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是他来了。
因为我不想见他。
面具下的那张脸,冷峻杀伐。左眼角上一道半指长的狰狞伤疤,眼眸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但那人只是站着,不说话。他人在面前,我也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我所能觉察到的,只有无边的静谧,仿佛他不存在于这世上一般。
我沉了脸,顺手把面具丢还给他,转身离开,仍是往我的目标去。
他要我往东,我偏要向西。
“姐——”
“谁敢当翎护法的姐姐?”
“姐!”
我不理会他,只管大步流星向前去。
“你现在去就是引狼入室!”他跟个橡皮糖似的黏着,撵也撵不走。
“翎护法真有自知之明。”我头也不回地呛道。
桥底下明灯千千万万盏,桥顶上满月只一轮。
都于我不相关。
中秋月色的僻静处,有间普通的民宅。
人们都赶着趟儿去江河边上赏月了,街巷空落落的,显得格外静谧。
我呼出口气,转头向后瞟了一眼。
翎商仍是默默跟着我,始终保持着两三尺的距离,再不敢靠近。
我扭过头去,真是牛皮糖似的家伙,甩也甩不掉。
是那间民宅。一个陈旧的门面,两只昏暗的灯笼。
我上前去,轻敲了下木门,如石子落入湖面,声响转瞬即逝,微不可闻。
不多时,木门“嘎吱”一声,开了条缝儿,探出一个脑袋,不是别人,正是离忘。
离忘见到是我,俏皮地向我眨眨眼,似是万事俱备的样子。
我点了点头,并不笑,径直往里。
门又推开了些,翎商人高马大的模样终于出现在了离忘的瞳孔之中。离忘一见他,便吓得跟兔子一样,立刻学着翎商的模样板起脸,恭敬地向他福了一福。
翎商跟着我穿过院子,进到屋里坐下。我捉了只玲珑茶杯,给自己倒了杯水。翎商见了,也有样学样给自己倒了杯。
我就这么一直冷着他,他也不再多说什么。
空气似是凝固了。
离忘锁好打门,小心翼翼地端了盆水行进了里屋,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铜盆,不安道:“黄泉所属阴离忘,见过幽冥大人。”
翎商冷着脸,没有理她。
木格透下来的月光雪白,是中秋明月光。小时候,每到这一天,阿娘就会做桂花糕。到了晚上爹娘就在院子里赏月,我和弟弟便在他们的膝下打闹,抢桂花糕吃。
转眼十几年了。
见到翎商,我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清楚地知道,我是恨他的。
“离忘你先出去。把人看好了。”我开口,并不理翎商。
离忘如获大释,赶忙放下铜盆逃离现场。
“为什么随便嫁人?”翎商终于忍不住了。
“我爱嫁谁,什么时候嫁,轮得到你来置喙吗?”
“我是你弟。”
“我呸!我弟都死了十几年了!你是哪来的冒牌货?”
“姐——”
“管别人叫姐姐去。在幽宫,翎护法您可是宫主之下第一人,我可担不起您一声姐姐。”
“姐!”
“翎护法,您一个大忙人来秣陵作甚?我心狠手辣虽不如您,口蜜腹剑也不如您,但也不至于连完成一笔本职的交易还需要麻烦您亲自过问。那样真是太丢我们黄泉的脸面了。”
“姐你嫁谁不好为什么要嫁一个比我还小的傻小子?”
我转头瞥他一眼,终于展露了笑颜。
半是讽刺半是自嘲道:“他啊,像极了我死去的弟弟。”
“这幽宫无情,嫁与这样的人也不错。”
“更何况,我的婚姻也不过是个交易罢了,早不是什么稀奇事儿。用人换东西,这不是幽宫常用的手段吗?你用的还不够熟稔吗?我这般身子,这幅模样,你还想要我怎样?”
翎商的表情变幻莫测,令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但我觉得,他一定很生气。
“你还在恨我。”他终于还是强忍怒火,尽力冷静。
“没什么恨不恨的,不爱不恨。”我数着时刻淡淡道。
“为什么?”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被我甩开了。
“我说过,我弟弟死了很多年了。幽冥护法请自重,我虽不是什么贞洁烈妇,但是拜您所赐,我也绝不喜欢与什么人亲近。”我仍是面无表情道。
“那你今天就可以随意挑逗那个小子了?”他吸了口气,质问道。
“至少他名义上是我的夫君。”我瞥了他一眼。
“所以我算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要把我钉在墙上一般。
“男人,仇人。”
“你是这么看我的?”他的眼里似乎有些悲伤,可是恶魔怎么会悲伤呢?
“那我这趟算是白来了。”他似乎有些……失落?
“喏,也没有白来,该等的人,到了。”
我终于站起身,就着水盆撒了点粉,浸水卸了易容,露出本来面貌。
我拎起他的面具,示意他戴上。
“既然来了,您就继续演好您的店小二。记住,是幽宫的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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