曦和南焕只能站的远远的看。他们稍一靠近队列周围，那些老人便会对他们竖起眉头，对着他们摆出一副十足趾高气扬的模样：“你们这些外乡人，不能参加我们的祭典！要怪就只能怪你们爹妈不是龙兴村人！想知道长生的秘密吗？回去问你妈，怎么没生在龙兴村里，再在这儿把你生下来！”

“这帮人真是疯了。”黎曦说。

“如果有个机会能够让你长生不老，你愿意吗？”南焕问。

“为什么不愿意呢？不过这种机会可不会是白送的吧。”黎曦说，“要是得把身体变得和他们一样恶心，那我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的。”

“不觉得很无聊吗？”南焕问，“活着本来就够无聊了，还要一直一直活。”

“活着并不无聊。”黎曦说，“像他们这样机械的活着很无聊。他们一辈子就只是困在这座山里，只是把自己被困的时间延长了而已。而且他们身体也不好，只是维持着人最基本的功能，苍老的活着而已。”

南焕出声打断他：“不不不，这可不是人最基本的功能。他们能走能跑，所以才觉得自己的长生是赐福而已。真正最基本的功能是让他们看不见听不见，植物人那样躺在床上，让他们多躺一百年。要真是让他们那样活着，这帮人还真未必愿意长生呢。”

黎曦唉了一声：“那样真的还算是活着吗？那种东西我可不觉得能叫长生，倒是挺像一种新型刑罚。”

“人大多还是怕死，越是愚昧越是如此。”南焕说，“哪怕生活贫瘠的只剩下吃饭睡觉和种地，也依然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不过就是觉得自己多吃了几年饭就了不起了，可能还以为天上的龙都是用金锄头种地吧。”

黎曦倚在一栋老房子上，看着最后一个老人进入村长家宅，最后那扇老旧的木门被重重关上，破旧的老屋上因此还被震掉了一块碎瓦。

黎曦问：“错过了前两个支线任务的人现在该靠什么完成任务呢？”

南焕说：“我们既然能解锁额外任务，那就说明主线任务其实不要求我们了解的那么深。咱们只要跟着他们的步伐去往他们村的祖坟，找个位置看见他们拜龙吃肉，不就知道长生的秘密了吗？”

说到这儿，南焕蓝绿色的眼睛转了一圈，随后带上了笑意：“要不要去看看？来都来了，不看看岂不是没值回票价？”

黎曦说：“去倒是没啥，不过我感觉那场景会有点恶心。”

村人不让他们进屋，那屋子又没个窗户什么的，屋内的仪式他们是注定看不见了。不过他们躲在屋外依然能听见里头的声音，这要怪也只能怪这栋破房子隔音效果太差，里面的人又那么多。

龙永年作为村长，正用他结结巴巴但又无比兴奋的声音念着祝词。两个人不知道龙永年究竟是在背稿还是在念稿，也不知道他的稿子究竟是上古传下来的还是龙永年自己写的。龙永年说话一直都有点结巴，他们实在听不出来龙永年的停顿是因为忘词还是刻意如此。龙永年的声音又带着很重的乡音，害的他俩连龙永年念的内容也听不清。

南焕说：“虽然听不懂，但总感觉有些地方还蛮押韵的——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原本就有韵脚。如果原本就押韵了，恐怕是他们哪个先祖留下来的。”

黎曦说：“里头敲锣打鼓的未免也太吵了。人家祭祀不都是很肃静的吗，他们也不怕吵着他们的龙神。”

黎曦在墙上靠了会儿，突然说：“你说咱们还会不会遇见什么突发情况啊？”

南焕瞥他：“你是什么意思？”

黎曦说：“你也知道，游戏主角一般都会有一种特殊体质，什么事情都会被他们碰上。山下的那东西都长得那么大了，我总觉得很不吉利，像是会出什么事一样。”

南焕默然，好会儿才出声：“我们可是没有武器的。”

黎曦摇头：“我们有。我们有一瓶汽油和一个打火机。苏堇算过烧村长家屋子要的汽油，这栋房子是木质结构，一点就着，不需要多少汽油的。你也知道，他不想浪费汽油，所以昨晚才让我们去做了个火把。他恐怕也担心后面会出乱子。”

苏堇将布条从汽油中挑出，在粗壮的树枝前缠好。村民们一定会聚集在墓前，他们昨天已经商量好了，等到那些村民离开，龙永年入棺，他们就点火，把村长家烧了。

本地人供奉的神像和庙都和村长家连在一起，这里烧了会是很大的动静，他们只要能引走一部分人就行了，然后就是抢棺材。

顺叔的拖拉机平时不上锁，大概是因为本地人里没有会开拖拉机的人，启动拖拉机要用的东西平时都是一股脑的丢在旁边，开走并不难。拖拉机后面本身就有绑东西用的部件，把棺材拖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苏堇赌那些村民会急着去灭火，这样他们搬棺材会比较容易些。

哪怕是最差的结果，他们没抢到棺材，人腿也比较跑不赢拖拉机，他们直接走就是了。

苏堇想过把汽油留着作为威慑村民的武器。村民大多是没出过村的老人，汽油燃烧的威力应该是足以让这些贪生怕死的老人生畏的，苏堇实在不相信这些苟延残喘的想要多活几年的人有勇气和拿着武器的三个年轻人对抗。

按理说他们可以直接开走顺叔的拖拉机，这些汽油没有再留着的必要，多用些的话他们抢棺材也更容易些，但苏堇心里总是隐隐的有些不安。

这游戏可是死亡游戏，可他们自从进来之后一直都没见过什么危险性很高的项目，恶心和恐怖倒是有些。这个副本真的会就这样结束吗？不管怎么说，东西总归是捏在自己手里比较放心，这些汽油哪怕留到通关也没关系，苏堇这样想着，将塑料瓶又抓的紧了些。带着刺鼻气味的汽油仍有大半瓶，伴着他的动作在瓶中轻轻摇晃着。

村长屋中的吵闹声终于告一段落，浩浩荡荡的村人们从后门涌出。

黎曦看了那边一眼，又看了一眼村长家门口的大瓷缸。他用手按了按大瓷缸上面盖着的木板子——还行，和看着一样结实，这板子年纪比这缸小多了，大概不是原装的——随后翻了上去。他两手抓着村长家屋子的边沿，动作干脆利索，直接翻到了村长家的屋顶上。

南焕看了他一眼，走过去看了看，在第一步就直接放弃了。

南焕在下头对黎曦说话：“喂，你不会是体育特长生吧？”

黎曦说：“我不是！不过我体育确实挺不错的。”

南焕喔了一声：“看看肌肉？”

黎曦不明所以，只撩起了一边的袖子，阳光下能看见他手臂上流畅的肌肉线条。显然黎曦没有刻意去练块，他看起来并不壮硕，但他身上的肌肉的确都是实打实的。

南焕啧了一声。

黎曦说：“你胸肌练的挺好的啊。”

南焕说：“我在健身房练的，健身房可没教别人怎么翻别人家屋顶。”

黎曦笑笑。

南焕说：“他们那边在干什么？”

黎曦说：“龙永年从屋子里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